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帕斯捷尔纳克诗选(21首)

作者:葛崇岳




  似乎它就攥在自己手中,
  因而理所当然归他治理。
  他转身回房,开始弹奏,
  弹奏的不是别人的乐曲,
  而是自己的情思,赞美诗,
  嗡嗡弥撒曲和飒飒森林之波。
  在这支即兴曲里出现了:
  夜,火焰,消防桶滚雷般的响声,
  滂沱大雨中的街心花园,轧轧的车轮,
  不眠的长街,单身汉的命运……
  一如肖邦夜间在烛光下,
  俯身在新的黑色乐谱架上抒发激情,
  写的不是往日单纯、天真的幻想,
  而是写自己的梦。
  如瓦乐基利亚女神的典,
  轰隆隆地滚过城市住宅区的屋顶,
  它迈过世纪的门槛,跨越四代人前进。
  一如在音乐学院的演奏厅,
  在撕裂人心的高潮中,
  柴可夫斯基笔下的波洛和费兰捷斯卡的命运,
  使人激动,热泪盈盈。
  
  雪地上的脚印
  
  一行姑娘们的脚印,伸延向远方,
  斜穿田野,向着落日的方向,
  他们的毡靴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
  瞧,一个小孩紧偎在妈妈的怀里,
  阳光宛如柠檬汁淡黄淡黄,
  注满了洼地,溢满了坑坑凹凹,
  阳光又似一汪水结成冰块,硬梆梆。
  有时阳光像冷却了的蛋黄,
  从破损的蛋壳里往外流淌,
  一路让滑雪板耕梨着它,
  留下一条兰线,逶迤向远方。
  月亮像一枚春饼滑进酸奶油里,
  并且总是向一边卷起,
  一辆雪耗飞也似地把它追赶,
  可是他休想得到哪怕一块面包皮。
  
  
  转弯处
  
  在密林的入口处,
  颇有点戒备森严的气氛,
  一只小鸟在枝头唧唧啾啾,
  鸣声悦耳,引人入胜。
  在森林的大门口,
  小鸟儿又唱又鸣,
  仿佛这是她的使命,
  给森林看守大门。
  她的下面,一片倒伏的树林,
  她的头上,乌云笼罩的天空,
  而在森林的雏谷,在旮旯里
  峭壁之下,鸣泉淙淙。
  在被暴风雨吹倒的森林里,
  到处是杂乱无章的木块,树墩,
  而在沼地的寒气和水中,
  一蓬雪花,洁白晶莹。
  小鸟儿相信自己的华彩经过句,
  像相信誓言,信誓旦旦,
  所以他不准闲人,踏进森林的门槛。
  在林中峡谷深处,在那转弯处,
  未来对于我,比押金靠不住。
  这己无需争论,
  无需像鸟羽那样抚平,
  他己门户大开,像座森林,
  向着广度,向着纵深。
  
  
  暴风雨之后
  
  一场暴风雨平息之后,
  静谧的氛围立即笼罩着四周,
  闲暇之余我留神倾听,
  隔河对岸儿童们的软语啁啾。
  也许是我不对,是我弄错,
  是我老眼昏花,失去知觉,
  我觉得,冬天像一座白嫩的亡妇的石膏像,
  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
  头上的天空欣赏浓浓笔法,
  绘着死人一般紧紧挤压着的眼睑,
  大雪覆盖了一切,庭院和每片木材,
  以及每一棵树上的每根幼芽。
  河里的水,十字路口和站台,
  森林,铁轨,路堤,和沟坑,
  形成了完美无缺的大一统,
  没有凹凸不平,没有拐角嶙峋。
  夜里,即使梦中也不曾忘怀,
  头脑清醒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将整个大千世界置于书的一页,
  置于一首四行诗的疆界。
  为此树墩和粗木块,像一个雕塑群,
  还有小河岸上的灌木丛,
  那海浪般的屋顶崛起在一张纸上,
  整个世界,整个城市都浸在雪中。
  
  
  在医院里
  
  像在橱窗前看热闹,
  人群快挤满了人行道,
  卫生员把担架堆进汽车,
  然后自己往驾驶室一跳,
  为了抢救生命,车子在飞奔,
  驰过板壁,大门,看热闹的人群,
  驰过嘈杂的夜市,
  车灯一闪一闪,没入黑暗中。
  民警,街道,一张张的人脸,
  在灯影里一闪一闪,
  一位女医生摇晃着腰身,
  手里擎着氯化安药瓶。
  天落着雨,急诊室里,
  排水管发出忧郁的响声,
  还有履历表填写的,
  一行行简直有点侮辱人。
  他被放置在入口处,
  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一种强烈的碘酒蒸汽味,
  从大街透过窗口传进病房。
  窗户把花园和天空,
  框成了一个正方形,
  一个新手走到各个病室,
  查看帐幔和病人衣食。
  一位助理护士摇头晃脑问长问短,
  从那问话的语气里,
  他忽然明白:治病就一如产品回炉,
  他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未知数。
  他以一种欣慰的心情,
  把一扇窗户打量,
  只是对面有片墙垣,
  被城里的火光照亮。
  那儿有座岗棚被火光余辉映红,
  一棵槭树在反光里熠熠烨烨,
  伸出弯曲的枝桠,
  像给病人鞠躬作别。
  “上帝呵,你的事业多么辉煌”,
  ——病人想,这床位,这病人,这墙垣,
  这死亡之夜和夜的都市,
  我刚服过安眠药,
  我痛哭,不停地揪着手帕,
  天呵,激动的热泪,
  使我看不清你。
  “淡淡的阳光洒在床上,
  我心情愉快而平静,
  我己意识到自己,自己的生命,
  这是你无价的馈赠,
  “当我辗转病榻,生命垂危之际,
  我感触到了你双手炙人的热力,
  你占有我,仿佛占有一种产品,
  而今又像一枚钻石戒指,将藏进匣中。”
  
  
  少见的日子
  
  有多少个漫长的冬天,
  我偏视着太阳的日子,
  它的每一天都不可再现,
  却偏偏多次地反复,
  它们的总数,
  本来少而又少,
  只有多么几天,
  时间似乎停止了,
  这日子屈指可数。
  每当仲冬来临,
  条条道路都浸在水里,
  冰块被太阳晒热,屋顶水淋淋。
  那些珍贵的飞禽仿佛是在梦中,
  急不可耐,彼此追逐嬉戏,
  此刻,那些大树顶上,
  一只只鸟巢直冒热气,
  表盘上睡眼惺忪的指针,
  懒懒不想走动,
  一天比一世纪还长,
  拥抱,无止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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