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某游乐场,李泰龙走后的第三个中元节。
50名西装革履的江湖人士整齐肃立,神情庄重、胸佩白花,新义安各堂口派出代表、大总管林江召集主持,为“尖东霸王”李泰龙举行盂兰祭拜。
满头花白的林江,手持三只大香,口中念到:龙仔,天上安好!
众人排好队形,轮流上香。
列中李泰龙遗孀邱宝卿,牵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默默垂泪:
泰龙,孩子都好,黄泉勿念。
场外闷雷滚滚,暴雨倾盆,努力冲刷着这座城市曾经的江湖印记。
李泰龙(左)
20世纪90年代初,辉煌之后的新义安、情势急转直下,经历港警扫黑、帮派仇杀,五虎相继陨落,回归后,港府大力整顿社会治安、有案必破,十杰萎靡不振。
此时,李泰龙以黑马之姿杀出,争逐驰骋、猛冠香江,捧着着满腔热血、力图为新义安再造玄黄。
时代变了,打打杀杀、江湖义气已然被排除在主流之外,甚至成了许多乡民、年轻人捉弄调侃的对象。
李泰龙心里有一股气,渴望在新时代、延续传统的江湖生存方式,就像《老炮》中的冯小刚,怀着一身孤勇、决绝逆行,终究被社会洪流所吞没、消失的悄无声息,
徒然留下一个,与时代角力的凄惶背影:
梳着大背头、架黑超墨镜、戴时尚项链的高大身形,夜色刀光中对着乌压压的人群高声啸叫:永不妥协!
作为国际著名的港口城市,香港有着众多的码头工人。在历史上,码头工人长期是被欺压的对象,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愤而求改变命运的码头工人,曾经长期是三合会成员的主力。
新界远离港岛九龙,拥有不少边远落后的屋村城寨。贫家少年早早辍学,没势力背景又不甘底层工作,整日游荡、生计无着,没文化又想挣快钱、羡慕大佬表面光鲜,前赴后继的进社团、混江湖。
李泰龙,1968年生于新界大埔,自小喜爱李小龙、十几岁习练泰拳,早年辍学在码头做搬运苦力,1986年投入新义安“高佬仁”门下,虽然少年英才,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彼时新义安人才济济、五虎已经定下新义安的权力格局。
帮派的大佬都是定数,80年代末帮会成熟的香港,一个新人想建堂口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你再有能力,也只能静静等待、慢慢来。
林江(右一)
一次,新义安大总管林江来到新界元朗,路遇两帮火并。对方几十人来势汹汹、反观这边只有稀稀落落的五六人,却见带头人无所畏惧:一个梳着蛋挞头的魁梧年轻壮汉、高呼“永不妥协”、领着几个小弟逆流而上,壮汉眼明心亮、手起刀落,动作间隙还不忘理下发型,一阵狂冲猛突、杀得对方伤兵遍地、四散逃窜,除了几个手下负伤外,年轻壮汉只受了一些皮外擦伤,林江看得煞是欢喜、一问是本门“高佬仁”部下,便将年轻人直调尖东、给以重用。
此人便是李泰龙。
彼时,新义安经历内斗、与14K的仇杀搞得元气大伤,尖东之虎杜联顺被内地逮捕、尖东虎中虎黄俊远逃泰国,和胜和坐收渔利、抢走了新义安大片地盘。
李泰龙果然不负众望,带领一群后生攻城拔寨,将和胜和在尖东经营的据点一一收回。李泰龙一出,和胜和方面无人可与其争锋对垒,讲数话事,从来就是对方无条件退出、不然直接开干,这样不要命的凶狠猛人、搞得和胜和很没脾气,压着一肚子火从尖东悻悻退出。
李泰龙成功出位,被任命为新义安尖东话事人,将尖东许多夜场、赌档、酒吧、KTV收入麾下,风光一时无两,被誉为“尖东霸王”。
随着回归后、帮派势力转型式微,科技进步背景下、码头搬运苦力退出历史舞台,李泰龙也制造了两个绝响:
有“十杰第一狠人”之称的李泰龙,是新义安当之无愧最能打的人,成为新义安最后的双花红棍,同时,码头搬运工人出身的他、上演了香港江湖上最后的苦力逆袭传奇—码头工人也有出头天。
李泰龙为人高傲,行事高调,一贯注意自己的外表形象。
心理学家说:人越缺什么,越喜欢炫耀什么;嚣张跋扈的激烈反抗,其实是更像是对内心脆弱不安的掩藏。
李泰龙高大健壮、威猛有型,黑超墨镜、西装名表、奔驰房车,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据说进警局也不戴头套就是因为担心弄乱发型。
李泰龙
外表光鲜的他,出身新界屋村,一半家穷、一半贪玩早早辍学,没文化被人看不起、穷孩子当马仔更被人看不起、可是没文化又找不到正经工作,只能在码头做苦力、没有存在感、看不到出头天,为什么在枪口刀锋一往无前、也许只是内心骄傲的一腔孤勇。
也许李泰龙一直都想说:那个新界农村的穷仔、那个没文化只能在码头做苦力的少年,过得并不比别人差。
许多过来人的都说:混江湖久了,真的发现除了混江湖、再不会做什么了。
李泰龙成为尖东霸王的时候,时代已经变了,回归后江湖大佬都安分了许多、打打杀杀已经成了新港府的重点管控对象,强出头容易、但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也许在李泰龙的世界里,依然是靠猛、靠奋勇冲杀就可以挑战一切的,也许他已经察觉到这样不对、可是无法自拔。
2003年7月,李泰龙伙同黄俊门生“牙带强”向油尖旺200多家饭馆、酒店、凤楼“收保护费”,被警察赶到制止;
2006年8月,李泰龙斗殴重伤“纹身龙”门下被捕,马仔百余名包围尖沙咀警署挑衅,警方拘捕60余人;
特别是2008年2月发生的伤学生事件,让李泰龙公众声誉一落千丈。
当晚事件起因众说纷纭,一名大学女生、两名男生与李泰龙相遇发生纠纷,李泰龙喊来小弟将男生砍成重伤,有说李泰龙调戏女生遭男同学反击、有说学生嘲笑他古惑仔让李泰龙感到尊严被冒犯,不过身为大佬级人物、还跟学生闹纠缠,好像真的不太明智。
不过据说李泰龙一直因为学历自卑,有文化的大佬都可以很快转型,依然坚持打打杀杀、江湖义气的李泰龙,转型颇为不顺。
香港江湖上一些还是很欣赏李泰龙的,14K大佬胡须勇曾搂着自己的干儿子和李泰龙,说他们是自己的“左青龙、右白虎”,慈云山十三太保之首陈慎芝认为,李泰龙“硬气、永不妥协”,不过他的地位和行事方式、注定很危险。
李泰龙很讲江湖义气,对手下马仔经常不讲理由的一护到底,门生也都非常忠诚,作为五虎之后新义安十杰的领军人物,李泰龙在帮内也颇有威望。
在尖东的地盘争夺中,李泰龙为首的新义安,长期将和胜和压在身下,和胜和对李泰龙积怨很深。
和胜和油麻地话事人“大华”也是出名的猛人,曾对港警叫嚣:“我是你大华哥,谁来我打谁。”2002年7月,李泰龙与“大华”发生冲突,直接带人冲进“大华”堂口发生血战,连伤“大华”五六名门徒、并将“大华”揍得头破血流、煞是狼狈,事后经14K陈慎芝调解、李泰龙以己方有人受伤、拒赔医药费,“大华”只好恨恨让出尖东。
日后,和胜和大佬“纹身忠”为当上坐馆,将夺回尖东重新提上日程。2006年7月,李泰龙小弟与“纹身忠”在尖沙咀酒吧发生冲突吃亏,李泰龙知道后,马上带人赶到现场找“纹身忠”报仇,双方发生混战,李泰龙用威士忌酒瓶将“纹身忠”爆头、永久破相,“纹身忠”多名手下受伤、一人被玻璃割喉、险些丧命。
事发现场
竞选坐馆之前被李泰龙开涮、颜面尽失,作为和胜和大佬的“纹身忠”耿耿于怀,一直进行着周密筹划,伺机下手。
2009年8月的一天凌晨,天空飘着濛濛小雨,九龙香格里拉酒店门口,身着白衬衫、牛仔裤的李泰龙,将车钥匙丢给小弟去取车,自己在一旁悠然抽着雪茄。忽然,一辆七座商务疾驰而来撞伤李泰龙,接着一辆私家车横在路口、车上跳下三名持刀青年,围住李泰龙一顿乱斩、然后匆匆逃离,全程不到一分钟。
李泰龙头部撞伤、身中六刀,紧急送往伊丽莎白医院,终因失血过多、2小时后不治身亡。
据港警介绍,李泰龙所中几刀、刀刀致命,江湖上刀手一般都很在行、伤人不取性命、不会伤到要害,这几名刺客、一看就是要致李泰龙于死地。
41岁的李泰龙,就此作别人间。
李泰龙去世后,新义安在红磡世界殡仪馆为李泰龙设灵,灵堂正中高悬“剑胆无畏,永不妥协”,门生故旧、各路帮派近千人到场致祭。
李泰龙遗孀邱宝卿献上挽联:“世事竟何如恨,一夜腥风梦断”,并表示开过家庭会议、不追究肇事者责任。
李泰龙遗孀邱宝卿
三年后的中元节,新义安大总管林江为李泰龙主持举办了盂兰盆盛会,就是文章开头的一幕。
十年后,“纹身忠”向港警自首称自己是李泰龙一案主使人。
尖东霸王李泰龙的身后事,总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