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和乌龟①
  

伊本·穆加发
  



  国王大布沙林对哲学家白得巴说:“这个故事我听明白了。请你举例说明一个人的愿望达到以后,他又放弃了这个愿望。”

  哲学家说:“寻求一件事,比保持这件事容易,愿望实现了而不能很好地保有它,他的遭遇就像跟猴子交往的乌龟一样。”

  国王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白得巴说:

  有一只老猴子,从前做过国王,如今年老力衰,王位被一只年轻猴子篡夺。它只好逃到海滨去。它看见海滨有一株无花果树,便决心在那株树上生活。

  有一天,它正在吃无花果,不小心落了一个果子到水里,只听见扑通扑通的回声。它再丢一个,也是有同样的声音。于是,这只老猴子一面吃,一面丢,觉得很有兴趣,最后丢了许多无花果到水里去。

  原来,在水底下有一只乌龟,老猴子丢下的无花果,都被它吃了。次数多了,乌龟以为老猴子是存心把水果送给它吃的。于是,便想同老猴子交往,它们渐渐交谈起来,来往多了,成了相知,便常常在一起。

  乌龟的老伴,住在家里,许久不见丈夫回来,心里非常忧愁。便告诉它的邻居说道:“现在,我很担忧,恐怕我丈夫遇了什么不测,被人暗算了。”

  邻居说道:“你的老伴,原是在海滨同老猴子攀谈。每天在一处同吃同喝,因此,把你丢在一边。除非你把老猴子害死,不然,你的丈夫决不会再同你在一块儿了。”

  乌龟的老伴说道:“我有什么方法害老猴子呢?”

  邻居说道:“等你的丈夫回来,你假装生病。待它问你的病况时,你可以答道,医生说过了,要老猴子的心,才可以医治这个病。”

  不久,乌龟回家来了,看见妻子的病状,便问道:“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邻居代她答道:“你的妻子,病得很可怜。医生曾经说过,只有吃老猴子的心,病才能治好。”

  乌龟说道:“谈何容易!我们生活在水里,哪里去找老猴子的心?但是,我可以从我那个朋友身上想法。”于是,它便闷闷不乐地来到海滨。

  老猴子说道:“你有什么忧心的事么?”

  乌龟说道:“抱歉得很!你对我施过很多恩惠,我不知道要怎样报答你。现在,我希望你大驾光临舍下,以答谢你对我的恩惠。我家住在果木遍野的海岛上,请你骑在我的背上,我渡你过去吧。”

  老猴子很高兴,从树上下来,骑在乌龟背上,开始航海。

  渡到海中央,乌龟的恶意渐渐表现出来。它开始把头侵入水中。

  老猴子问道:“你有什么忧愁么?”

  “我正在想念我的妻子。她害了重病。因此;我对于你的许多敬意,都不能表达给你。”

  老猴子问道:“是的,我很知道,你爱我和敬我的心,就够你累了。”

  乌龟说道:“不错!”

  乌龟走了一程,又不前进了。

  老猴子很疑惑。心里暗想:“它走到半途,忽然迟疑起来,其中必有原故。友谊是不可靠的,也许它存着坏心,有害我的意思。人心变化,难以揣测。常言说,聪明的人,对于他的亲朋故旧,时时加以考察,事事加以留心,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要注意。因为,言语行动,都可以证明心里的事。常言说:“对朋友产生疑心的时候,必须要谨慎。著是具有其事的话,就可以不受他的害!若是没有其事的话,谨慎是没有妨害的。”

  隔了一阵,老猴子又问道:“你在忧愁什么?好像你又在自言自语了。”

  乌龟说道:“我很欢迎你光临舍间,可是,有一件事使我不满间。因为,我的内助害了病。”

  老猴子说道:“不必愁!愁是无济于事的,你可以找些药来治病。俗言说:‘富翁可以用钱的地方有四处:救济贫穷的人,解决自身的需要,为儿女们使用,为妻室使用。’”

  乌龟说道:“你说的不错。但是,医生曾说过,惟有老猴子的心,才能医治她的病。”

  老猴子听了大吃一惊。心想:“我年老了,还有贪心,所以遭到如此大的危险。俗言说:‘知足的人,可以安生;贪恋的人,必然受累。’现在,我只有使用智谋,才可以脱离危险。”

  于是,它便对乌龟说道:“可惜,可惜,你为什么不在我们离家时早些告诉找?早知如此,我可以把心带来。我们猴族的习惯,访问朋友时,必须把心放在家里,为的是在我们看见人家的妇女时,不会心生邪念。”

  乌龟问道:“现在,你的心在什么地方?”

  老猴子答道:“挂在树上,你愿意要的话,可以带我转回去,我可以把它拿来给你。”

  乌龟听了,心里很痛快。便想:“我的朋友真慷慨,用不着设法骗它,它便允许了。”

  乌龟因此毫无疑虑,背着老猴子转回去。到了离岸不远的地方,老猴子从乌龟背上一跳,登了海岸,上树去了。

  乌龟在水里等了半天,还不见老猴子转来。便叫道:“好朋友,带着你的心,赶快来吧!我等得厌烦了。”

  老猴子说道:“谈何容易!你以为我同狐狸所说的那驴一样。没有心,也没有耳朵么?”

  乌龟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老猴子讲驴的故事:

  某森林中,有一头狮子。这狮子有一个狐狸侍从。狮子吃剩的东西,便给他的这个侍从吃。后来,狮子生了疥疮,身体渐渐的弱了下来,不能捕取食物。

  狐狸问道:“兽王的身体,已大不如以前,兽王说该怎么办?”

  狮子答道:“这疥疮害苦了我,别的东西,不能治此病,只有驴的心和两只耳朵,可以治我的病。”

  狐狸说道:“这很容易。某处有一头驴,它替一个漂布的人驮布,我可以把它领来给你。”

  狐狸见了那头驴,寒暄了一阵。便说道:“驴兄!你怎么这般瘦弱?”

  驴说道:“主人不给够我草料吃!”

  狐狸问道:“那末,你为什么忍受这种待遇呢?”

  驴答道:“我早就想逃走,只是无处可逃,无论到什么地方,总免不了人类的压迫。”

  狐狸说道:“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那里水草丰富,有许多你的同类,生活很舒适。是人类所不到的地方,驴兄,你愿意么?”

  驴说道:“这又何乐而不为呢?领我去吧!”

  狐狸领着驴,走进森林里去。

  狐狸先去见狮子,说道:“现在,驴已经在某处了。”

  狮子看见了驴,就去扑它。然而力不从心,没有达到目的。驴看见势头不好,赶快逃跑了。

  狐狸看见狮子不能捕驴,对狮子说道:“狮王竟这样无能么?”

  狮子说道:“若是你能够再把它带来,我当尽力捕捉,一定不让它逃脱。”

  狐狸追到驴,说道:“你为什么跑了?某一头驴,看见你是新来的客,特意出来欢迎你。倘若你镇静一点的话,它一定要来安慰你,带你去见许多朋友。”

  这头驴有生以来从没有见过狮子,因此相信狐狸的话,照着原来的路会见狮子。

  狐狸上前引路,就便告诉狮子道:“努力点!我已骗它来第二次了。要是再放它走脱,它决不会再来了。”

  狮子得了狐狸的激励,抖擞精神来会驴。狮子刚一见面,便用平生的力

  量扑上去,把驴杀掉了。

  狮子说道:“医生曾经说过,吃驴以前,必先沐浴,你先保管着!待我沐浴转来,再来吃它的心和它的两耳。余下各部分,都给你做粮食。”

  狮子才走开,狐狸便把驴的心和两个耳朵吃了。希望狮子会以为这个没有心没有耳朵的驴是不吉利的东西,不愿吃它,以便自己独享。

  一会儿,狮子转回来了。问道:“驴的心和耳朵在哪里?”

  狐狸说道:“狮王还不知道么?倘使这个驴有心可以思想;有耳可以听话,那末,决不会走脱之后,又再转来的。”

  猴子继续说:“狐狸所说的驴,是没有两耳,没有心。而我呢,却不像这头驴。但是,你想谋害我,你想欺骗我。所以,我也同样的欺骗你,以便补救我的过失。”

  乌龟说道:“你说的话不错!但是,君子能够承认自己的过失,犯了罪,也不怕人责备。只要以言语行动的忠实为主,遭了患难以后,还可以用智谋自救。如同跌在地上的人一样,他扶着地又爬起来了。”

  这是说明,一个人想望一件东西,到手以后,却又不能保持。

  (林兴华译)

  ① 选自《蔷蔽园》论寡言11。题目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