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3期

《金锁记》中曹七巧的悲剧成因探讨

作者:李勋灿




  七巧正一步步地沦落着,开始被人贴上了“疯子”的标签。拒绝了所爱的男人后,“七巧与现实失去了接触……总有些失魂落魄的”,她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只能在“使性子,打丫头,换厨子”,抽鸦片中得到些许安慰,但这些根本抚平不了她所受的苦、所受的创伤。她的一对儿女也渐渐地大了,七巧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儿子、女儿的身上。七巧把儿子、女儿的幸福作为自己和金钱欲与情性欲斗争的殉葬品。儿子长白就知道“打小牌”、“跑票房”、“吊嗓子”,不肯去学校,并且渐渐地“赌钱,捧女戏子”,跟着叔父季泽“逛起窑子来”,七巧着了慌,忙替他娶了亲。“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钱———横竖钱都是他的。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现在,就连这半个人她也保留不住了———他娶了亲”,这些道出了七巧的心思。虽然儿子、儿媳没有威胁到七巧的金钱,但他们的结婚生活唤醒了七巧压抑在心底的情性,也揭开了七巧心灵的疮疤。七巧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于是,七巧将儿子彻夜留在自己的鸦片烟铺,探听儿子的房事。翌日,便加以渲染宣传,指谪儿媳妇芝寿是“淫女”。芝寿只能忍气吞声,终于病倒。七巧又给长白纳妾。在七巧的折磨下,最后她们都只能一死了之。七巧不时强行给女儿长安灌输“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混账。男人碰都碰不得!谁不想你的钱?”等信息。长安的人生有过两次短暂的快乐时光,但都被七巧扼杀掉了。第一次是长安到学校读书,“不上半年,脸色也红润了,胳膊腿腕也粗了一圈”,但七巧为了一点小事,竟要到学校去兴师问罪,长安怕了,为了制止母亲,她决定退学以息事,只留下“一个美丽的,苍凉的手势”。在七巧的“教引”下,长安也抽上了鸦片,“言谈举止越来越像她母亲了”。长安年近三十,才由堂妹介绍,认识了从德国留学刚回来的童世舫。两人订了婚。这是长安人生中第二段快乐的时光。长安也换了个人一样,“时时微笑着”,并“努力去戒烟”。“七巧见了,不由得有气”。长安幸福的样子刺痛了七巧心中的伤痕,挑起了七巧心中深藏着的对情感的渴求,七巧容不得别人的快乐,哪怕是自己的女儿。她不时地拿话刺长安、贬低童世舫,“姓童的还不是看上了姜家的门第!别瞧你们家轰轰烈烈,公侯将相的,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人呢,一代坏似一代,眼里哪儿还有天地君亲?少爷们是什么都不懂,小姐们就知道霸钱要男人——猪狗都不如!我娘家当初千不该万不该跟姜家结了亲,坑了我一世,我待要告诉那姓童的趁早别像我似的上了当”。这哪里是在骂长安和童世舫,分明是在骂姜家,发泄自己压抑在心底的积愤,对压制着她的这个社会发出控诉。她要报复,她要向整个社会、整个制度报复……但她能报复的对象只能是自己的女儿而已,尽管长安是自己的女儿,但谁叫她生在姜家,偏偏又是七巧的女儿呢?姜家亏害了七巧,七巧要向姜家的女儿复仇。尽管知道自己将“会懊悔的”,但长安只得又以“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扼杀了自己“生命里顶完美的一段”,回绝了亲事,也结束了自己一生的梦。七巧赢得了金钱欲与情性欲斗争第三个回合的胜利,但最后的受害者,不是长安,而是七巧。七巧是长安的母亲,女儿受伤了,哪一个母亲能不伤心呢?况且复了仇并不能使七巧的人生重新开始,去享受人间的真情、爱恋,只能依旧吞着自己的苦果,并成了一个“疯子”。两个儿媳都死了,“长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里走走”,“长安更是早就断了结婚的念头”。七巧用自己戴着的金钱枷锁的枷角劈杀了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生命的最后,“骨瘦如柴”的七巧一个人“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回顾着三十年来的生活,在对姑娘时代的回忆中留下了泪:“十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还有……如果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就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七巧至死都意难平,都在期盼着真情真爱的生活,金钱欲与情性欲的矛盾斗争至死都在纠缠着七巧。无论是受害者还是施害者,七巧一样是一个失败者,一个败倒在金钱和情性的欲望中的彻底的失败者。七巧外在虽强悍凶恶,但她实质上是软弱的。狠毒无非是企图掩盖自身的软弱,胜利竟然带不来欢乐,七巧由自虐而虐人,并贪婪地吮吸着其中沽沽涌流出来的鲜血般的快感,这就是曹七巧,被金钱锁住了的曹七巧,挣扎在金钱欲与情性欲的矛盾斗争中的曹七巧,“疯子”曹七巧。
  钱欲让她圆滚的手臂变成枯柴。当青春和生命逝去之时,真实而动人的七巧仍忘不掉对内心最初最美好的情爱的渴念。七巧的泼、狠、毒,还有她的善良、纯情,她的病态只因她太过“理性”,不服于命运又将自己囚禁于命运之中。七巧是可憎的,而张爱玲则认为七巧是所有小说中最彻底的。当所有的欲望都遭到了破产,只剩下黄金的枷锁时,七巧就成了一出彻底的悲剧。丑中有美,恶中有善,思索中有叹息,这便是真的人性了。
  
  参考文献:
  [1]金宏达,于青,论张爱玲的小说.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2]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香港:友联出版社.1979.
  [3]金宏达,于青.自己的文章.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4]张爱玲.金锁记.张爱玲文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李勋灿,湖北民族学院文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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