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从杜甫的家庭亲情诗看其人格魅力

作者:梁 蓓




  杜甫是一位忠君爱国、终生忧国忧民的“诗圣”,他的一生“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1],“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1],心中始终装着祖国和人民。然而杜甫也是一个富有人情味的血肉之躯,他有着属于自己的感情世界,“中国文学界笃情圣手,没有人比得上他”[2],梁启超称之为“情圣”。杜甫一生中写了许多反映家庭亲情的诗作,抒发了他对家人纯真而又挚爱的亲情。文艺作品往往是作者人格的一面镜子,诗品出于人品,从杜甫的诗作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人人格的魅力。
  
  一
  
  诗歌是客观生活的艺术反映,更是诗人心灵的真实书写。综观杜甫的家庭亲情诗,它首先表现了诗人至情至性的心怀。
  亲情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感情需要。但对杜甫这位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至性至情的诗人来说,亲情更是他人生旅途中情感的主要归宿和生命动力的重要支点,因而他的家庭亲情诗往往体现了一种情感深度。
  1、对妻子、儿女的爱
  将一生之情爱钟于一人,在盛、中唐时代肆意于诗酒风流的文人当中,除了杜甫,还真不多见。杜甫终其一生,始终恪守夫妻职份,保持着对妻子的情深厚爱,不论人生得失,遭遇浮沉,总是患难与共。古代汉语中的“妻子”包括“妻”(妻子)和“子”(儿女)两个义项。本文中对“妻子”的取义为现代汉语中的意义,专指“妻”这一义项。杜甫在悲观哀痛中,想到的是妻子,如《月夜》;高兴时,想到的也是妻子,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在战乱流离中,在饥寒交迫中,或是在清贫安逸中,他都是与妻子朝夕相处,所以妻子的形象总是不时呈现在诗人眼前,成为他在人生痛苦遭遇中一个巨大的精神慰藉,而妻子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也总是显得那么美好高华。
  杜甫不但与妻子相濡以沫,他对儿女们也始终充满了慈爱。例如在《彭衙行》中写道:“痴女饥咬我,啼畏虎狼闻。怀中掩其口,反侧声愈嗔。”他在《北征》中写道“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妆前两娇女,补绽才过膝。海图拆波涛,旧乡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在这些诗句中,诗人虽对生活不无辛酸苦痛之感,但同时,诗人又在字里行间,表现了一种似嗔实喜,极富人情味的天伦本性。
  2、对兄妹的关心
  长期的动乱漂泊,使杜甫对天各一方的兄妹们十分挂念。杜甫的四个弟弟颖、观、丰、占,只有占在身边,其余的皆因战乱和生计流散他乡,妹妹也远嫁凤阳。诗人写了20多首怀念弟、妹的诗。
  乾元二年(759)秋天,关中饥馑,杜甫放弃了华州司功参军的职务,流寓奉州,曾写下《月夜忆舍弟》的名篇: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七引《杜臆》曰:“闻雁声而思弟,乃感物伤心。今夜白,又逢白露气候也。故乡明,犹是故乡月色夜。公携家至秦,而云无家者,弟兄离散,东都无家也。”[3]情从景出,意味深长。
  杜甫写得最多的是他的妹妹,她嫁与韦氏跟随丈夫在外做官,兄妹两人很少相见,所以杜甫在诗中屡屡提起到她。他在《同谷歌》中说:“有妹在钟离”,说到了妹妹当时已成为嫠妇了,杜甫对她此时的生活极为挂怀。由于战乱和自己长期漂泊异乡,他与妹妹也长时间分离,这更加深了他的思念,在诗中更是无时不牵挂她。“我已无家寻弟妹。”(《送韩十四江东省觐》)“弟妹萧条各何往。”(《九日五首》)“弟妹各何之。”(《遣兴》)“团圆思弟妹。”(《又示两儿》)在这些诗句里,虽说并没有很浓郁、很激烈的情感外现,但在这种言发随心的话语提及中,我们不难体会到杜甫的真性情。所以浦起龙认为:“公以质语露真情,凡兄弟诗皆然。”[4]
  
  二
  
  杜甫的家庭亲情诗,表现了他对家庭的热爱与对家庭的强烈的责任感。
  舍勒说:“人作为爱之在优先于人作为认识之在意愿之后”,“‘爱’是人格的最基本的行动。”[5]杜甫的“爱”与责任感构成了他人格美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以个人的自我完善为基础进而治家治国的政治要求,为中国古代士人一向的理想追求和道德规范,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心中根深蒂固的人生情结。因而,古代的正直的知识分子,除了“正心修身”为道德修养的一种自觉要求外,他们还心怀两种道德责任:一是对国家的(治国、平天下),一是对家庭的(齐家)。
  杜甫的身上集中体现了两种责任感的融合,从他的家庭亲情诗中,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他对家庭的那份深挚的“爱”,以及由此转化而来的深沉的责任感。
  在杜甫政治热情高涨,对仕途汲汲以求的固守长安时期,他并未忘记家庭的责任感。作于天宝十三载(754)的《桥陵诗三十韵因呈县内诸官》就是一证。“轗轲辞下杜,飘飖陵浊泾。诸生旧短褐,旅泛一浮萍。荒岁儿女瘦,暮途涕泗零。主人念老马,廨署容秋萤。”其中无以自存、无以为家的感伤和愧疚,请朋友帮助照顾自己家庭的恳求和愿望,都是十分明显的。
  入仕后,仍无力养家糊口,愧为人夫、人父的心情仍旧折磨着杜甫,他依旧在为未能尽到家庭责任而痛苦。杜甫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不久赴奉先探家时写下的名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融个人怀抱、社会矛盾与家庭景况为一体,实乃“集中开头大文章”[4]之作。在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杜甫对生活的要求并不过分,他只希望他的家庭具备基本生存的条件,但在那风雨飘摇、黑暗衰弱的社会里,诗人的这一简单的要求也变成了奢侈!当他入门听到幼子已经饿死的噩耗,看到远非始料所及的家中困境,不禁悲从中来。其实,造成杜甫家庭不幸的罪恶根源是那黑暗的社会现实,在理智上杜甫对此是有较为清醒的认识的。但从情感上,杜甫却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之中,他在为自己未尽到家庭责任而心中流血:“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这种挥之不去的内疚情感,在《北征》中同样有所表现。《北征》中写到:“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粉黛亦解包,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问事竟挽须,谁能即嗔喝?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其中“那无”一语非为“奈无”之意,萧涤非《杜甫诗选注》释之为:“那无——怎么没有?意谓多少有一些。杜甫告假探亲,有一些禄入和赏赐,由其仆人担回。”[1]初读此段,人们或许会认为杜甫为自己有所获而归而沾沾自喜,但如果真的这样认为,那却是从骨子里看错了杜甫,作者在这里表现的欣慰之情,是作者在自以为能够对家庭尽一点责任,可能为妻儿增加一点欢乐的时候的倍感欣慰,与小人施德自矜的得意之态有着天壤之别,不能同日而语。从中,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杜甫伟大的人格的光辉。
  
  三
  
  杜甫的家庭亲情诗,还表现了杜甫的仁者之心。
  杜甫生在一个有着悠久儒学传统的家庭,这种深厚的文化心理积淀对其人格的影响是巨大的,“仁”,是他终生奉为圭臬的东西。对此,我们关照他的家庭亲情诗,探寻他对亲人的态度,从而延伸和扩展到他对君、对民的态度,即可了然。
  杜甫对待家人的态度是充满爱心、体贴备至的。唐肃宗至德元载八月,杜甫将家室安顿在鄜州羌村,只身奔赴甘肃灵武,途中为安史逆贼所俘,押回长安,性命危在旦夕。在这种情景下,他写下了著名的《月夜》,整首诗中,诗人无一语谈及自身的危险与忧恐,整篇写的都是妻儿的孤单无助。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引《杜臆》云:“公本思家,偏想家人思己,已进一层。至念及儿女不能思,又进一层。鬟湿臂寒,看月之久也,月愈好而苦愈增,语丽情悲。末又想到聚首时,对月舒愁之状,词旨婉切,见此老钟情之至。”[3]在唐代,文人饮酒狎妓,一向司空见惯,甚而还被誉为名士风流,唯有杜甫行高于众、洁身自爱。虽然,在杜集中也有《陪诸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二首》等“艳词”,然终不见放浪之态,倒是他还每每寓庄于谐地提醒各位且莫纵情声色。可见,夫妇之爱在诗人的心中是何等的圣洁和深厚。生逢乱世,对他来说,养家糊口便成了困扰终生的一大难题,依他这种不屈己、不干人的清高个性,去“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真是感到彻骨的屈辱和辛酸。但他却从未将那些不平之气与无名怒火发泄到老妻和幼子身上,相反,对他们却更加体谅和爱护:“何日兵戈尽,飘飘愧老妻”,“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无论孩子们多么顽劣,甚至对他无礼,他都是那么慈祥、温和:“问事竟挽须,谁能即嗔喝”,正所谓仁厚之人,其言蔼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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