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王令(1032—1059),字逢原,江都(今江苏扬州)人。他是北宋有远大抱负和卓越才华的优秀诗人,在极其短暂的一生中为我们留下了480余首有价值的诗作。
王令的诗风,或清新,如《舟次》;或豪放,如《暑旱苦热》、《龙池二绝》等。其古诗,大都格调高古,诗语奇险,深受唐代诗人韩愈、孟郊诗风的影响。《四库总目提要》评王令的诗道:“磅礴奥衍,大率以韩愈为宗,而出入于卢仝、李贺、孟郊之间,虽得年不永,未能锻炼以老其材,或不免纵横太过,而视倨促剽窃者流,则固倜倜乎远矣。”这可谓一语中的。王令的《张巡》酷似韩诗,而《秋居》等则分明是受了孟诗的影响。
这首《暑旱苦热》是王令的代表作之一。全诗想象奇特,气势恢宏,发抒了诗人愿与天下共苦难的豪情,显示了其博大胸襟,体现了其雄健瑰奇的诗风,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称之为,骨气苍老,识见高远。
诗的开篇便不同凡响:“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前句写“清风”——凉爽的风对驱暑显得无能为力。乍看,这似乎不合风能驱暑的常情,其实,这正是诗人的匠心所在。这样写,固然是指清风小而无力驱暑,而更主要的是用“清风无力”来衬托暑旱之甚,酷热难当。这句中的“屠”字下得尤为精妙。“屠”,是杀掉的意思。“屠得热”,既使“热”人格化了,又有力地表现了诗人恨暑热的情感。若将“屠”字改为“驱”或“消”,诗句固然也通,而艺术效果则远不及“屠”来得好。诗人的另一首诗《暑中懒出》中的诗句“已嫌风少难平暑”反映的内容与这句诗差不多,但写得不如这句诗形象生动有力。后句写太阳迟迟不肯落下,以落日穿上翅膀飞上山来加以反映,也较为形象生动。
读这两句诗,我们仿佛看到这样一种情景:时值酷暑,大旱不雨,小河干涸了,土地龟裂了,禾苗枯萎了,而太阳又偏偏不肯下山,炎气蒸腾,热得人们坐立不安。
如此暑旱酷热是怎样造成的呢?诗人认为这是由于老天爷的缘故,于是续写出了:“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这里的“天”著上了人的感情色彩,它不痛惜“河汉”(指银河)干涸,这与人害怕江海枯竭的心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字里行间渗透了诗人对老天爷的憎恨之情。应该说,“人固已惧江海竭”这句还包含着这样的潜台词:人们最害怕的还不是江海枯竭,而是因暑旱酷热自然灾害所带来的无力解决的生计问题。这也就紧扣住了诗题“暑旱苦热”中的“苦”字。“河汉干”诸语,想象瑰奇,令人拍案叫绝。
如果说,这首诗的前四句主要是写暑旱酷热,反映诗人憎恨“热”、“天”之情,那么,后四句则重在发抒诗人愿与天下共苦难的豪情,显示其博大的胸襟。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昆仑”是我国西部的高山,上有终年不化的积雪;“蓬莱”是古代传说中渤海三座神山之一。这些都是诗人心目中无暑旱酷热之苦的清凉世界。诗人由“暑旱苦热”想到昆仑、蓬莱等现实与传说中的清凉世界,这是极其自然的。如此清凉世界对饱尝暑旱酷热之苦的诗人产生的吸引力之大也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诗人想到更多的是:“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不能将整个世界拎在手里同去,又怎忍心只身独往那清凉世界昆仑和蓬莱山呢?这里,诗人尽情抒发了愿与天下人共苦难的豪情,显示了其博大的胸襟。“手提天下”诸语,想象奇特,气魄宏伟,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在王令的诗集中,我们还可以找出一些与此相类的诗句来:“长星作慧倘可假,出手为扫中原清”(《偶闻有感》),“终当力卷沧溟水,来作人间十日霖”(《龙池二绝》其一)。与王令同时的韩琦的《苦热》一诗中也有与“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内容相似的诗行:“尝闻昆阆间,别有神仙宇……吾欲飞而往,于义不独处。安得世上人,同日生毛羽?”其想象力也较强,但气魄远不及王诗宏伟,艺术感染力也不如王诗强烈,这是不言而喻的。
(原载《三角洲》文学双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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