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斯蒂芬·茨威格的小说艺术
作者:李晓君
其实,茨威格的作品早在20年代就已经被介绍到中国来了。就德语文学的翻译数量来看,茨威格仅次于歌德。但是,这位享誉欧洲的艺术大师却未能在我国获得应有的高度的评价。原因也许是茨威格的作品不写重大的社会问题,也缺少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历史深度。其实,茨威格的作品是不乏现实性的,他开辟了一个独特的领域。他的作品有着独特的审美价值和认识价值。
一、人道主义的呼声
茨威格的书字里行间弥漫着自由博爱的音符,每一篇章都回荡着人道主义的呼声。纵观茨威格长达四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他正是从人道主义这一基本思想出发,从事着心灵的探讨、人性的发掘。他认为:人道主义是医治所有社会弊病的灵丹妙药。只要通过抽象的道德教育,就能唤醒人与人之间的博爱和社会的和平。这种政治态度,左右着他的创作思想,并在他的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20世纪的三位杰出人物维尔哈仑、罗曼·罗兰和弗洛依德,给了茨威格以巨大的人道主义思想影响。维尔哈仑的象征主义诗歌直接影响了茨威格早年的诗风,以致他称维尔哈仑为自己青年时代“精神上的星宿”。罗曼·罗兰的人道主义思想,对“爱”与“真”的追求,也给茨威格以很深的影响。弗洛依德那种以医生和心理学家的眼光,“把全人类当成病人”的思想更是震撼了茨威格。科学家弗洛依德对人类心理活动的缜密观察和剖析,成了艺术家茨威格描摹人的心灵的钥匙。
茨威格的人道主义思想,主要表现在博爱和追求自由方面。他的博爱很有“泛爱众人”的意味,他同情受苦的人。他的各类作品,描写的大多是受苦受难的人物,特别偏爱描写小人物。茨威格总是以巨大的同情关注那些被命运踩倒的人,那些蜷缩在角落里被社会遗忘和嫌弃的人。他对他们的苦难处境寄予无限同情,也为他们的不幸鸣不平。《看不见的珍藏》(1927)以沉郁的笔调描绘了一位双目失明的古画收藏家海瓦特的感人形象:六十年来,他不喝酒、不旅游,不进剧场,节衣缩食,省吃俭用,收藏了数百幅伦勃朗、丢勒、蒙台纳等艺术大师的珍品。但在通货膨胀的年代,他的妻女瞒着他把这些名画都出卖了,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在他的画册里,代之以一张张白纸或粗劣的复制品。……当双目失明的老人抚摸着空空如也的画册,顺次向来访者介绍每一幅名画,他似乎亲眼看到了这荡然无存的收藏,十分精确地描绘着每一个细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作者借古画收购商R先生的形象,表达了对老人难以言状的、深切的同情。《象棋的故事》(1941)以象棋为线索,写了两个人的故事:一个智力发展迟钝的低能儿一跃成为世界象棋冠军,另一个有良好教养的律师却因为“象棋中毒”而精神失常。由此提出了人的智力发展及其与生活、命运的关系问题。同时,沉痛地控诉了法西斯对人的心灵和才智的恶毒摧残。人道主义精神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
另外,茨威格还在作品中力图捕捉“纯人性”的东西,这也是他人道主义思想的体现。他说:“自从我们的世界外表变得越来越单调,生活变得越来越机械的时候起,就应当在灵魂深处发掘绝然相反的东西。”他力图发掘这些“纯人性”的东西,以此来净化和拯救世人的灵魂,复苏人类间日益泯灭的良知。他力图以宽厚、豁达的态度实践歌德的那个思想:谅解一切人的不足和弱点;理解一切,也就是宽恕一切。他以巨大的同情、关注着所有不幸的人们。在描写他们的痛苦经历时,倾注了一颗恻隐之心和宗教般的虔诚。他笔下的人物是杂色而活生生的,没有十足的“恶棍”,也没有完美的“天使”。即便是那些面目可憎或有过失的人,茨威格也是以宽容甚至带点“宿命”的眼光,去谅解他们的不足和弱点。他不是憎恨和谴责自己的人物,而是象造物主一样,用同一光辉照耀着,用他特有的充满柔情的眼光洞悉着,用理性的爱去描写每一个人的命运。所以,他能以理解的态度对待约瑟夫·富歇(《一个政治家的肖像》),也能以同样的态度对待玛丽·斯图娅(《玛丽·斯图娅传》)及其他人。他的洞察力“并不是来自瞳孔构造的特殊机能,而是来自于心灵的诚实”。
茨威格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和侵略行为。他在《耶仁米亚》、《埃拉斯姆斯》和《异端的权利》等作品中,描写了三位人道主义者的奋斗的悲剧,表达了他的悲天悯人的博爱思想和对自由的热烈追求。
茨威格作品的风格委婉淡雅,笔调率真挚诚,客观上回避了对人们行为的道德价值的直接评判。这种思想虽然给他的创作带来了一定的局限性,但作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道义感和责任感的作家,表达了他谅解宽恕的博爱思想和对精神自由的着意追求。他的人道主义思想虽然有局限性,但毕竟是作家怀着对全人类美好愿望的呼声。
二、独特的心理领域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越来越多的作家从外部现实世界的关注转入对人物内心深层意识的揭示。心理描写已成为近代小说的一个重要标志。
托尔斯泰说:文学创作“主要在于描写人的内部的、心灵的运动,要加以表达的并不是运动的结果,而是实际的运动过程”。车尔尼雪夫斯基用了一个特定的术语“心灵辩证法”。如何把情节和心理两大要素以更切合生活进程的形式结合起来,着眼与开放的、流动的结构,体现文学描写的动态表现原则,茨威格是很有值得借鉴之处的。他的小说“从心理的角度再现人物及其生活遭遇”,以其出色的心理描写开创了独特的心理领域,被罗曼·罗兰称为“灵魂的猎者”,赢得了“心理现实主义”大师的美誉。
人物内心的深层意识是一个隐蔽的精神领域。茨威格以其特有的敏锐和细微,向我们展现出人类心理和情绪的微观世界。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在写作上的主要志趣,一直是想从心理学的角度再现人物的性格和他们的生活遭遇”。在具体表现手法上,茨威格惯用第一人称的内心独白和时序交织的叙述。这种形式使作者能够对人物的心理活动进行探幽抉微地剖析,也有利于人物灵魂的自我披露和感情的宣泄。通观茨威格的小说,几乎每篇都有“边走边谈”的独特韵味。在这里面,没有传统小说中那个全知全能的第三者把人物的内心世界、感情波折喋喋不休地向读者叙述,而是由书中的人物敞开心扉、现身说法,使读者宛如被他(她)们执手相邀,漫步于故事发生的地方,一同去经历、去感受,身临其境心亦入其境,令人感到分外亲切。以《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为例,我们可以感受到这种形式的强烈艺术效果。
名小说家R度假回来,发现一封神秘的信,信上的称呼是“你,永远不知道我的你”。他怀着好奇心读了下去,由此引出这段凄恻的故事。这是一封绝笔信,是一位默默爱他爱了一生而他从来未在意的妓女写来的。她唯一的儿子死了,自己的生命也临近终结,便点燃蜡烛,向孩子的父亲——这位“从不认识我而我却不停地爱着的人”倾诉一切。从她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看见他说起,历数了童年时对他的崇拜、敬仰、被他吸引着。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纯真感情发展成为青春期火一般的狂恋。这种神奇的魔力般的感情尽管一直深埋在心底,然而却无法抗拒地左右着她的一生。为了他“无牵无挂”不至于“纠缠在另一个人的命运里”,她独自忍受着,直到临终前才把真情泄露出来。通篇小说,完全是一个女人灵魂的奏鸣曲,时而有梦幻中的呓语,时而如暴雨般的急泻,半世辛酸和泪写出,如怨如诉,哀艳动人。换种手法,恐难来得如此真切。难怪高尔基读完,竟“丝毫不感羞耻地哭了出来”,并由衷地赞叹:“惊人的真挚语调,对女人超人的温存,主题的独创性以及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具有的奇异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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