首页 -> 2007年第10期
池莉小说中的性描写
作者:董国振
池莉小说中的性描写经过了三个阶段:一是人而无“性”阶段。池莉觉得“一再使我脸红的幼稚作品”(池莉文集3《说与读者》),即早期小说中基本不涉及性。1981年的小说《有土地,就会有足迹》,写下放知青在农村的生活及爱情。一对男女到了杉树林里——“他把她揽到怀里……江汉平原上这片幸福得发抖的小树林哟……”池莉笔下性就是九个省略号,这哪里是性描写,这样“男人摸着老婆的手”,对读者“一点感觉也没有”。第二阶段是“性”事淡淡阶段。是从1988年的《不谈爱情》,直到2001年的《看麦娘》,这一阶段几乎包含了池莉百分之八十的作品。池莉在小说中基本上是根据故事、人物、情景、情感的需要,自然地作了一些性描写,因此浅淡适度,正如淡淡的晨雾,给人一种虚幻又实在、神秘而通俗、轻柔而有力度的美感。以下有专节谈及这一阶段。
第三个阶段是“性”事重重阶段。这个阶段主要是指2002年发表的《有了快感你就喊》(以下简称《快感》)和《水与火的缠绵》(以下简称《缠绵》)。读者从这两部作品中可以看出池莉在创作上的老年斑了。《缠绵》是戏不够议论凑、景物凑的文字,太“水”了。《快感》呢,是戏不够性来凑。以下亦有专节谈及这一阶段。
一、“性”事淡淡有美感
池莉小说中的性描写是从《不谈爱情》开始的。年轻的外科医生庄建非(《不谈爱情》)在听讲座时闻到了四十多岁女人的奶香味,“他被梅莹的风度迷住了。他来到她家狂热地拥抱她,她摸着他脸颊上的青色胡茬,问他想喝葡萄酒还是白酒?他说:喝你。当她的肉体横陈在他面前时,他显出了初欢的笨拙和羞涩。梅莹咯咯地笑了,说,我非常乐意帮助你。真的!他向来是个高材生,短短的一夜,他不仅学成出师,最后还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天亮时分,梅莹终于向她的徒弟举手投降了。在被深色窗帘遮掩了的光亮里,梅莹流了泪:为什么我年轻时没有你?……次日晚上,行动范围也突破了床的界限。地板、椅子到处都是战场。分手时庄建非说:我要和你结婚!梅莹垂着头:我儿子在美国读硕士学位、丈夫在那儿讲学,还有半年就回来了……”
有谁相信,池莉的第一个性描写情节就写得如此美妙。
首先,男女之间的性,没有金钱利害关系,多么纯洁的性爱!
其次男女之间的性双方都非常愉悦,多么完美的性爱!
第三,女人质问苍天:为什么我年轻时没有你。这是无法改变的遗憾。什么是美,美就是遗憾,美就在不完美,所谓“满招损”就是这个意思,维纳斯断了臂才有今天完美的“维纳斯”。什么东西好,好到顶就坏了,坏了!
第四,男女私情,在池莉笔下发乎情不止乎义礼,但止乎现实,女人不光看到年龄差别,更在乎美满的家庭、学业有望的儿子、事业有成的丈夫。情爱也好,性爱也罢,如果脱离了现实的土壤,只会是自找没趣、自讨苦吃,情爱、性爱自然会自寻绝路。
第五,男女之间的性爱天衣无缝地镶进了人物的事业、人物的命运、人物的性格走向里。因了这男女交往,男人改行学了胸外科;因这男女交往,男人世俗妥帖地处理夫妻矛盾。生活内容比男女之间的性内容要多得多。梅莹的这句话成了庄建非的人生指南。这一段性描不单是尽善尽美,它足以影响整篇小说的各个方面。这段点到为止的性描写,暴露极其有限。这里,性仅仅做为一条引线,把读者的思维向故事、向人物的纵深引导,读者可以通过性很容易地理解小说中人物的复杂内心世界并受到启发。
我们说池莉在性描写上刚刚出道,就学成出师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因为池莉就像“庄建非”一样,“向来是个高材生”。
池莉写的性爱之美,不仅存在于读者的理解赏析之中,即便是小说中的人物豆芽菜(《怀念名声狼藉的日子》)“十七岁就绯闻缠身了”,也在人老珠黄的岁月里怀念那段充满性爱的、成为男人的“小妖精”的日子。这名声狼藉的日子虽为主流伦理所不容,但只要对社会他人无大碍,在苦短的人生里,应该算一个美好的故事。也值得我们在怀念中作为幸福的回忆。池莉有天份有灵气把性写得很美,可以写出如劳伦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性的自然甜美,可以写出《红楼梦》中以诗写性的含蓄美,可以写出川端康成《雪国》中性的浪漫美。但写不出大江健三郎《性的人》中性的忧患美。(插图·池莉作品封面(三))
二、“性”事重重无快感
不庸讳言,池莉作品中有许多性垃圾。此话怎讲,张艺谋说:“我们应该区别性与色情。性是人类体验世界的一种本能实践,是美好的;而色情则是通过性去人为地宣扬和夸张人的感官刺激,满足小市民的趣味。”还说性要为剧情所必需。(《戏剧电影报》)我们就是以张艺谋的标准来观照池莉的“性”描写。凡带有感官刺激和故事不需的,我们都归入性垃圾文字。池莉也说过:“性应该是一种优美的东西……性描写在文学作品中不是意外、也不是作料、也不是其他,就是生活当中应该发生的事。”(《池莉不再沉默》)同样,在以下例举中,我们也考虑池莉的标准。
曾芒芒在公共汽车上,裤子被一个性变态者的生殖器玷污(《水与火的缠绵》)——这不是“作料”是什么?
写裸体女人可以给人艺术美感,写裸体女人有精神病或许能给人生理快感,如果写裸体女人有精神病且坐在自己的粪便上,这只能令人恶心了。池莉小说也有这种“粪便女人”的性描写。这一点在《有了快感你就喊》中表现突出。
《快感》的性描写,首先是“滥”,泛滥成灾。全篇小说5万字,池莉有30处写性或准性(与性相关)平均每隔2000字就有一处性描写。小说开始没几句,就扯到“禁止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问题上。
《快感》的性描写,其次是俗。池莉心里是喜欢雅的,在遇到人说她俗时,她就硬着头皮说,俗好啊,有“人”有“谷”,人活着有饭吃,好啊。人说我媚俗,我说人媚雅。这种口水战,实无是非可言,因为是非是扯不出来的。人人需要俗也需雅,雅俗兼备的人生才是完美的人生。我觉得池莉作品有俗的,如《快感》,有雅的如《看麦娘》。有雅俗兼备的,如《不谈爱情》。有以通俗出雅致的如《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我们这里说池莉在《快感》中的性描写俗,是一种贬词,这个俗是“俗气”——俗出馊气臭味来了。
《快感》的开篇中写卞容大的名字:“同学们为他取绰号,‘小便’、‘大便’……”
把同学的姓与小便、大便联系起来,这是多粗俗的玩笑;街头性句子,池莉这位名作家也抄来贩卖,这与厕所文学有什么两样。老野鸡勾引男人,就连坐在大排档深夜灌酒的人也只是哈哈一笑的,这样的低俗的故事池莉在不足8页的《开篇》中写了3页!
《快感》中的性描写,第三是丑。池莉小说中许多地方把性写得很恶、很毒、很无聊。什么男孩子偷窥时掉进裸体女孩的浴缸里呀,什么男人把女朋友顶在潮湿的角落呀,什么初夜后的早晨屁股上沾满烂白菜和血,身边还有鼻涕虫在爬呀……在《快感》中池莉一以贯之,也有类似的描述:
池莉在一九九四年曾经严厉地批判这种脏、乱、丑的性:在中国,“公开的正视,认真的研究(性)是没有的,私下的荤故事和打着文学的幌子发泄猥亵的性情绪则是断不可少的。由于文学直接制造文化氛围,它们因此而显得更恶劣。‘性’在它们那被涂抹得阴暗、下流、肮脏。”(《性当然是个问题》)你看、你看,池莉这个同志,到2002年却把自己批判的东西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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