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机关大院的故事

作者:张 华



跑了一回龙套,让我们这些一起玩儿的孩子兴奋与艳羡。
  只是,应了“寡妇门前是非多”那句老话,院里的女人总对她指指戳戳。按大院中孟伯母的话说,她是“假积极兼破鞋”。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她见到大院中的女人话并不多,可看到男人则往往眼睛眯成一道缝儿,笑得很甜,
  只有一个例外,她和父亲在一个部门,两人见面却总是鼻子不对鼻子,脸不对脸。她往往将头一偏,脖子扬起老高,似乎两片薄嘴唇也抿了起来,那模样显得挺刻薄。我曾问过父亲,你怎么得罪了杨阿姨?父亲却只意味深长地咳一声。他向来谨言慎行,本不敢多走一步路的,这与话格外多的母亲对比鲜明,我也就不再多问。
  记得在我上小学六年级时,院里对杨阿姨的指戳更加沸腾,舆论的热度几乎达到一百度以上。
  故事要从住在另一单元三层的韩伯伯说起,韩伯伯是组织部部长,很有实权。他人长得商高大大,几乎可与一表人才沾边儿,只是眼睛略小,却也炯炯有神,透着机灵。有地位有相貌的他却很和气、见到院中所有的人,不分老幼尊卑,一律亲热地谈笑。
  韩伯伯似乎特别喜欢我们这些女孩子,经常拉我们到他家玩儿,请大家吃糖果。稍大,则介绍好书给我们看。记忆中,我就是在他家看到《基督山恩仇记》的。他拿出书给我讲里面的故事,并主动将四本一套的书借给我。
  曾有好几年,他自己一人住,据说老婆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后来,他老婆调到北京,带着个还没上学的男孩儿。韩伯母人挺秀气,文质彬彬。然而好景不长,她在学校刚教了几天书,便生了一场大病。从医院出来,竟站不起来,成为了半瘫。我去看过几次,韩伯母不能走路,也不怎么说话,终日坐在床上闷头看书。
  那一阵,杨阿姨往韩家跑得特勤,出出进进都与韩伯伯一起。逐渐,就传出她与韩伯伯搞上不正当关系的新闻。矛头所指皆向杨阿姨,对韩伯伯倒没人计较,似乎他特别无辜。
  忽有一天,韩伯伯不知去向。问父亲,才知他在政协礼堂又与一长得漂亮的服务员搞上了,因不答应与其结婚,对方恼羞成怒,将他揭发,因此作风错误,他被降职处分,下放外地去了。据说,韩伯母也与他离婚回了娘家。千夫所指的杨阿姨却安然无恙,仍稳稳扎于大院之中。
  这时,才传出韩伯伯的旧闻。原来,他竟连骗带诈结过三次婚,韩伯母是被他骗到手的第三任老婆。可真够倒霉的,被人骗婚,这么年轻又瘫痪,不知这雪上加霜的逆境她如何承受?
  韩家人去楼空。
  韩伯伯从大院消失后,杨阿姨仍是孟伯母与母亲茶余饭后咀嚼的零食。她的传闻越发多起来,今天是和某政协委员搞上了,明天是又和某带长字的上了床……有关她的新闻听多了,我对她自然越看越不顺眼。逐渐,除非躲不过去,我一般不跟她打招呼。
  “文革”中,第一批被揪出来的当然有杨阿姨。她的处境比父亲惨多了,不只被贴了许多大字报,还让红卫兵拉上合去,脖子上挂两只破鞋,批斗过好几回。那场面我没亲见,只听邻居们绘声绘色地谈起。不知为何,虽然我对杨阿姨从来没有好感,听了这些,心里却不太好受,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因为当时无论是父亲还是自己,处境都不大妙。面对乱哄哄的批斗场面,常常不由自主产生荒谬想法:都是人,干吗非要叫他们低头弯腰、挂牌子戴高帽,不当人看呢?
  幸亏杨阿姨倒霉的时间不算长。这女人的承受能力确实非同一般。遭批斗时,平日见她也像没事儿人似的,脸上似笑非笑,红卫兵一旦将她拋在脑后,她的头便迅速抬起来,还参加了某造反派组织。母亲评价说,这女人的脸皮实在太厚,居然还积极造反,她也配吗?
  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大院中没历史问题的凤毛麟角,几乎都属父亲这类,严划,便归于历史反革命的群类。甭管杨阿姨作风如何,本人的历史却比他们干净。
  她到底怎样积极我不知情,因为1967年底我即去内蒙古插队了。但五年后我返回北京,户口、工作没着落的那两年,经常遭遇半夜鸡叫似地查户口,敲门进来的人中总是有她。夜半昏黄的灯光下,总感觉她的一张脸又长又冷,似乎我们从不认识,甚至很可能我就是潜在的阶级敌人,要不,她怎么会不厌其烦,一次次让我拿出兵团的探亲证明,包括母亲一人的户口,翻来看去,想从中分析出敌情?
  对我来说,敲门声先是引来一阵恐惧,紧随其后的便是麻木,只因这样的嘴脸已司空见惯,当着杨阿姨他们,母亲陪着笑脸,有些过分殷勤。门刚关好,她脸上就充溢着愤愤不平。别人也就罢了,污七八糟的人竟也骑到脖子上来拉屎!
  “文革”结束,大院中的大人都老了,纷纷退休,再没了斗志与心气儿,只剩下保重身体,杨阿姨当然也不例外,成为经常跑医院的老太太。母亲唠叨的话题变为她遭了报应,两个儿子先后结婚,却又前后脚离婚。孩子离婚,对老人来讲该算最头疼的事情了吧?
  那时,我已搬出大院,几乎没再见过杨阿姨。只听母亲说起,她六十多岁得了癌症,折腾几个月后去世。
  设身处地替杨阿姨想,她的一生也挺可怜,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独自养活两个儿子,支撑着一个家,直到死都孤身一人,难道要她守活寡才是本分?
  随改革开放,人的思想也逐渐解放。今后,“破鞋”这个词恐怕会从字典中消亡吧?杨阿姨的时代结束了,同代人活着的毕竟已经寥寥。她以她的活法儿活过了她的时代。
  
  寡女
  
  寡女的姓名暂且隐去,就将她称做吴女士吧。对于她,我几乎一无所知,她的事迹全由父亲向我讲述。
  吴女士终身未婚,一生都苦恋一个男人。反右前后,她曾在大院住了些时日,以后搬走,“文革”结束又搬回来,直到终老。
  她是名牌大学的学生,未毕业便参加工作,在国民党某部做科员。在那里,她结识了时任该部部长的要员王某。吴女士才貌双全,王某为青年干才,彼此一见倾心。无奈王某已婚,妻儿在堂不忍离弃。而吴是非他不嫁,从此一生未婚,只做他的红颜知己。这段旷世恋情大约维持了半个世纪,直到王某作古。
  抗日战争前后,吴参加了民主运动,后成为某市副秘书长,王因是国民党高官,未予接纳,但吴参加民主运动,肯定在各方面得过王的支持与帮助,解放后,王任人大常委会常委,吴则为全国人大代表,两人都是党派的中央委员。
  反右前夕,人大曾组织部分委员及代表去外地视察工作。王从家乡视察回京,正赶上了鸣放。会上,他将地方干部描成一塌糊涂,指责他们把家乡搞得一团糟。吴女士性格泼辣,一贯心直口快,向来不喜歌功颂德这套。她觉得自己对民主运动颇有贡献,却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与位置,如今只做个摆设,心中难免不平,便时常有些微词。鸣放会上自然会把这些牢骚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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