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斯蒂芬·茨威格的小说艺术
作者:李晓君
轻骑兵少尉霍夫米勒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贵族地主开克斯伐尔法的残疾女儿艾迪特。他出于狭义之心,对艾迪特的不幸深表同情。艾迪特憎恶别人的一切怜悯;却惟独接受了霍夫米勒的同情,因为她觉得这同情中有爱的成分。霍夫米勒并无进一步发展关系的念头和精神准备,当他发现艾迪特倾心于自己,不禁惊惶失措。因为艾迪特并无治愈的可能,其父也并非真正的贵族,只不过是出身卑微的暴发户,况且还是犹太血统。他优柔寡断,深为陷入爱的沼泽而懊恼。待他在良心谴责下幡然省悟时,艾迪特这烈性女子已在极度绝望中坠楼自杀。霍夫米勒在自怨自艾中,抱定以死自惩的信念,扑进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腥风血雨中。
小说平铺直叙,没有惊心动魄的争斗,自始自终紧紧围绕着这对年轻人感情的发展、心理的变化来展开情节、刻画人物,却使小说悬念纷布、高潮迭起,叫人读着喘不过气来。在茨威格的笔下,情节几乎都转换成了一幅副扣人心弦的心理图象。
另外,茨威格的心理分析还有许多特征。比如以动作、神态去映衬人物的内心,从人物不同的社会身份写出他们不同的心理状态,等等。这种种特色都围绕着揭示人在感情上的痛苦经历表现出来。他的心理分析总是蕴含在优美的艺术描绘之中,不仅让人看到情节的推进与发展,还让人感觉到现象的根源。茨威格就是这样,匠心独用,通过新奇巧妙的角度,把原本难以窥探的心理世界,化成一幅幅鲜明生动、具体可感的图画。我们读茨威格的小说常常是乍看出乎意外,细想又确在情理之中,贴切而有新意。奥妙也许就在这里。
三、强烈的现实精神
许多人在谈及茨威格的作品时,都否认了作者的现实态度,认为作者“把人物放在与社会隔绝的环境,割断了他们与时代的联系”,以至使人产生“有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那样漂浮之感”。这种说法不够公允。茨威格的艺术想象力十分丰富,但当他的想象力在人物的内心世界自由驰骋时,其触角总是伸向社会现实在人物内心世界的投影。除了受时代、环境、个人遭际等外在因素影响外,从主体角度看,也是一个对世界寄有希望,对人类充满挚爱的人道主义者的精神世界、思想感情在那一特殊年代的曲折反映。他不忍渲染战争的残酷和恐怖,不甘于社会道德的沦丧以及人类自我毁灭的现实。而努力“在人们的灵魂深处发掘与现实世界决然相反的东西”,寄希望与人精神的觉醒、道德的复苏;相信人的本质力量能战胜邪恶,相信艺术能压倒暴力;相信人的良知、理性和对爱与真的追求最终能拯救人类,并使人生活得更美好。这是他对时代的独特反映方式。
在茨威格的作品中,有一部分是通过描写法西斯战争对人精神的摧残,对人灵魂的迫害和文化的践踏,来揭露帝国主义的反动本质和罪行。《桎梏》表达了一个时代感、现实性很强的主题:战争如何使人变成了非人——杀人机器,而真正的人又是如何觉醒、如何抗争。最终,人的自由意志粉碎了国家机器,民族间的亲善和睦的感情取代了民族间的相互杀戮。爱情的力量废置了无形的桎梏,博爱的思想胜过了战争的狂热,艺术的纯情盖过了现世的喧嚣。这一类的作品还有《看不见的收藏》、《象棋的故事》等。
在另一部分作品中,茨威格则着力谴责资本主义社会道德沦丧,导致人的精神堕落;鞭挞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腐蚀人的心灵,使人灵魂卑下。并通过对人物深层心理的描写挖掘深层的人性真相,呈示人们精神沉沦、觉醒和新生的过程,以显示人性的美好光辉。《恐惧》中的伊莱娜太太,《马来狂人》中的医生,在经历了一番精神受难后,都走向了道德上的觉醒。对资产阶级的精神空虚和温饱思淫,茨威格毫不留情地谴责。在《恐惧》中,它通过伊莱娜的丈夫雇佣的失业女演员,痛斥伊莱娜的淫乱和虚伪:“这些表面高雅的女人,他们偷汉子的时候都要蒙上面纱,以便日后到处扮演体面女人的角色。”《马来狂人》中的医生,竟对请他帮助堕胎的妇女动了邪念。社会的种种丑恶现象与茨威格的人道主义思想背道而驰,所以他给予了无情的抨击。与此同时,茨威格也没有把道德沦落现象归咎于堕落者本人,而是努力寻求其社会根源。他总是在具体的社会环境中描写其主人公的精神蜕化,写出了社会造成人的道德沦落。伊莱娜的另寻新欢,首先是因为她的婚姻不幸。她受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在这个家庭度过了八年时光,生了两个孩子,还对自己的丈夫感到“陌生”。更为重要的是社会原因,伊莱娜是有产阶级妇女,她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生活上的闲适使她产生了追求风流韵事的好奇心理。她没有想到这样适度的生活是一种内心空虚的反映,她觉得这种安逸竟骗去了她的真正生活。有产者物质上的富裕造成了精神上极大的空虚,因而需要寻觅感情上的寄托。作者看到伊莱娜的本性是纯洁善良的,但她深陷污泥浊水,因而渴求“真正的生活”。茨威格在展现堕落者的内心世界时,总能发掘出与他们的命运截然相反的东西。
茨威格的作品撩开了资本主义社会黑幕的一角,让人们看到了满目疮痍的现实世界。他善于透过个别人的心理和悲剧命运来折光地反映那个社会。非但如此,他还寄希望与人的觉醒,相信人身上善良的本质一定会战胜邪恶。所以他让伊莱娜迷途知返(《恐惧》);他让马来狂人猛然醒悟,为了维护堕胎女子的名誉而与她的棺材一起葬身大海,成了道义的捍卫者,占有欲升华为舍己救人的崇高美德(《马来狂人》);就连玩世不恭的R在读完陌生女子的来信后,也仿佛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打开了,穿堂冷风从另一个世界吹进了寂静的房间,他感觉到了不朽的爱情(《陌生女人的来信》)。这都是茨威格的现实主义清晰的痕迹。丑恶的现实与理想图景的矛盾,是许多现实主义大师共同的构思特色,茨威格也不例外。他那一系列心比天高,命运多舛的形象,正是对资本主义社会曲折的否定。他所有的作品都反映了他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
茨威格的代表作大部分产生于二十世纪初叶,但它却是西欧批判现实主义的末代代表。他创作的思想核心是资产阶级人道主义,从这个观点出发,他批判资本主义制度是非人道的。他只能从抽象的道德观念去谴责资本主义社会。他描写的对象大部分出身殷实人家,他们不愁温饱,生存不受威胁,但感到精神上的压抑。这些人只要求完善社会的道德观念,而没有改变现存社会制度的愿望,因而作者的批判未能触及资本主义制度本质的罪恶——私有制。他同情受侮辱、受损爱的弱者,但又无力改变他们的不幸处境,所以只有乞求宽恕与仁爱,提倡自我牺牲精神,是一个软弱无力的说教者。
他的人道主义思想还充满了迷惘心理。在抽象的说教中,茨威格是满怀激情的;但一面对现实,他的说教就显得苍白无力,不能挽救人们的道德危机于万一。他的一生追求人道主义理想,赞美仁爱和同情,但这是一种“心灵的焦灼”,无法解决尖锐的社会矛盾。就连作家本人也没有从这种同情之中找到他视为珍宝的精神劳动和个人自由。1942年,当二战正酣之际,他“这个缺乏耐心的人”,终于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虽然他“祝愿他人在漫漫长夜过尽之后能看到曙光”。他的人道主义理想的局限性可见是十分明显的。
茨威格在二战最艰苦的岁月中自杀,引起很大的震动。许多人对他的行动感到迷惘甚至愤怒,这么重要的作家退出了战场,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茨威格的自杀固然是一个悲剧,不管别人怎么看,但对于他本身,是对他人道主义理想的实践。
作为一位成就卓著的作家,茨威格给奥地利人民和世界人民留下了一份丰富而宝贵的文化遗产;作为和平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他为反对暴力和侵略,为社会和人类的进步,为促进“人、信仰、文化和民族间的人道主义的相互理解”,进行了旗帜鲜明的斗争!
参考书目:
[1]高尔基,罗曼·罗兰,茨威格.三人书简[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
[2]高中甫.茨葳格小说集·序[A].茨葳格小说集[C].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2.
[3]斯蒂芬·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M].舒昌善,孙龙生等译.上海:三联书店,1991.
[4]张玉书.茨葳格小说选·前言[A].茨葳格小说选[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5]杨荣.茨威格小说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3.
李晓君,男,河北张家口广播电视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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