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公跟着二位班头,离了昆山,顺着阳关大路,在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天走在路上,离临安只有三十里路了,济公说:“柴头、杜头,你们二位愿意拿住盗玉镯凤冠之贼,还是不愿意?”柴头说:“那怎么不愿意呢?”济公说:“你们两个要拿盗凤冠、玉镯的贼,赶紧到钱塘关的外门洞,那里站着一个穿青衣的人,你们两个过去就把他拿住,那就是贼人,到衙门领府县一千二百两银子赏格。”两人说:“我二人就此前往。”心中甚为喜悦,以为是一趟美差,紧紧往前走。
二人赶到钱塘关门洞一看,果然有一个穿青衣的人,在那里站着,两眼发直,直往东瞧。杜振英一看,喜出望外,说:“柴大哥,你我活该成功!把差事办完,到衙门领了赏,咱们三个人均分。”说着话,来至切近,掏出锁链,“哗啦”一抖,把那人锁上。杜振英说:“朋友,这场官司你打了吧!你做的事你还不知道么?”那人大吃一惊,回头说:“二位为什么锁我?谁把我告下来了?”杜振英、柴元禄二人一看,认识这人是钱塘门里炭厂于掌柜的。柴头、杜头一愣,话还没说出来,这时和尚赶到,问:“二位,拿住了么?”柴头说:“你说叫我们拿穿青衣的,就是此人。”那人说:“和尚,为什么拿我?”济公说:“我买你的炭,你不给好炭,净给烟炭。”柴头一听,这话不对,说:“师父,这人不是盗玉镯的贼?”和尚说:“不是,我跟他闹着玩儿呢。”柴头赶紧把铁链撤下来说:“师父,无故锁人家,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幸亏他是老实人,要不然,人家不答应。”和尚说:“我倒不是撒谎,你们二位走得太快了。贼还没来,你们先来了。跟我走吧。那人也不敢说什。
和尚带领柴、杜二班头进了城,走了不远,和尚说:“柴头,你瞧差事来了。”用手一指,柴头是久惯办案的人,抬头一看,见对面来了一人,两只眼东瞧西望,手中拿着包裹。柴头看此人有些形迹可疑,二人迎上去说:“朋友,你别走了,你的事儿犯了。”那人一听,扭头就往南面胡同跑,柴、杜二位随后就追。这个人脚底下挺快的,二人追进这条胡同,一直往南,和尚也在后面跟着追。那人跑出南口往东一拐,就往北进了另一条胡同,柴头、杜头紧追,贼人跑出北口,又往西进了一条胡同,却没想到和尚正在那里等着,用手一指说:“好贼,往哪儿跑?”把贼人用定身法定住。和尚就嚷:“拿住了!捉贼呀!”本地面官人过来说:“和尚,他是贼,把他交给我们吧!”和尚说:“交给你,你放心我不放心。”
正说着,柴元禄、杜振英赶到,说:“师父你老人家放开,我把他锁上。”本地面官人一看认识,说:“柴头,你把他交给我吧。”柴头一看,是本地面官人,可不知姓什么。柴头说:“你姓什么?”那人说:“我姓槐,我们伙计姓艾,我叫槐条,他叫艾叶。”柴头说:“你们两个人帮着送到秦相府吧,到了相府,把贼交给相爷,听候发落。”
二人答应,同着济公押着贼人,来到相府门口。相府当差人等都认得济公,众人赶过来行礼,到里面回禀相爷。相爷正在客厅同钱塘、仁和二位知县及临安知府赵凤山办理公事。家人进来说:“回禀相爷,现在有灵隐寺济公,同着大守衙门两个班头,押着一个贼人,现在府门外求见。”相爷吩咐有请济公,家人来到外面说:“我们相爷说了,衣冠不整,在客厅恭候,有请圣僧!”
济公就往里走,相爷降阶相迎,赵太守打恭,谢过济公给婶母把眼治好。来到里面落座,钱塘知县、仁和知县二人不认得济公是谁,一看是个穷和尚,心说:“这穷和尚有什么能耐?怎么相爷太守这样恭敬他?”见济公与相爷分宾主落座,先谈了几句闲话,叙了离情。秦相说:“师父,我听说你老人家走在路上,就把贼人拿来了。”济公说:“可不是,我听说相府失盗,案情紧急,我捎带着把贼人拿来了。”秦相一听,心中很是高兴,吩咐家人把贼人给我带上来。
家人答应,到外面说:“相爷吩咐,把贼人带进去审问。”柴元禄、杜振英二人,先把贼人的包袱搜出来,还有单刀一把,留在外面,把贼人带进去,跪在厅房外。秦相问:“下边跪的是什么人:把姓名报上来!你把我玉镯、凤冠偷去,卖在哪里?从实说来!”那人说:“小人姓刘名二,西川人,做小本经营为业。正要回家,走到大街上,不知为什么做公的把我拿来了。什么玉镯、凤冠,小人一概不知。”秦相一听,向济公说:“圣僧,他是做小本经营的。”和尚微微一笑,说:“大人,你不是问案的人,可派赵大守问问此事,定然明白。”秦相说:“既然如此,来,赵太守,你来问问此案。”赵凤山立刻到外边廊下,摆了一张桌子,叫把贼人带过来,问:“你既然是做小本经营的,来,把他所带物件拿上来看。”下面答应,立刻先把包袱、刀都呈上。太守说:“你这刀是做什么使用的?”刘二说:“那是我走路防身之用。”太守问:“你做什么小本经营?”刘二说:“我卖鲜果子为生。”正问着,和尚过来说:“我问你,这小包袱里是什么物件?”刘二说:“是随身所用之物。”和尚把包袱打开一看,有两件衣服,翻到底下,有一双新袜子。和尚说:“你既是做小本经营,还穿新袜子?”太守一听,这不像话,不好搭话。刘二说:“回禀老爷,我做小本经营,有钱买一双新袜子,也不犯法。”和尚往袜子里一掏,掏出一个包来,打开一看,是一颗大珍珠,和尚说:“你穿袜子不犯法,你这珠子是哪里来的?”刘二吓得颜色更变,说:“回禀老爷,那珍珠是我捡的。”秦相在那边看着,见这颗珠子像是凤冠上的,叫家人把珠子拿过来细看,果然不错,说:“圣僧,这颗珠子是我失去的凤冠上的。”赵太守一听,勃然大怒,说:“你这厮,大概我不打你,你也不实说!”
刚要拉下去要打,吓得刘二说:“太爷不必动怒,我实说。小人姓刘名昌,绰号叫‘野鸡溜子’,原本在西川路绿林中当小伙计跑道儿。这颗珠子并不是小人所偷的。今天早晨,有一个西川路的大盗,叫华云龙,外号叫‘乾坤盗鼠’,同着一个‘铁腿猿猴’王通,他二人先在尼庵采花,后在饭馆杀人,又到秦相府盗的玉镯、凤冠。往日我伺候过他们二人,今天他们二人给我这颗珠子,叫我回西川。说是这颗珠子能值四五百两银子,叫我卖了,可以做小本经营,也够我吃的了。今天我正要出钱塘门,不想被二位公差把我拿来。这是真情实话,并无半句虚言。”太守说:“这华云龙、王通在哪里住着?你定然知道。”刘昌说:“他们两个人原先在兴隆店住着,现在搬了,小人可不知道了。”和尚说:“大守,把他交钱塘县钉镣入狱,这案子总算破了。相爷,赏他们原办。”相爷吩咐家人拿五十两银子,赏给柴元禄、杜振英,钱塘县地面官人帮着送来,每人赏他们二两银子。柴元禄、社振英谢了赏,把刘昌带下去。
秦相说:“圣僧,这个华云龙现在哪里?求师父帮着拿了,本阁过了事再谢。”济公说:“我给你算算他在哪里。你拿八锭金子来,我拿金子算。”秦相立刻吩咐家人:“到账房取八锭金子来。”家人取来一两一锭八锭金子,交给济公。和尚搁在桌子上,嘴里咕噜噜地也不知念些什么,念完了就把金子带起来了。和尚说:“仁和县的知县呢?”秦相说:“现在外面。”立刻把仁和县知县叫进来。和尚说。“贵县手下有一位班头叫田来报的,给我叫来。”知县吓得颜色更变,不知是什么事,也不知济公什么心意,心中辗转,又怕田来报窝藏着盗玉镯、凤冠的贼人,赶紧派人去把田来报叫来。
田来报正同万恒山在班房说话,外面进来一个伙计说:“田头,了不得了,现在盗玉镯这案子破了,拿住一个贼人叫刘昌的,招出盗玉镯的贼,一个叫乾坤盗鼠华云龙,一个叫铁腿猿猴王通。秦相叫灵隐寺济公给占算,这两个贼人落在哪里,济公占了半天,什么话也不说,叫咱们老爷唤你去有话说,把老爷都吓了一跳,也不知什么事,老爷派我叫你来了。”
田来报一听,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说:“了不得了!万贤弟,咱们哥俩知己相交,我这一去,倘有纰漏,我家有老娘,有你嫂嫂,无人照管,你要多多照应。”万恒山一听这话,十分诧异,问他其中因由:“田兄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田来报说:“你也不必问,少时你就知道了。”站起来跟着来人,直奔相府。
到了相府,往里回禀,把田来报带到,济公吩咐把他带进来。田来报来到里面,先给秦相、济公行礼,然后给大众行完礼,往旁边一站。和尚过去说:“田来报,你来了。”过去伸手把他拉到厅房内说:“你把这顶缨翎帽给我摘下来。”田来报一想:“要革我这个头役吧。”和尚说:“把这皮挺带解下来,把青布衫脱下来,把靴子脱下来,把汗褂脱下来。”田来报一听,说:“师父,你叫我把衣服都脱下来做什么?”和尚说:“我叫你脱下来有好处。我问你,这顶头巾值多少钱?”田来报说:“如果去买,大约得两吊钱。”和尚说:“不多,你这件青布靠衫多少钱买的?”田来报说:“也得两吊五百钱,连皮挺带、汗衫、靴子也得两吊五百钱。”和尚点了点头,吩咐家人到账房称二百两银子来。家人知道济公是相爷替僧,不敢违背,立刻取了二百两银子来,交给和尚。济公一只手拿着二百两银子,递给田来报,说:“你拿去吧!”
田来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拿了二百两银子,出了相府。刚一出来,见万恒山在府门口站着,万恒山一看,田来报帽子、衣裳、靴子都没有了,就剩一条单裤子,赶紧问:“田大哥,你的衣裳哪里去了?”田来报说:“衣裳卖了。”万恒山说:“卖了多少钱?”田来报说:“二百两银子。”就把方才之事一说,万恒山说:“你问问还要不要,我还有一身衣裳。”田来报说:“我不能再进去。”万恒山说:“田大哥你方才说的话甚凶,又说叫我照看老娘,照看嫂嫂,倒是什么事情?”田来报说:“你好粗心,咱们两个人做的事你忘了?当初兵围灵隐寺,锁拿济公,不是你我把济公诓到秦相府的么?我怕他记恨前仇。”万恒山这才明白,二人拿着银两回去。
秦相见和尚留下田来报的衣裳,给了二百两银子,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刚要问和尚,济公说:“太守哪儿去了?”秦相说:“现在外面。”济公说:“请进来。”赵太守进来,说:“师父,你呼唤我有什么吩咐?”和尚说:“你把乌纱帽摘下来,蟒袍脱下来,玉带解下来,靴子脱下来。”秦相一想:“这倒不错,二百两银子买了一身,又买这身。这身衣裳大概得花二千。倒看和尚怎么样?”赵太守说:“圣僧不要诙谐,我非田来报可比。他是个头役。”和尚说:“你脱下来,自有好处。”赵太守无奈,只好脱下来。和尚说:“太守,你把田来报的这缨翎帽戴上,穿这件青布靠衫,穿这双布靴子。”太守就穿上,真就像头役了。和尚说:“太守,我叫你穿这身衣裳,你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赵大守说:“弟子不知。”济公说:“你可知道盗玉镯的贼人临走留下诗句,未句有‘派着临安太守拿’的一句。现在我就派你去拿贼。”赵太守说:“我如何能拿得了?自有差役人等去办案。”和尚说:“我帮你去拿贼,你带上柴元禄、杜振英、雷世远、马安杰四个人,今天三更至五更,我要把贼人拿来。”回头说:“相爷,今天你可别睡觉,三更至五更,我把贼拿来,要审问盗玉镯贼人的口供。”秦相点头。和尚就带着赵太守和四个班头,出了秦相府。
赵太守跟着和尚,绕了一趟四城,天有二更,赵太守说:“师父,上哪儿去呀?我实在走不动了。”和尚说:“到了。”来到一条巷口,地名叫如意巷,西边有一个更棚,里面墙上有一个黄磁碗点着灯,阴阴惨惨,打更的枕着梆子睡着了。和尚慢慢进去,拿半头砖把梆子抽出来,替上半头砖,打更的也没醒。和尚让柴元禄、杜振英,叫醒打更的,就说大人查夜来了。柴杜二班头进去一叫,打更的睡得迷迷糊糊,拿起砖头就走了出来。和尚问:“几更没打了?”打更的要打梆子,一瞧是砖,吓得惊慌失色。和尚说:“你不用害怕,我告你。”附耳如此这样,打更的点头。和尚把梆子给了他,带着五个人,到了如意巷路东,有一座大门。和尚说:“要办案,就在此地。柴头、杜头你们二位在门缝北边站着,雷头、马头你们二位在门缝南边站着。”四位班头说:“师父,做什么?”和尚说:“你们四位隔着门,由门缝往里吹气儿,就能把贼吹出来。”这四个人也不敢不信,只好听和尚的吩咐,上前用手拍门说:“开门来!开门来!”连拍了数下。门房里有两个二爷,正在屋里要睡觉,听外面叫门,这个说:“你瞧瞧去。”这位二爷素来胆子最小,点上白蜡,出来刚要趴门缝往外瞧,觉着一阵冷风,蜡烛也灭了,吓得扭头就走。屋中那个家人说:“怎么了?”这个说:“黑古隆洞,毛毛轰轰鬼吹风。”两个人正说,又听外面嚷:“开门!开门!”吓得这两位二爷也不敢出来开门。
正在这光景,里面老爷出来了。这家主人,姓杨名再田,做过四川成都府正堂,因丁母忧,回家守制。今天正在书房,听门外喧哗,叫童子掌灯出来把门开开,一看门口站着几个官人。--这时候济公早隐在一旁蹲着。赵太守见大门开了,从里出来一人,头戴青四楞方巾,身穿蓝袍,腰系丝绦,篆底官靴,面如三秋古月,三绺黑胡须飘洒在胸前。赵太守一见,原来认识的,上前说:“原来是大哥,尚未睡觉么?”杨再田“哼”了一声,说:“什么人敢跟我呼兄唤弟的?”赵太守说:“小弟赵凤山,莫非兄长不认识了?”
他们二人本来自幼同窗,既是同年,又是知己相交,今天见赵太守这样打扮,黑夜里没瞧出来,所以这样问。听赵太守一报名字,杨再田说:“贤弟,你堂堂一个太守,扮做这个样子,岂不失了官体,自讨下流?再说要被御史言官知道了,必定奏参你。”赵凤山说:“兄台有所不知,只因秦相府失去玉镯、凤冠,有灵隐寺济公长老拿住贼人刘昌,审问出盗玉镯的贼人叫华云龙、王通,故此叫我改扮出来拿贼。”杨再田一听,长叹了一声,说:“贤弟,这是和尚在妖言惑众。你我读书人,怎么也信服这怪力乱神之事?”赵凤山说:“兄长不要这样说,济公跟着我办案来了。”济公站起说:“赵太守,咱们在他这里歇歇坐坐再走可否?”赵太守说:“小弟想在兄长这里歇息一下,叫我这儿个人就在门房等候。”杨再田说:“请!”
二人说着话往里走,和尚在后面跟着。院中北上房暗五明三,东西各有配房。和尚进去,在上首椅子上一坐。杨再田一看,大大不悦,只是不好说。进来落座,赵太守说:“我忘了给你们二位引见了。”杨再田说:“不用引见,我已经知道了。”吩咐家人倒茶。和尚说:“不用倒茶吧,摆酒!”杨再田故作没听见,问赵大守拿住的刘昌,审出来的贼人,是哪里的人。和尚说:“摆酒哇!”赵太守把秦相府的事,述说了一遍。和尚又说:“摆酒哇!”二人这里谈话,和尚一连说了十几声“摆酒”,赵太守实在忍不住了,只好说:“兄长,小弟也饿了,有什么吃的,预备点儿。”杨再田说:“方才和尚说,我已经听见了,只因舍间酒菜不齐,不敢奉敬。既是贤弟饿了,不及预备,贤弟将就吧。”就叫人把酒莱摆上。和尚也不让,拿酒壶就斟,还说:“咱们一见如故,不要拘束。”喝了两三杯酒,杨再田存心要试探和尚,就说:“和尚,你既然知晓过去未来之事,我有一事奉求。我自己把生日忘了,不记得哪年哪月所生,求你给占算占算。”和尚说:“那容易,你是某年某月生辰,今年五十八岁。”杨再田一听,真对。素常他本不信服妖言惑众,今天和尚真说对了,又说:“和尚,你给我相相面,多咱能好。”和尚说:“你可别恼。”杨再田说:“是君子问祸不间福,只要说真情实话。”济公哈哈一笑说:“大人,你气色不好,此时印堂发暗,眼光已散,脖子都裂了纹了,今夜三更,定有掉头之祸。”杨再田一听,问:“我今夜三更准死,有何为凭据?”济公说:“今有你本宅家人,勾引外贼要来杀你。”杨再田说:“我哪个家人?”济公说:“你把众家人全都叫来,我一看就知道。”
杨再田立刻吩咐家人都来。这宅内总有二十七名男家人,九名仆妇丫环,于是男家人全来到书房外站着。和尚一看,其中有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家人,五官清秀,和尚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说:“叫杨连升。”--是老家人杨顺的儿子,为人忠厚。济公说:“你勾引外来贼人,今夜要杀你家主人。”杨连升一听,把脸一沉说:“和尚,你说话无凭无据,可是搬弄是非?我自幼受主人之恩,今日如何做出这样无礼之事?”济公说:“你别生气,我问你,今天一早你在大门外扫地,有一个人向门里直瞧。你问他找谁?他说‘贵宅是作过成都府正堂杨大人吗?’你就说是,对不对?”杨连升一听和尚的话,想了想说:“不错,早晨虽有此事,可也没勾引外贼来杀我家主人哪!”和尚说:“你告诉他你家主人是做过成都府正堂的杨大老爷,他是你家主人的仇人,今夜准来,难道与你无干?”杨再田听见和尚问家人的话不是谣言,半信半疑,也有些害怕,就说:“圣僧,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呢?”济公说:“杨大守放心,我等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抓此贼而来。把我带来的四个头役叫进来,我有话吩咐。”
杨再田立刻派人把四个班头叫进来。济公说:“柴头、杜头,你二人在东厢房廊下埋伏,雷头、马头,你二人在西厢房廊下埋伏。等到三更以后,由东边来一贼人,等他落地,你四人过去,各摆兵器,把他围住拿获,杨太守自有重赏。”
四人出来,分两边埋伏。雷世远说:“马二兄,咱们和柴、杜同衙门当差,今天他二人得了五十两银子,理应让让你我才是,他二人不但不让,连一句客气话也没说,今夜贼人来了,让他二人过去,你我别过去。他二人捉了贼人,叫他二人进去领赏。他二人如果不行,那时候你我二人再过去捉贼,得了赏也是你我二人均分,不能分给他二人。”马安杰说:“有理,就依你吧。”
二人暗暗计议停当,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更时分,还不见动静。那边柴、杜二人也暗暗说:“到了这般时候,怎么还不见贼人来呢?莫非济公算得不灵?要是贼人不来,今夜且看济公怎么说!”
二人正说话间,只听院中“啪”地一声,落下一个问路石子,后面随着跳下来一人,身高八尺以外,身穿夜行衣服,背插单刀。刚落下来,柴元禄、杜振英二人飞身窜出,说:“呔!贼人休走!我二人在此等候多时了!这是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摆刀就剁。那贼人哈哈一阵冷笑,说:“好,杨再田,你有防备,我叫你防备一年,早晚我二大爷必来取你首级。”拉出刀来,和柴杜二人杀在一处。两个班头见贼人刀法纯熟,武艺精通,实不能拿他。那铁尺到了贼人致命处,不敢往下落,怕伤了他的性命;那贼人的刀可尽往二位班头致命处砍来。柴杜二人直累得力尽汗流,不见雷世远、马安杰出来帮助动手。柴头急了,说:“济公,你老人家快出来吧,我二人可不行了。”济公答应一声,从里面出来。贼人一见,透着有些些慌张,往旁边一闪,说:“今日我饶你二人不死,改日再会吧!”飞身蹿上房去。柴杜二人说:“不好,贼人逃走了,济公快念咒吧!”和尚说:“可以。”冲贼人用手一指,口中念六字真言:“?嘛呢叭咪?!敕令赫!”那贼人从房上一滚,落下院中。柴杜二人过去,立刻把贼人按住,把刀夺过来,撇在地下,绑好了抬到上房屋中。杨再田一看,那贼人果然长得雄壮,就问他:“贼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来行刺?你叫什么名字?快说!”
那贼人愣了半晌,抬起头来说:“可恨,可恨,别无话说,是我命该如此。”杨再田说:“你与我有什么仇,前来杀我?快些说来!如不然,我要重重责罚你。”贼人说:“不要动刑,我说。我姓华名云龙,绰号人称‘乾坤盗鼠’,西川人。”赵太守说:“兄长不用问了,我把他带到秦相那里,听候相爷办理吧。”杨再田过来谢了济公,说:“要非圣僧来此,我早成了为泉下人矣!从今我再也不敢不信服僧道了。”从新又另整杯盘,给和尚斟酒,直吃到东方发亮,金鸡三唱。天色大晓,外面声音一片,门上人进来回话说:“今有太守衙门来轿迎接大人,在外边伺候。”不多时,只见赵福、赵禄二人,拿着衣包进来,赵太守立刻换了衣服,问:“何人给你等送信,知道我在这里?”赵福说:“是如意巷的更夫李三,奉济公之命令,一早给我们送的信,叫我等到杨宅来迎接大人。”赵太守听了这活,心中这才明白,立刻把衣服换好。问济公是坐轿还是骑马,济公说:“太守你押解贼人先去,我随后就到。”太守立刻告辞,出来上轿,杨再田送到外面。柴元禄、杜振英、雷世远、马安杰四位班头,押解着贼人直奔秦相府。
自从和尚同太守走了,秦相在书房一直等到四鼓以后,不见和尚到来,觉得劳乏,躺在床上,和衣而卧。少时天亮,起来净面吃茶,刚用过点心,家人进来回话说:“回禀相爷,现在赵太守带领班头,将贼人拿来了,在府门外听候示下。”秦相说:“先把大守请进来,随后把贼人带上来。”家人到外面说:“相爷有请!”赵太守来到里面,给秦相行礼,将昨夜晚在如意巷杨宅拿贼的事,一一述说一遍。秦相吩咐将贼人带上来,两旁家人答应,将贼人带到。
秦相一看这贼人,穿着一身夜行衣服,怒目横眉。秦相说:“你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氏,将我的玉镯、凤冠盗去,放在何处,趁早实说,免得皮肉受苦!”贼人说:“大人不必细问,我是西川人,叫华云龙,玉镯、凤冠都是我盗的。”秦相说:“你卖在哪里了?”华云龙说:“我卖给一个过往客商,不知他姓名,卖了一千三百两银子,银子都被我随手花了。”秦相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正要打贼人,外面有人进来回禀:“济公禅师到!”秦相吩咐有请。
怎么济公倒来晚了?只因济公由杨再田家中出来,出了如意巷,刚来到大街上,见一人拿着果篮,向前跪倒行礼,口称:“师父,你老人家一向可好?”济公用手相搀,--原来是探囊取物赵斌。济公说:“徒弟,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赵斌说:“我今天刚到果子市,买点儿果子要做小本经营,师父有什么话说?”济公说:“你跟我到酒铺喝盅酒。”赵斌点头,跟着济公来到酒铺,要了两壶酒。济公说:“赵斌,我看你这几天印堂发暗,气色不佳,我给你八锭黄金,你拿回家去,籴米买柴,过了一百天之后,再做买卖吧。”说罢,把那八锭黄金取出来,交给赵斌。赵斌谢了圣僧,给了酒钱,二人出了酒馆,济公才奔秦相府来。所以来迟了。
和尚到了里边,见相爷正在审问贼人。济公说:“大人可曾问明了口供?”秦相说:“已经问明了,他叫华云龙,盗我玉镯、凤冠,卖给一个不知名姓的人,把我两件宝贝失迷了。”济公说:“什么?贼人名叫华云龙?你别不要脸啦!你那样人物,连真名实姓都没有吗?说姓华是为发财呀?”贼人一听,把眼一翻说:“和尚,你真是我的对头冤家,我打算替华二弟打一脱案,要招出我的案来,我也是死,不想和尚你认识我。”大人说:“你姓什么叫什么?倒是怎么一段缘故?讲来!”贼人说:“我姓王名通,也是西川人,家住成都府。我家兄在成都府当一名书办,因为使了二百两赃银,被杨再田收监入狱,置之死地。那时我正在外面流落,后来我回去,才知我家兄已经死了。我要找杨再田报仇,不想赃官丁忧回籍,所以我找到临安来。在酒楼遇见华云龙,我们二人就住在城隍山下刘昌家中。因为游城隍山,遇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少妇,华云龙见色起意,晚间入乌竹庵意欲采花,不想因奸不允,他将那个少妇杀死,又将老尼姑砍倒。他回到寓所,一告诉我,我就替他担惊。我二人次日到泰山楼喝酒,因为口角相争,他一刀把静街太岁秦禄杀死。后来我同他在酒楼吃酒,我劝他不可这样胡闹,要被官人拿获,岂不有性命之忧?他说我胆小,他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要杀秦相。我又用话激他,我二人晚间就来到秦相府。他到了相府,盗了奇巧玲珑白玉镯、十三挂嵌宝垂珠凤冠,还在白粉墙上题诗。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做的。”旁边也有先生写了招供,写完了,呈与秦大人过目。
秦相一看,这才明白,又问:“王通,现在华云龙在哪里住?你必知情。你如果说了实话,我必定从轻发落,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必要重重办你。”王通说:“大人不必生气,我同华云龙原先是一处住,也不住店,或是庙宇钟楼鼓楼,或是大户人家花园里的僻静处。自从昨天晌午,见刘昌犯了案,他不敢再在临安住了。我二人商量好了,他到千家口通顺店去等我,不见不散,同回西川。”
秦相听明白了,问济公这事儿如何办?济公说:“大人派人拿去吧。”秦相说:“手下公人如何拿得了这样的贼?还是师父慈悲慈悲吧!”济公说:“我去拿也行,有功就得赏,有过就得罚,大人先赏二百两银子给柴元禄、杜振英,他二人擒此贼有功。再给二百两银子盘费,大人办一套海捕公文,我带他二人去拿贼。先把王通交钱塘县钉镣入狱,不准难为他,等把华云龙拿来,当堂叫他对质。”秦相说:“甚好。”立刻叫太守回衙门,给办海捕公文,相爷亲笔标了朱谕。太守说:“柴头、杜头,二位跟和尚去办案,别穿这在官应役的衣裳,你们改扮做外乡人的模样,好遮盖眼目。”两位班头点头答应,跟大守回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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