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3期

《金锁记》中曹七巧的悲剧成因探讨

作者:李勋灿




  曹七巧是张爱玲中篇小说《金锁记》中的主人公。《金锁记》描写了出身低微的曹七巧为了金钱而嫁入豪门,被金钱的枷锁锁住了情欲、锁住了一生,并用这枷锁劈杀了自己的至亲骨肉,上演了一幕凄惨荒凉而又近乎恐怖的悲剧。七巧的悲剧有其外在的因素,如封建宗法制度、封建家族罪恶等等,但也有其内在的原因。七巧的心底有一个魔鬼,它就是对金钱与情性的欲望。金钱欲与情性欲的矛盾斗争紧紧纠缠着她,使她始终摆脱不了。本文试图从七巧自身的因素,从七巧性格中的矛盾和弱点,从金钱欲与情性欲的矛盾斗争中探讨其悲剧形成的原因。
  因为金钱欲,曹七巧由一个麻油店人家的姑娘嫁入了簪缨望族的姜家,嫁给了患“软骨症”的姜家二少爷。在封建宗法制下,这两家的门第根本就不相配,“这里头自然有个缘故”,姜家丫头一语道破,正是姜家二少爷的身残造就了这桩婚姻。出身低微也是一种“残”,并只配当“姨奶奶”,多亏“后来老太太想着”把她扶了正。七巧的婚姻,书中并没直接写出来,而是在故事的开头通过丫头们的对话点出来,故事发生时,已是七巧嫁入姜家的第五年。在还没有展开这个故事以前,七巧就经历了金钱欲与情性欲的一次斗争。七巧的婚姻,本来就是情性欲对金钱欲的妥协。从七巧嫁入姜家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七巧的悲剧命运。在金钱与情性中,七巧既然选择了钱,那么就只好收拾起情感以及梦想,一心一意地侍候着“金钱”。但是,在姜家,七巧出身贫寒、没有教养;“嘴头子上琐碎”、口无遮拦;脾气又“暴躁”,加之原本是个姨太太,成了姜家女人们轻蔑的对象,甚至也被丫头们瞧不起。在姜家,七巧就像一个闯入者,和姜家的一切格格不入。所有的这些,都刺激着七巧对金钱的欲望。对金钱的欲望越高涨,就越刺激、越压抑着她对情性的渴望。金钱欲与情性欲就像一个双面魔鬼一样,紧紧地纠缠着她,刺激着她,压抑着她。她只好借助于抽鸦片、调情及对姑娘时代生活的回忆来麻醉自己、控制调节欲望。七巧身在豪门,足不出户,能接触到的男人为数不多,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抓到了其中的一个———花花公子三爷姜季泽。姜季泽终日抽鸦片、喝酒、捧戏子、玩女人。在姜家,他是惟一愿意答理七巧的人。七巧和姜季泽之间的纠葛再次激起了七巧对金钱和情性的欲望。七巧借机规劝季泽不要一味玩乐,伤了“身体”:“‘一个人,身体第一要紧。你瞧你二哥弄的那样儿,还成个人吗?还能拿他当个人看?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她试着在季泽身边坐下,将手贴在他的腿上,道:‘你碰过他的肉没有?是软的、重的,就像人的脚有时发了麻,摸上去那感觉。’季泽脸上也变了色,然而他仍旧轻佻地笑了一声,俯下腰,伸手去捏她的脚道:‘倒要瞧瞧你的脚现在麻不麻!’七巧道:‘天哪,你没挨着他的肉,你不知道没病的身子是多好的多好的。’”季泽的轻佻使七巧深藏在心中的热情、爱恋一下子迸发出来了。这是季泽所预料不到的,他“愣住了”,他知道不能和七巧纠缠下去,要趁早撇清,搬出了“二哥”,但被七巧一语道破:“你又不是什么好人?趁早不用在我跟前假撇清!且不提你在外头怎样荒唐,单只在这屋里,别说我是你嫂子,就是我是你奶妈,只怕你也不乎。”
  七巧伤心至极,她喊出了对感情的渴望、对社会的控诉,并且想以此来打动季泽的心:“我就不懂,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人?我有什么地方不好……难不成我跟了个残废的人,就过上了残废的气,沾都沾不得?”但她彻底失败了,和她的调情只不过是季泽无数游戏中的一种而已,而一旦触及到游戏的“规则”,他便怕了,他怕她的真情、深情,他不想“冒这个险”。她只得“睁着眼直勾勾朝前望着,耳朵上的实心小金坠子像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七巧被金坠子钉住了,七巧被钱的枷锁锁住了,这就是七巧的写照,也是所有禁锢在传统的深宅大院里的女人的命运。经过了这一次教训,七巧明白了她在姜府里只有惟一的一条出路,就是等待,等“有了钱”。七巧在金钱欲与情性欲的煎熬中等待着,终于应了那句俗话“十年媳妇熬成了婆”。十年后,丈夫和婆婆相继去世,姜家分家了,七巧虽是被欺的“孤儿寡母”,但终究分得了一份在常人眼里甚为可观的财产——七巧放弃了情感、放弃了幸福,守了十多年的活寡才换来的财产。不管怎么说,七巧胜利了,终于实现了金钱欲,赢得了金钱欲与情性欲斗争的第一个回合的胜利;但七巧又失败了,七巧输掉了自己的情感、自己的幸福甚至是自己的“身体”。七巧的经历充其量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她这样的遭遇,在封建社会中是平常而又微不足道的。她牺牲情性换来金钱,故事写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但张爱玲没有这么做,她要让七巧成为一个“彻底的人物”,“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所以,七巧不能够大彻大悟,就只能是“疯狂”。七巧悲剧的深刻性在于她从受害者一跃成为施害者,用锁住自己的金钱的枷锁去劈杀自己的“爱”、自己的至亲骨肉。“疯狂”的七巧“不给自己快乐,也不给她子女快乐”。分家后的七巧带着两个孩子搬到租借的房子里,成为一家之主。几个月后,姜季泽突然来访。七巧“疑惑他是来借钱的,加意防备着”,故意把话岔开。不料,季泽却向她诉起苦来,说自己“跟家里的那个不好”、“拼命的在外头玩”、“把家业都败光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七巧”,只是以前碍着“家里人多眼杂”,不得不管住自己。季泽的一番话,说到七巧的心坎上了,勾起了七巧的情愫,挑起了七巧对情性的再一次的欲望。七巧平生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原来以为“这半辈子已经完了”,却“原来还有今天”,七巧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光辉”和“喜悦”,意想不到的幸福,使七巧迷茫、迷惑。但转念一想“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但毕竟是她曾爱过的他哟,“就算他是在骗她的,迟一点儿发现不好么?”就在这一瞬间,七巧的心转过了多少的念头呀,但“不行!她不能有把柄落在这厮手里。姜家的人是厉害的,她的钱只怕保不住。她先得证明他是真心的不是”。只要一想到钱,七巧最终还是清醒了。一试,果然“他是筹之已熟的”,七巧怒不可遏,疯了似的“将手里的扇子向季泽头上滴溜溜掷过去,骂道:‘你哄我——你拿那样的话来哄我——你拿我当傻子——’”。七巧识破了季泽的阴谋,保住了她用生命换来的藉以用来维系生命的金钱。然而戳穿季泽,也就戳穿了自己唯一的爱的梦幻肥皂泡。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的一颗心直往下坠——她很明白她这举动太蠢——太蠢——”。在金钱欲与情性欲斗争的第二个回合中,七巧又用钱抵挡住了感情、爱恋,也挡住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梦,“为了钱”“拒绝了所爱的男人”。七巧取得了第二回合的胜利,凄楚的“胜利”。如果说七巧第一次为了钱而舍弃情性嫁入姜家是被动的话,那么这一次则是主动地为了钱而割舍了情爱。这些细致入微的心理剖析,把一个在金钱迫害下,仍有真实一面的平凡女子刻画得栩栩如生,体现出七巧在金钱面前的清醒头脑,也提示出人性最深处的美好情爱被金钱欲活埋时的悲惨。七巧把自己在姜家的财产看作是她此生的依靠。七巧与季泽的两次相遇形成强烈对比,表现了七巧强烈情性欲向疯狂黄金占有欲蜕变的悲哀,也正是为了展示出人性被扭曲与扼杀的悲哀,张爱玲用金钱象征着物质,用情性欲象征着精神。以张爱玲的思想,她并不认为物质和精神是对立的,所以她没有以七巧对金钱的极端占有欲来作为人性丧失的标准。可怕的并不是对金钱的渴望,可怕的是七巧所需要的,渴盼了十年的感情真正来到时,她亲手用金钱的枷锁扼杀了自己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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