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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捷尔纳克诗选(21首)

作者:葛崇岳




  无 题
  
  平常,你不爱说话,度量也小。
  此刻你完全像火,
  整个儿在燃烧,
  请允许我收你的妩媚,
  锁进你的朦胧美。
  由于灯伞儿罩住了灯光,
  瞧,这陋室一切都变了样,
  那情缘,那窗沿,
  还有我们的丰姿我们的倩影。
  你,学着土耳其人的样子,
  盘起两腿坐在沙发床上,
  你总是孩子似地扯起来没完没了,
  无论在亮处,还是在暗里,反正都一样。
  你长于幻想,
  用线在裙子上,
  串起不多几粒滑动的珍珠,
  你那模样太忧郁,
  你的言谈太率直。
  你是对的,
  爱情这词儿太俗气,
  我要想出个别的名目,
  为了你,整个世界,所有词儿,
  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更换名目。
  难道你愁眉苦脸的样子,
  能表达了你感情的富矿,
  能表达了你心灵神秘的闪光?
  嗨!干吗你的两眼总透着忧伤?
  
  森林之春
  
  凛冽刺骨的严寒,
  使遍地积雪久久难融,
  今年春天姗姗而来,
  然而她却无意无心。
  一大早雄鸡便想干风流韵事,
  苦苦纠缠那只母鸡,
  那古松把脸转对着南方,
  面朝太阳眯缝起眼睛。
  虽然阳光已经蒸烤了,
  整整几个星期的光景,
  然而条条大路仍旧被冰封,
  上面结着黑幽幽的一层。
  云杉林里,一堆堆枯枝败叶,
  全被积雪掩埋,
  一些雪化了的地方,
  太阳和水平分着秋色。
  愁眉不展的天空像裹了一层绒,
  笼罩着春天的积水和泥泞,
  仿佛被树枝卡住在上面,
  燥得它一动不动。
  
  
  放睛
  
  浩淼的湖面像一只银盘,
  云团在对岸集结布障,
  那层层叠叠的皑皑的屏障,
  是一座座凛冽的雪岭冰峰,
  随着阳光不停地变幻,
  森林频频地变换着色调,
  时而艳丽似火,时而披上阴影,
  仿佛被一层黑色的沙尘笼罩。
  当绵绵阴雨一旦停止,
  乌云间露出一片蔚蓝,
  蓝天破云而出,兴高采烈,
  萋萋芳草,生机盎然,
  风儿息了,把远方收拾得干干净净。
  阳光泼撒一地,到处泛滥,
  树叶透出一派滢滢的新绿,
  宛如彩色玻璃下面的一幅幅画面,
  像教堂窗子上面一幅幅壁画,
  绘着一个个圣者、修士和帝王,
  他们头上都罩着辉煌的冠冕,
  长年不眠地永远从壁上窥视人间。
  旷野犹如大礼堂里的空间,
  我不时能清晰地听见,
  远远地从窗口传来,
  唱诗班的袅袅余音,
  呵,大自然,世界,宇宙的奥秘,
  我怀着激动和战栗,
  流着幸福的热泪,
  久久地站着为你祈祷。
  
  别离
  
  这人站在门槛边向屋里张望,
  已经认不得自己的家了,
  那天他离家出走—简直像逃亡,
  屋子里到处弄得凌乱无章。
  房间里弄的乱七八糟,
  但到底破坏成什么样子,
  由于突发的偏头痛,泪水汪汪,
  他已经无法看得清爽。
  从早晨起他就两耳嗡嗡,
  不知是神志清醒还是给梦魔缠上?
  为什么在他的脑子里,
  总是出现在关于海的幻想?
  当窗户上落满一层银霜,
  从屋里却看不见一线天光,
  一种进退维谷无可奈何的痛苦,
  更像汪茫浩瀚的海洋。
  他对她曾经多么珍爱,
  简直倾倒于她的每一个线条,
  恰似海岸之亲近大海,
  亲昵拍岸的阵阵波涛,
  仿佛一场暴风雨过后,
  激流涌浪淹没了芦苇,
  她的丰韵、她的丰采,
  早已住入他灵府心扉。
  在那忧患频仍的岁月里,
  在那不可思议的生活中,
  命运之潮从痛苦之渊,
  把她冲击到他的身边。
  冲破一重一重的障碍,
  摆脱险象丛生的逆境,
  命运之潮推送着她,推送着她,
  推送到他的身边,贴得紧紧。
  可如今,她先走了,
  也许,是迫于无奈,
  别离压垮了这一对伉俪,
  痛苦吞噬着他们骨髓。
  这人打量了一下四周:
  当她出走的那天,
  家中可有的箱箱柜柜,
  统统翻了个个。
  他彷徨无主,
  直到夜幕垂临,
  收拾起散乱一地的布头碎片,
  和一本裁剪用的样纸本,
  把它们放进衣柜中。
  一枚依旧别在绣品上的花针,
  扎了一下他的手,
  突然间他又看见她了,
  于是他失声痛哭起来。
  
  
  相逢
  
  雪,掩没了一条条道路,
  雪,复盖了一家家屋顶,
  我正欲出门走走,
  忽见你停立大门口。
  孤孤单单,着一件秋天的大衣,
  没戴帽儿,也没穿胶靴,
  努力抑制内心的激动,
  紧紧咬住沾雪的双唇。
  那些树木和院墙,
  已陷没在远处的黑暗里,
  你孑身一人,冒着风雪,
  孤零零地向隅而立,
  雪水从头巾上淌下,
  滚向袖口慢慢滴落,
  点点晶莹的雪粉,
  在你的秀发间闪烁。
  一绺淡黄色的头发,
  映亮了你的脸,
  头巾,和身段,
  还有这秋天的大衣。
  眼睫上的雪花已经溶湿,
  一对眸子闪着忧郁,
  你整个身形匀称和谐,
  酷似一块大理石雕像。
  这一如是我那
  被带走的心灵,
  俨然被镀锑的钢刀,
  深深地划下了血痕。
  仪态万千,柔情脉脉,
  在我心中将永存不灭,
  即使这个世界将变得铁石心肠,
  也与我毫不相干。
  啊,沉溺于这些回忆,
  只觉得这风雪之夜重影闪闪,
  在我们两人之间,
  我划不开分界线。
  当你我都已离开人世,
  那些年的事依然被人诽谤,
  没有人会去询问:
  我们是谁,来自何方?
  
  
  黎明
  
  你原是我命运的主宰,
  尔后发生了战争和破坏,
  从此一段漫长的岁月里,
  关于你再没有半点消息。
  时隔多少年之后,
  你的声音犹使我心神不定,
  宛如从昏厥中苏醒,
  我彻夜重温你的遗训。
  我要到人群中去,
  和他们为伍,
  在早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旋转,
  我要把一切捣个稀烂,
  叫一切匍伏在地。
  于是,我一径跑下楼梯,
  仿佛第一次走出家门,
  来到这的白雪皑皑的大街,
  踏上死寂的马路。
  到处灯光辉煌,人们忙着起床,
  喝着茶,急匆匆去赶搭电车,
  不消几分钟光景,
  整个城市的面貌就全然变样。
  飞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
  在门口编织厚厚的白网,
  人们为了准时赶赴岗位,
  匆匆忙忙只好胡乱填一填肚肠。
  我感受到他们可感受的一切,
  仿佛我钻进了他们的皮囊,
  我就像雪花一样在融化,
  就像早晨一样,双眉紧蹙。
  那些无名无姓的人,与我为伍,
  还有大树、儿童,和闭门不出的人,
  我屈从于他们每一位,
  而这,才是我企求的胜利。
  
  
  采蘑菇
  
  我们悠悠闲闲地采蘑菇去,
  公路坦坦,森林几片,渠堰几弯。
  一个个路标指示着:
  向左,往右。
  离开宽坦的公路,
  走进幽暗的森林,
  踏着没及脚踝的晨露,
  各自散开,随意溜达。
  太阳藏在灌木丛中,
  阳光透过蓊郁的森林,
  从树林的边缘上,
  映射一朵朵乳白色蘑菇。
  蘑菇藏在树椿下,
  树椿上落着一只鸟,
  我们以自己的影子当路标,
  这样才不致迷路。
  时值九月,日子短暂,
  朝霞从密林那边,
  刚漫到跟前就已暗淡。
  筐子满了,
  篓子满了,
  只有牛肝菌,
  才及半篮。
  我们回家去。身后——
  森林像一堵凝然不动的墙垣,
  猝然我们在这儿度过的一天,
  己燃尽大地之美的灿烂。
  
  
  雪落着
  
  雪落着,雪落着,
  窗台下为一篷篷天竺葵花,
  一心向往大风雪中,
  那千点万点的银星。
  雪落着,一切都群情激奋,
  一切都飘飘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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