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戒毒日记(六)
      
        1996年11月18日  星期一  阴  冷
      
        在饥饿中,在对妈妈刻骨铭心的思念中,在“起床”的喝斥声中——起床了!
      一盆八个人共用的洗脸水,一条八个人共用的垃圾般的洗脸毛巾,传递到了我的面
      前,我把毛巾揉搓了一下,轻轻的擦了擦手,没敢把毛巾往脸上放,就把它们传递
      给了下一位,我没洗脸吗?不!我已经早于他们先洗过了!
      
        我是在昨天晚上后半夜借着入厕的时候趁机洗的脸,是用我的双手直接手捧冲
      厕所的凉水来洗的,我的双手即是我的洗脸帕,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我把脸上的
      水擦干,我是让它自然风干的。高原初冬的后半夜彻骨寒冷,脸被风干的同时也被
      冻得发木了。
      
        想起这样的冬天,在家的时候,早上起来,总要倒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热水,
      用一块厚厚的大毛巾浸透在热水里面,等毛巾热透以后,再一遍又一遍地往脸上擦
      啊擦啊,那是多么的温暖与惬意……
      
        而今天,吸毒坐牢的今天,却要在更寒冷的后半夜,独自蹑手蹑脚像做贼一样
      爬起来,在边蹲着排泄秽物的同时,边用手捧起冲厕所用的冰凉彻骨的“山沟水”
      来洗脸,不仅用不上热水,连把残留在脸上的水滴擦干的烂毛巾都没有半块,只能
      凭借彻骨的寒风慢慢地把脸吹干……
      
        这与在家时天壤之别的悲惨情形,真让自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懵然间,我
      分不清残留在脸上的水滴里有没有我的眼泪!
      
        眼前,眼睁睁地看着上面的他们,在“小哨”的精心伺候下开始刷牙,我好生
      羡慕,有忿忿不平——因为刷牙的权利,同样也是上面的他们所特别享有的“牢权”,
      而下面的我们是没有“刷牙权”的!人不刷牙,那种难受劲啊,就甭提啦……
      
        才这么几天下来,我的嘴已经臭哄哄得自己都能闻到口臭了!牙龈也已经肿痛
      得出血了!吐出的唾液中夹带着血丝,难受死了!心里面更是憋气得要死……二十
      余年来养成的早、晚刷牙,饭后漱口的好习惯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扼杀了。嘴在滴血,
      心更在滴血!真不知道这种不洗脸、不刷牙、不漱口的日子,自己还能够承受多久!
      
        在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的情急之下,我回忆起几年前曾经看过的一部香港搞笑
      电视剧中,弱智儿童用手指头刷牙时的情景……唉!真是“留心处处皆学问”啊!
      多年之后,今天的我竟不得不向那个“弱智儿童”学习,学着他的样子,把右手食
      指往嘴里面放,“叽——叽——叽——”地在牙齿上来回胡抹一通。
      
        当然,绝无可能有牙膏可以被附着在我“手指牌”牙刷上的,与其说我是在满
      足牙齿自身的被清洁需要,不如说是满足我想刷牙的心理渴求罢了!唉,权当形式
      形式而已,完成自己对自己的“精神欺骗”吧!
      
        而且我的这一极富创意又令自己都感到恶心的“手指刷牙工程”,也是在我后
      半夜拉完秽物后,站在便池旁边完成的!而更令我悲叹不已、哭笑不得的是:等我
      做完上述工程,回到大铺上想睡下时,发现自己的“床位”已经被完全“霸占”了,
      不再有自己的“容身之位”!而这样的悲剧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发生一次……
      
        怎么办?我只好左搬搬,右推推,拉拉挤挤地作出一番大大的努力之后,才终
      于可以把自己的床位给重新“制造”出来。等我很小心地侧身挤下去后,茫然环视
      着这间我不知还要呆多久的“人间地狱”,自然又是要花上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
      够平抚下自己悲愤难过的哀伤之情。在万分的悔痛中,恨透恨死了吸毒的自己!几
      乎在每一个深夜里我都会禁不住仰天喟叹:“为什么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
      排——”
      
        现在,大家都已经起床了,有资格洗脸、刷牙、“吊铊(大便)”、“牵线
      (小便)”的都已经被“小哨”侍候完了,而没资格洗脸、刷牙、“吊铊”、“牵
      线”的我们也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妥了,我的“烟灰缸”也已经一一倾倒干净,
      并一一摆复原位了。牢房里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沉闷得大家都感到有点不太自然。
      
        哦,今天是家属接见日,感觉得出从上铺到下铺,不论“地位”高低,号室中
      的每一个人都流露出了或多或少的顾盼之情:想家、思亲、盼自由!这永远是狱中
      之人亘古不变的悲情和愁绪,只要是“娘生父母养”的人就不可或免。接见日给狱
      中的每一个人都带来一份希望,但同时也因着这份希望而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份浓浓
      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我也在担心与害怕着这种失望和绝望的来临——妈妈您老今天会来狱中探儿吗?
      唉,我真的好没有把握啊!我在忏悔与期盼、在无奈与无助、在很想又不敢想的矛
      盾心情之中痛苦地反省与自责——到底是谁造就了我今日的这份失望与无奈的?假
      如父母、亲人真的不来探望我——我有资格对他们失望与埋怨吗?
      
        天下从来就没有哪一颗为人父母的心不是深深地疼爱着自己的儿女的。而吸毒
      的我们又哪一个不是把父母、家庭、亲人们伤害到了极点的罪魁祸首呢!首先是我
      们令他们失望,令他们绝望!就算他们不来看望我们,我们也没有资格对他们失望、
      埋怨!
      
        忆起妈妈几欲哭干的泪水;忆起浓浓的亲情被卑鄙无耻的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欺
      骗与辱毁时的情形,我们有理由相信,只要是人都会有“哀莫大于心死”的那一天,
      而让父母哀到心死的恰恰是做吸毒者的我们自己呀!从屡教不改到死不悔改,是人
      都会对我们从仁至义尽到彻底放弃的啊!“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们这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啊!就算父母、亲人们不愿意再来看望我们,不愿意
      再来管我们,这能怪他们吗?!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我就已经从“牢友”们嘴里,听说了好多关于神圣的亲情、
      伟大的母爱是如何被吸毒者残忍地践毁掉的血腥事实:就在这间号窒里,这个戒毒
      所中,包括女毒友们在内,像我这样第一次被关进戒毒所的“一合合”“新鬼”,
      其实并不是很多!
      
        他们当中好多人已经是这里面的“常驻人口”了,干部认得他们,他们也认得
      干部!“你又进来了?”“又进来了!”这样的对话常常能从他们的闲谈中被“幽
      默”地提起。几进几出戒毒所,甚至十进十出戒毒所的人,在我们这个群体中很轻
      易就能找到。
      
        高企的复吸率,可怕得让我都有些怀疑自己:我出去以后到底能不能保证自己
      不再复吸?会不会重蹈他们的复辙?此刻的我真的好担心,出去以后真的不复吸吗?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啊……
      
        用号窒里面“老毒鬼”“老毒物”总结的话说:“你们永远要记住——海洛英,
      是是人都戒不掉的东西!从你‘学吸’的那一刻起,你就踏上了一条永无回头的不
      归之路。两牢(劳教所、劳动队)一所(戒毒所)永远是你们的‘家’!从这几个
      地方放出去的人,只要是还没有死掉的,最会玩的人玩年数,一般会玩的人玩月数,
      不会玩的人玩天数,最背霉的人玩小时,早晚都要九九归一全部收回‘家’来的…
      …”
      
        这样的事例一下子就能列举出好多好多,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真人真事来,千
      真万确、不容置疑:有一年之内,就进进出出戒毒所三四次的;有劳教(改)三年、
      两年出来后,不到一个月、半个月就收“回家”的;有前脚刚走出戒毒所大门不到
      两个小时就“回笼”的……
      
        总之,吸了抓,抓了关,戒了放,放了复吸,又抓又关,又戒又放……无穷无
      尽,恶性循环,常年累月地进进出出于“两劳一所”之间,这就是吸毒者较为恒定
      的人生轨迹!
      
        用他们自己在班房里“戒毒”时的话说:“哎,我他妈的这几年,在外面的时
      间还不到老子坐牢时间的三分之一,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呢!”这句滴血的哀
      叹,不过泣血的黑色幽默而已。
      
        无论是悔、是恨、是泪、是悲、是愤、是忧、是愁、是非、是罪,也是我们自
      找的!怨天恨地,怨来恨去,都怨不到父母、亲人们的身上,他们从来就没有少管
      过我们!如果他们最终选择放弃我们,也是他们绝望到再也没有能力和办法来管我
      们的时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在我们吸毒以来的这些年里,我们的亲人,我们的父母,经历了怎样的一种痛
      苦熬煎啊!而且以后他们还要承受多少这样的痛苦煎熬啊!无数活生生的残酷案例
      就摆在我们面前,而这些人间悲剧的制造者恰恰就是吸毒者的你、我、他(她)…
      …
      
        父母、亲人中,有被我们活活气死逼死的,有被我们活活气疯逼疯的;被我们
      气得病倒的则更是不计其数!多少曾经殷实富有的家庭被我们倾光、败尽,吸毒者
      是败家子,是我们一手把他们重新推到了贫困的境地。他们曾经高昂的头,不敢再
      在人群中抬起,是吸毒者的我们使他们脸面丢尽的!
      
        家里出了吸毒的我们,全家从此没有了安宁,亲人们整日整夜地为我们提心吊
      胆、寝食难安,害怕我们遭遇不测;当我们被抓了时,他们又要为了我们能够早日
      获得自由,而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厚着一张老脸皮去求人帮忙,甚至管二十余岁
      与他们的儿女——我们年龄相仿的青年后生叫“叔叔”,同时还要忍受他们的喝斥
      与责难。老天哪,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啊……
      
        就这样,因为家里出了败家子、不孝子、害人精的吸毒者,而原本幸福安宁的
      生活从此没有了,原本健康快乐的身体在一次接一次的沉痛打击中从此疾病丛生了!
      在我们以毒品为中心偷着乐的同时,他们却在以我们为中心彻底地痛苦着啊!他们
      因为我们而焦虑、忧心得白发早生——短短时间内,乌黑的头发就因为我们而被疯
      生的白发所覆盖……
      
        他们羡慕天底下没有子女吸毒的家庭,哪怕是一个乞丐般的穷苦家庭,他们都
      会羡慕不已;他们对今天的我们已经别无他求,惟一希望就是侈望我们:“儿啊!
      不要再吸毒了,好吗!爸爸、妈妈求你啦!”在这种悲凉的乞求声中,他们甚至会
      跪倒在了你的面前……
      
        当生你养你的父母却跪倒在儿子面前时,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奈、无助与绝望啊!
      他们悔恨交加,禁不住老泪纵横,向苍天发出悲痛欲绝的呐喊:老天爷啊,老天爷!
      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你要这样的惩罚我啊……
      
        猪狗养大养肥了,还能杀来吃肉,赶去卖钱,而他们操尽心血把我们从嗷嗷待
      哺的婴儿养得牛高马大,还付出多少金钱让我们读书深造,到头来,他们又收获了
      什么呢!他们收获的是一个你吸毒者,你成为家庭的一台永不停息的痛苦制造机!
      你除了制造出源源不断的痛苦来贻害他们与家庭,让他们无休无止地不得安宁,无
      休不止地痛苦下去之外,你还能做什么……
      
        尽管这样,他们还是对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泣血宽恕,拼命挽救,而我们却自私
      残忍到令他们——希望、失望、希望、失望……直至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彻底消失…
      …
      
        而在这个流泪流血、耗尽钱财的折腾中,他们逐渐衰老,被自私残忍、屡教不
      改、死不悔改的我们折磨得沧桑疲累、心血殆尽了……此时,即便他们还有管你的
      心,却无管你的“力”了!
      
        总而言之,长期以来,在这种希望与失望的践跷板中,他们往往是“弱者”,
      几乎时时都处于失败的一方,甚至连一个平衡的支点、一回平衡的感觉都不曾找到
      过。即便曾经偶尔被跷起过一回、半回,那也仅仅只是昙花一现般的短暂欣慰罢了。
      因为到最后,依旧是第N 次失望的到来。
      
        于是,在穷尽心力后,他们就只剩下了“衰莫过于心死”,也就不得不用“放
      弃不管”的“狠心”来对吸毒者的我们,以作最后的灵魂拯救了!反省吧!好好的
      反省吧:我的可悲、可恨、可憎、可恶、可怜、可杀、可剐的“道友”们、“毒友”
      们,令他们不愿再来管我们、救我们的,恰恰是吸毒者的自己!
      
        就像老“毒友”老“道友”们所追忆到的,刚刚第一、二次被抓进来戒毒的时
      候,无论是哪一家都“跑”得那么的勤,那么不遗余力!第二天妈妈来看你;第三
      天爸爸又来看你;第四天哥哥来看你;第五天姐姐来看你;第N 天爸爸妈妈又一起
      来看你……总之几乎三天两头地有亲人来看你!而来看望你最勤和次数最多的就你
      的母亲了!他们来狱中探望你的惟一目的不外乎就是想给你足够多的母爱与亲情—
      —期盼你能够戒除毒瘾,能够从中吸取教训,能够从此摒弃恶习重新做人!
      
        为了你在里面不挨饿、不受冻、不挨打、不遭罪、不受苦、不受欺、不受气、
      不吃亏……他们每次来看望你时,是付出了代价的!花钱买好吃好穿的不用说,还
      要这次一百元、下次五十元……的给!因为你坐号子的同时,你也就逼着你无辜的
      亲人们不得不去遵守的牢规——拿钱来!
      
        总之,只要你能吸取教训改过自新,出去以后不再吸毒,花多大的代价他们也
      都认了!就这样,他们这边要经常来探视你——给你爱、给你关心、给你安慰、给
      你温暖、给你信心……而那边呢,为了能够让你早日获得自由,他们则要动用一切
      可以动用的关系来“救”你出来。
      
        于是他们动用了他们省吃俭用一辈子的积蓄、养老钱甚至是棺材本啊!可是还
      不够!他们只好厚着脸皮求爷爷,告奶奶,左借右贷,然后拉关系、卖人情,把钱
      花了一多半。
      
        终于可以放行了,但且慢,还有国家戒毒条例中明文规定的:“戒毒期间戒毒
      人员的生活费用、治疗费用由其本人或其家属自理。”这也是一大笔钱,等着你的
      家人来交替你交呢!少交一分、一厘你都甭想回到自由的世界中去。而一天两餐的
      牢饭,不管多么低劣,可用来支付它的费用却似野草般地疯长——
      
        开始一百元一个月,不久涨到两百元一个月,再不久又涨到三百元一个月,而
      且行情还在继续看涨!这可是国家物价部门依照法定程序审批下来的法定价格,根
      本就不存在对你的价格欺诈和乱收费,况且又没有任何人强迫你一定要到这来吃饭、
      睡觉。
      
        强迫你到这儿来消费的恰恰是吸毒者的你自己,而遭殃的却是为你付费的父母
      和家人。在这个特殊的消费环境之下,你是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消费者——吸毒者,
      你拥有饿肚子不吃饭的权利,但你却没有因不吃或吃得少而拥有不交钱、少交钱的
      权利!
      
        怎么样?有怨气了吧!觉得不值了吧!但是想获得自由,这样的生活费你还是
      乖乖地一分不少地给交了吧!否则,你就甭想出去!既然都知道了“宰你没商量”,
      你他妈的就吸取教训——为自己、为家人、为父母争口气,出去以后永远不要再吸
      毒!
      
        这也是爱你、救你的父母和亲人,在“伤筋又动骨”地“大出血”后对你的惟
      一希望啊!然而,你旧病复发了!亲人们又一次跟着你遭劫!又在你信誓旦旦的保
      证声中,在你赌天咒地的哀求声中,善良的父母和亲人们又再一次的相信了你发的
      毒誓,对你重新燃起了第N 希望,最终泣血的宽恕了你,又花了东拼西凑一分都不
      敢少的巨资,把你第N 次拯救了出来……
      
        第N 次重新回到自由世界中的你兴奋不已,你禁不住振臂欢呼:“啊!我终于
      又自由啦!”可是你珍惜这来之不易、花费了亲人们多少心血和巨资购买回来的自
      由了吗?珍惜了!你是珍惜了!可惜你只珍惜了一段时间,长则一年半载,短则十
      天半月,又开始下毒海“飘”上了……
      
        更有甚者,前脚刚踏出戒毒所的大铁门,自己的家都不回的,就第一时间往
      “毒贩”“毒友”的家里急切奔去,从走出戒毒所到复吸毒品,间隔不到一支烟的
      功夫呀!还严正声明:“我不用你们来管!”如此恶劣的欺骗,简直就是手举着见
      血封喉的剧毒尖刀,往亲人们正在血流如注的伤口上狠狠地再插上一刀啊!
      
        天哪!天下再坚强、再伟大的人都经受不起你这种“魔鬼”般的打击和折磨—
      —于是,“哀莫大于心死”,他们“真的”不再管你啦……
      
        你无耻地去“自由”,可亲人们的内心深处依旧时刻担忧着你的性命安危啊—
      —“吸毒之人都不得善终,不得好死”的事实,正不断地被证明,他们能不为你提
      心吊胆吗?毕竟你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冷不丁,哪天又听到了“在某个某个角落里、在某个某个屋檐下,又发现了一
      具尸体,好像又是一个吸毒者”的小道消息,他们都会心惊肉跳地猜疑半天,是不
      是自己的儿子啊?惶恐不安的心要到确认那具尸体的真实身份之后才能落下!
      
        现在好啦!你终于在极度的自由中有再次失去自由了,在你不要家人管,家人
      也管不了你的时候,你终于又再一次的被严肃的法律给管住了!一如往常那样,每
      到这种时候,你又想起家人来,三番五次的托人带信给家人,让他们去探望你,再
      次哀求家人管管你、救救你——你可怜得很!被打得怎样惨,饿得怎样皮包骨头!
      总之一句话:你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后悔”啦!无论如何哀求、乞求我们家人再
      管你,再“救”你这“最后”的一次!
      
        孩子啊!儿呀!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儿啊!孩子呀!你扪心自问,你
      这次是第几个“最后”一次了?孩子啊!儿呀!你难道不知道前几次为了救你,家
      里已经债台高筑、难以度日了,我们拿什么去“救”你?还有什么办法“救”你啊!
      
        儿啊!你在“坐牢”,爸爸、妈妈的心也在随你“坐牢”啊!你难受,我们同
      样痛苦!你一个人痛苦,我们可是几代人痛苦啊!儿啊!我们家已经无能为力再去
      “救”你了,假若法律允许的话,爸爸妈妈替你“坐牢”,你看行吗?
      
        再说了,儿啊,爸爸妈妈即便还有这个能力和财力再“救”你一次,那救你出
      来后又干吗呢?难道救你出来好让你再去吸毒吗?难道救你出来,又让我们家人、
      父母整日为神出鬼没、脚不着家的你,在提心吊胆的惊恐中苦苦度日吗!儿啊!你
      知道吗,你在外面神游的日子,也是父母和家人,恐惧你暴尸街头的日子!
      
        我们人老了,不再像你想像中的那么坚强,我们甚至还担心——在你这种无休
      不止的痛苦折磨中我们会先你而去,以后无人替你收尸呢!既便不这样,我们也害
      怕真轮到你暴尸街头,噩耗传来的时候,我们会不会承受不了这个沉痛的打击,而
      紧接着随你而去呢!
      
        现在好了,我们终于得知了你“身在何处”的消息了!我们虽然也像你前几次
      被抓时一样的难过与悲伤,但我们多少还是放心了!
      
        孩子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们知道了你在何处,少了许多对你
      性命担忧的恐惧和不安,不用再担心你会不知何时何地就死啦!现在好了,你虽然
      身陷囹圄、失去自由,但你至少是安全的,你虽然可能会挨饿,但我们知道你肯定
      不会被饿死的,上几次你不也没被饿死吗?你虽然可能会挨打,而且打得还不轻,
      但你也肯定不会被打死,上几次你不也没被打死吗?
      
        再说了,退一万步,你即便真的被打死了,我们也能知道你是何时被打死的?
      在什么地方被打死的?又是谁把你打死的?无论如何也会有人站出来对你的死亡有
      个交待、有个说法吧!爸爸妈妈替你追查凶手,也容易许多!总比你在外面,不知
      何时莫名其妙死掉好一点吧?
      
        而且你人在戒毒所里,你也因此可以不再为“毒”所困了,不必整天提心吊胆
      筹集毒资购买毒品了!能把毒戒掉,无论对你本人,对家庭,还是对社会,对国家,
      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普天下除了千刀万剐的毒贩子,是没有人不想你戒毒的。
      你就安安心心地戒毒吧!
      
        现在你没有别的路可走,确实已经到了认真悔过与反省的时候了!不戒毒,死
      路一条,并且绝对不得好死!戒了毒,你就会有生的希望与机会,多活上好几十年
      呢!而且,自你吸毒之日起,你带给我们父母、我们家庭的,全是无穷无尽的伤害,
      我们为了你,无论是在物质财物上,还是在精神心理上都已经恶性透支,精疲力竭,
      一贫如洗!
      
        你若有良心发现的话,就让这片暂时的宁静永远地延续下去,出来之后永远不
      要再复吸毒品了,好吗?这样我们全家人都会永远感激你的,知道吗?
      
        唉,少了为你恐惧、为你担心、为你提心吊胆的日子,尽管依旧是苦涩难熬的,
      但真的好难得啊!儿呀,你就算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献一点点悲哀苦涩的“孝心”
      给我们两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吧!不要责怪二老铁石心肠,是你的铁石心肠造就了我
      们的“铁石心肠”;不要埋怨我们对你无情,是你的无情制造了我们的“无情”!
      
        其实我们内心深处还是爱你的,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你的!但请原谅以后我们不
      再来探望你,原谅我们不再去想办法“救”你!在屡次“救”你之后,家庭也因不
      可救药的你,而从富裕变到了贫穷,到如今也已经贫穷得无可救药了。
      
        说真的,我们也好想来看看你,可是我们却又不敢去见你!好矛盾、好痛苦啊!
      究竟怎么回事呢?爸爸妈妈是担心因为去看你而害了你呀!“牢规牢矩”中不是规
      定:接见不见钱要挨打的吗!可是爸爸妈妈真的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看你了!去见你
      一面,我们就连饭都吃不上了!儿啊,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们为了看你而饿死吗?最
      低五十块钱起注,这五十块钱可够我们吃上十天半月的啦!
      
        更何况,既便我们真的省出这五十块钱,去喝你见面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两眼
      泪汪汪四目相对,能说的都是一些于事无补的后话,和一些我们双方谁也无法再去
      实现的诺言!你每一次在这种时刻都会信誓旦旦发誓说你这次绝对是“最后一次”,
      可是你从来就没有实现过!反倒是我们每一次都对你实现了“最后一次救你”的诺
      言!
      
        直到“弹尽粮绝”的今天,当我们付尽了带血带泪的巨大代价之后,才突然明
      白过来——吸毒的你从来就不可能实现你“最后一次”的诺言的,你所说的“最后
      一次”从来就是欺骗我们的谎言!甚至是连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
      
        儿子,就让我们大家都从梦境中找寻到些许悲凉的安慰吧!你永远记住:爸爸
      妈妈和家人是永远爱着你的!不来看你,也是因为爱你!你自己就多多保重……
      
        触景伤情,自我反省,悲绪愁乱……我的眼里湿润润的,呆呆地斜靠在墙上黯
      自神伤,我在恨自己,我在想妈妈,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哀伤……大家也都是一副
      闷闷不乐、有所盼望的样子,谁也没有多说话,看得出谁都不愿打破这份有些悲凉
      的宁静。
      
        “某某某!”愁绪和宁静终于被铁窗外传来的喊声打破。我惊过神时,坐在我
      旁边的人已经在应答着起身穿鞋了,是那个厕所“警卫员”,听到号室的铁门传来
      钥匙转动声的同时,已经有人用手指指着他的头,用恶狠狠的声音警告说:“××
      ×,你是懂的喽,记得多要点‘纸纸’进来,五十块钱起注!少了你就最好不要回
      来了!”
      
        他脸色马上变得惊恐和不安了起来,刚才被叫到接见时的喜悦激动的神情一下
      子不见了,反而看来是去临刑的痛苦之色。只听见他连声说道:“晓得,晓得,哥
      皮!你放心嘛!我懂的,我懂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可怜兮兮的哀求和表白
      什么。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我的心“咯噔、咯噔”地直跳,难道这就是去被亲人接见,
      临出号室前唯一的“嘱托”吗?待会儿,如果万一我的妈妈,我的亲人真的被我苦
      苦盼来了,我不也是要同样遭遇到这样的一番“嘱托”之后才能去见他们吗?那可
      真的是太令人心寒,太令人悲愤了……
      
        亲人如果身上没带钱,怎么办?如果带的钱不够,怎么办?如果不愿给那么多
      又怎么办?前几天,我只是耳闻过接见规矩,今天却是亲眼目睹了接见的程序。虽
      然已有一些心理上的准备,但此刻见到如此这般被“嘱托”,心里面禁不住矛盾、
      痛苦、担心、害怕了起来……
      
        我想我的担心与害怕应该不是多余的,就凭这几天,我对他们恶语暴行的了解,
      我就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是一帮敢说敢做、不说也敢做的狂徒和魔鬼!
      
        一边是思亲、念亲的矛,一边是怕去见亲的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父母、亲人一直以来对我的那份沉甸甸的爱!他们早晚会带着满怀的
      爱意与怨气来看望我的。到时候,我拒绝他们的接见?显然是匪夷所思、违背常理
      的,更是不合逻辑、情非我愿的!牢中的魔鬼们自然也绝对不能同意我这么做的!
      
        “你想得倒是美啊!”你这不是故意违反牢规牢法,与我们作对吗!有人“上
      坟”,就有得“钱纸”收,你拒绝别人给你“上坟”,你就是不想拿“钱纸”进来
      给我们用!你这不等于是不想让好日子给老子们过啦!行,你不想家人破财是吧?
      来,弟兄们“大刑”伺候……
      
        想到这儿,不免身子骨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了起来!看来,在这个除了邪恶还
      是邪恶的地方,连被亲人“接见”这样的幸事——惟一可以向亲人、父母忏悔沟通
      的机会——都要事先被烙上邪恶的痕迹:逼着你在享受父母、亲人的这份泣血流泪
      的爱意的同时,又要你把这份神圣的亲情给亵渎、辱毁掉!
      
        尽管亲人们可能也知道你是“不得已而为之”才向他们开口要钱的,但你同样
      是卑鄙无耻的、昧了良心的!天啦,吸毒者的我们对自己、对亲人、对父母的伤害,
      到底要到何时何地才能有个终止啊!妈妈呀!儿错了……!
      
        出去接见的人还没有回来。他拿到钱了吗?谁也不知道。此刻还未见分晓,等
      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呢?暴力、酷刑、辱骂、责难,亦或是安慰、表扬……他回号
      室时又会是什么表情呢?惊恐、惶惶、无奈、哀叹,亦或是惊喜、意外……我胡乱
      想着,心中不免替他捏紧了一把汗,但愿他能好运吧!号室里还是那么安静、沉闷
      着。
      
        此时,最让我们羡慕的,是一直手扶着铁窗站在那儿向外面眺望的“权力人物”
      们了。只见五六个脑袋挤聚在一块儿,朝外面不停地窥视着,时而大呼小叫地叫着,
      内容不外乎只有一个,带信回家,请他们来探视……
      
        时而有些疑惑的手指着远处互相探问:“你看,你看那个是不是谁、谁的妈妈!”
      “你看、你看,穿西装的那个,是不是谁、谁的哥哥?”“你看、你看,正走进来
      的那三个人,是不是谁、谁的家人……”所有这些问话,只是在他们之间进行,与
      我们无关。“唉、唉、谁谁谁,快过来认一下,那个是不是你家××”这句话,终
      于是向着我们下铺的人了。
      
        被叫的人赶紧起身走过去,激动地站到铁窗前,朝他们手指的方向急切地望去!
      “那个是不是?”“不是!”问得明快,答得干脆,短短数秒钟就结束了!“下去!”
      
        他悻悻地回到我们身边重新坐下了,嘟哝着嘴,满腹怨屈的对着铁窗的方向嘟
      哝了一句:“妈的×,窗子都不让老子多站一下!”是的,同是牢中之人,并不是
      每一个人都拥有手扶铁窗向外瞭望的资格与权利,这是“牢权”的标志之一。
      
        未经“权力人士”的同意和允许,私自站在牢房的铁窗前瞭望,甚至只在牢房
      中乱走动一下,也是违反牢法的“罪行”之一。轻则喝斥、谩骂,重则牢刑伺候。
      
        说实话,这几天,我心中也多次萌生了趴在铁窗上,好好地窥视一下外面久违
      的自由世界的美好愿望!然而最终,我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蠢念”,我可不想让
      自己因此而遭到魔鬼们在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亵渎与凌辱。我只有在悲愤中忍着揪
      心的渴望,远远的透过铁窗眺望……
      
        白天看看只有铁窗般大小却空无一物的湛蓝天空发痴,通过想像来体会和感知
      自由的味道,完成我对自由世界的幻想与思索;漆黑的深夜,我也只能看着铁窗般
      大小的漆黑夜空发傻,凭由“黑洞”一般恐怖的夜空,将自己吞噬!啊,失去自由
      是多么可怕的事啊!行动没有自由,说话没有自由,连“看的自由”“看自由的自
      由”都被剥夺了,我真的像狗一样苟且偷生着了。
      
        乱思乱想之间,又听到有人答应着,被叫到窗前去“辨认”亲人、去“验明正
      身”去了。当确认是他的亲人后,他没有遭到“下去”的喝斥声。但与头一个出去
      接见的人一样,他马上遭到了同样的咬牙切齿、指手画脚的警告。他哆哆嗦嗦:
      “哥……哥皮!你放……放心!我……我……我肯定会……会……多要……钱……
      钱进来的!”哥皮用恶狠狠的目光,送他出了号窒的铁门……
      
        他就要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亲人啦!真不知道,他见到亲人的那一刻,能否掩饰
      住刚才生起的这份恐惧?能否真正的享受到,被亲人接见应该生出的那份喜悦和激
      动?给活人“上坟”用的“钱纸”,他的亲人准备好了吗?他能要够吗?我有些为
      他担心……
      
        因为他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他所遭遇的我必然要遭遇到!我没有理由不生出
      些同情与担心来,同命相怜啊!
      
        “哐啷!”牢房的铁门被打开了,一个怯怯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伐,把身子慢
      慢地挪移进了号窒,是第一个出去被接见的回来了。
      
        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妙。是亲人“上坟”没烧“钱纸”?还是烧的“钱纸”不够?
      我的心为他悬上了……我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哥皮们则用恶狠狠的目光在审
      视着他!他则是怯怯的、痛苦的、带着无助与哀求……手上紧地攥着一把东西,从
      指缝间露出的一角和他的眼神,可以猜测出那是为数不多的“钱纸”,
      
        他向魔鬼上缴“贡品”了:只见他怯怯地把手抬了起来,手指怯怯地慢慢张开,
      一大把“零钞碎纸”跃入大家的眼帘:有一两张十块五块的,六七张两块、一块的,
      最多的是角票,辨不出张数来,只差没有分币了!
      
        他声音颤抖着,结把着,哀告着:“哥……哥皮们!对……对不……起,我…
      …我……我把……我妈妈……身……身上……的钱……全……全部……掏……掏出
      ……来了,五……五十块,还……差……差一……一点……”
      
        “啪!”一声脆响,话还没说完,他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记大耳光,打他的
      是先前对他警告的那个人。“勾倒!”一声凶吼,紧接着两个“刽子手”已经从床
      上跳了下来,准备行刑了!“四夹!”又一声凶吼,床上又跳下两个“刽子手”。
      
        他的脚在打颤,整个身子在筛糠般地抖动!等到四名“刽子手”在他勾下的身
      子上,把“四夹”的行刑姿势摆好后,他的脚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他的身子了!“砰”
      的一大声闷响,四名“刽子手”的四肘四膝已同时在他的背部和胸部猛击下去了!
      
        只这一下,他整个身体就往地上坠了,但还未等他的身体完全坠倒在地,半途
      就被四名“刽子手”眼急手快地扶正撑稳了,他刚刚撑稳身体,“砰”地一声更大
      的闷响,四肘四膝又重重地、狠狠地猛击他的前胸后背!他的身体坠得更快了,撑
      扶得也更快,只要刚刚撑稳他的身体,更大的闷响又及时地响起……
      
        “嗡、嗡”作响的回音在邪恶的牢房中弥漫,恐怖至极,无法形容!心在“嗵
      嗵”狂跳,我不忍,也不敢继续看下去,惊恐中我急忙闭上我的双眼,把脸朝向了
      别处!听着“砰、砰”的闷响声在我的耳边响起,心在嘶吼:“杂种们,别再打啦!
      这样会把打死人的呀!留点人性,积点阴德吧!你们会遭报应的呀……”
      
        “砰、砰”的重击声终于停止了,号窒中死一般的沉寂与恐怖!还未敢睁眼看
      一看受害者,已闻到空气中一大股屎尿的臊臭味,睁眼看时,受害者整个人已经完
      全瘫睡倒在牢房冰冷的地板上……身体下面是一滩正在蔓延开的尿液——被打出来
      的,手、脚、全身都在痛苦地剧烈地抽搐……犹如被宰杀的鸡、鸭、猪、狗临死前
      的挣扎——煞白的脸上斗大的汗珠在往外冒,有出气、没进气地急喘着,鼻孔和嘴
      角鲜血渗出,喉咙里没有发出一点呻吟……他肯定是快不行了!
      
        突然,他悬在半空抽搐的手、脚一下子垂倒在地上的尿液中,头随即斜斜地歪
      倒在一边,眼睛紧闭,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他死了吗?他是不是死了!
      我惊吓得全身冰凉透顶,猛打着一个接一个的冷战,被惊吓出来的冷汗已经从我的
      头发湿到了脚心,身子在不能自已底哆嗦,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
      
        从前,碰见别人在宰杀牲畜时,我都会有意识地避开;今天,我却不可回避地
      被逼目睹了一场同类对同类的杀戮!手法之残忍,远远超过人类宰杀牲畜!
      
        今天这场同类对同类的杀戮——简直是一场人类身心承受痛苦的极限表演!施
      刑者以目睹被施刑者如何在极度的痛苦与恐惧中走向死亡、接近死亡为目的,而做
      着一个恐怖的人体实验——边对被施刑者施以暴行,边观察、欣赏被施刑者的痛苦,
      直至被施刑者的躯体所附着的生命,在死亡的临界点上时才不甘心地停止。
      
        而在目睹这场失却人性的表演的观众中,有肆意欣赏观察的凶案制造者们,也
      有我们这些惊恐慌乱的的受害者的同伴,“杀人给人看”的险恶用心和目,被魔鬼
      们不加掩饰地彰显出来!
      
        天哪,这就是吸毒者的今日!不知今日,难悔当初;识知今日,悔死当初啊!
      “花钱买毒吸,花钱买牢坐,花钱买罪受,花钱买命忧!”吸毒者啊,吸毒者,你
      有没有花过一分无怨不悔的钱呀!后悔啊!后悔……
      
        号窒里依旧恐怖之极地沉寂着。凶手们站回到了铁窗前,依旧神情专注递在向
      窗外眺望着,该大呼小叫时,也没忘了大呼小叫一通,全然忘了刚才制造了一出惨
      绝人寰的凶案,受害者就躺他们面前的地板上,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他们竟自顾
      自地乐去了!
      
        这种凶残之极的、视别人生命为粪土的“刽子手”本性,令人触目惊心!受害
      者的母亲肯定还没走远,可刚回到号窒的儿子,就已经被魔鬼们的酷刑毒招,暴打
      得不知是死是活地躺倒在冰凉的牢房地板上了!
      
        贫穷的母亲啊,怀着神圣、伟大的母爱,来看望儿子,掏尽了身上所有的钱,
      就少那么几块,却导致如此结果,假如她知道了,会立马气得昏厥过去的!心脏不
      好,不够坚强的,“气绝身亡”的悲剧就会上演。
      
        花了钱没消灾,却买来了儿子身受酷刑,天哪,到底还有没有天理啊!儿啊,
      是妈妈错了!是妈妈不该想你,不该来看你啊!儿啊,你替妈妈争口气吧!不要再
      吸毒啦!不要再让妈妈再在这种鬼地方来探望你啦!好吗,我的儿啊,再这样下去,
      不是你被活活打死,就是妈妈被活活气死呀……
      
        “把这狗日的抬到‘冰箱’里去!”突然一声凶吼,打破了牢房中死一样的沉
      寂。大家全都惊愣了!大家还未从暴刑的阴霾中缓过神来,面面相觑,傻傻愣愣。
      
        “没得听到?”又是一声更凶恶的喝斥。大家这才惊恐着站起身,七手八脚地
      连抬带抱地把“受害者”抬进号窒的厕所里。应该是同命相怜吧,我们都尽量把他
      的身体放得好一点点,好让他舒服一点点,但就这一丁点同情心、爱心,也被魔鬼
      们喝斥:“搞哪样鸡巴!出来!出来!”
      
        没办法,大家只好默默地从“冰箱”里出来,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闷闷傻傻地、不知所措地坐下,带着满脸的恐惧。我在临走出“冰箱”时,用手指
      悄悄试探了一下“受害者”的鼻息:有气,但很微弱!我不敢推断他能否活转过来!
      
        从小到大,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同类的死亡,更没有目睹过谁被活生生地打
      死,心中甚是恐惧与害怕,不停地祈祷着:“兄弟,你可千万不能死去啊!”哆嗦
      着爬回床上坐下,发觉自己恐惧过度得有些不能自持了:好想、好想歇斯底里地、
      用尽全身力气底大声尖叫,把满心的恐惧与害怕,发泄出去啊!
      
        可我不敢啊!甚至连一点点声音我都不敢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太可怕了!
      假如我喊了、叫了,魔鬼们一定会打死我的!瞬间之后,就会与“冰箱”里的受害
      者并列了!但是我真的是好想好想大声尖叫啊!可是我又真的不敢啊、怕啊!我就
      要快被憋疯啦!
      
        妈妈、妈妈,救救我,救救我吧!亲爱的妈妈,孩儿好想好想你们啊!孩儿好
      想好想你们能来狱中看望不孝的孩儿啊!但是这种“看”是危险的,“看”不好的
      话,是要我们双方都付出血和泪的代价啊!
      
        这种“花钱买来千罪受”的事情,无论于你们,还是于孩儿都是“生命中的不
      可承受之剧痛”啊!我们都不要让它发生好吗?妈妈!你们对孩儿的爱与思念,孩
      儿心领啦!这种无法承受的思念之痛和思念之苦,就算是不孝的孩儿,在吸毒害了
      自己,又害了你们的同时,又增加的一份痛苦吧!
      
        妈妈啊!妈妈,迫于无奈,你们就不要来看望孩儿了,好吗?孩儿不值得你们
      来看!孩儿更害怕你们来看!
      
        孩儿的不孝,对你们已经是天大的伤害了!孩儿对自己的吸毒行为已经懊悔万
      分,你们就让孩儿独自“安安心心”地在里面把毒戒了吧!里面一切一切的痛与苦,
      就让孩儿我一个人默默承受吧!谁叫孩儿不听你们二老的话呢!所遭受到的这一切
      报应,就算是对孩儿的惩罚吧!
      
        不怨你们,更不敢怪罪你们!天下的父母,从来就没有谁会纵容自己的儿女去
      吸毒的!直到今天,孩儿才真正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普天之下,最想禁绝
      毒品的人,只有吸毒者们的母亲!普天之下,把母亲的心伤得最深的,也只有吸毒
      的儿女!
      
        我已经没脸要求母亲、家人来这种邪恶的鬼地方看望我啦!何况又还有这种灭
      绝人性的“接见”规矩呢!我可不想爸爸妈妈遭罪受累来看望我的同时,弄不好还
      把我“害了”!哎,没办法呀!因为这就是“坐牢”的规矩,牢狱之中的我必须面
      对的残酷现实啊!
      
        此时此刻我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爸爸、妈妈,千万不要
      “轻易”来看我!昨天下午得知今天是接见日后,我心中就生起对妈妈、对亲人望
      穿秋水般的渴盼之情,但却被眼前发生的空前恐怖的一幕吓跑了一大半,在残酷的
      事实面前,我处于矛盾的痛苦煎熬之中——亲人来与不来,对我都是幸与不幸,我
      惟有对自己祈祷和祝福了……
      
        祝我好运吧!让我即能见到妈妈,又能不挨打!我能有这样的好运吗?我不知
      道!我在担心着,我在祈祷着……唉,我他妈的干吗好的不学,偏要学吸毒呢?吸
      到今天,要想见上一眼亲人的面,都充满了吉凶难料的险恶……
      
        “哐啷!”铁门一声巨响,我的思绪再次被打断。有人进号了,是第二个出去
      接见的人回来啦!有了刚才的案例作底,我的心又一次高高低悬起:他的“命运”
      又将会如何呢?
      
        他进来了!他终于进来了!大家都在注视着他,有担心他的,也有恶意审视他
      的。——他的脚步看不出哆嗦,面部神色也不那么惊恐,一张纸质的东西在他高高
      举起的手上一扬一扬的,有点像猥亵的鬼子缴械投降时的样子,煞是滑稽。哦,看
      清了——原来他手上扬着的是一张一百元的“钱纸”!
      
        见他带回了魔鬼们最最梦寐以求的东西,也等于是他本人替自己拿回了一张
      “免打牌”和“免死牌”了!心中为他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了。魔鬼们则兴奋、贪
      婪地抢接过他手中的“钱纸”,先没对他说什么,还是让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一副完全认钱不认人的丑陋嘴脸。
      
        在两三个魔鬼对他缴上来的“钱纸”验明正身确认无假之后,才有人对傻站着
      的他,用较温和的口吻命令道:“下去,先坐倒!”此时的他才松了一口气,坐回
      他的位置上,一副幸免于难的庆幸神色溢在脸上,止都止不住,连吁出的叹息声中
      都有笑意。
      
        尽管他的这个笑看得出是苦笑,夹杂着悲哀、无奈,但他确实短暂地笑了一下。
      我想,这是他对今天自己有幸逃过一劫的些许庆幸罢了!笑过一下之后,他与我们
      一样,仍是呆傻地坐着,在又恢复沉寂的牢房中遐想……
      
        与我们略为不同的是:他偶尔会把头朝向魔鬼们聚集的地方,呆着某种渴盼、
      某种目的,很留意地观注他们的每一个轻微的举动,倾听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我
      不明白他心里面想什么……我把我的部分心思转移到了“冰箱”里面的那位“受害
      者”身上——
      
        “可怜的他醒过来了吗?不会死了吧?”很想很想去关心一下他,看上他一眼,
      但是没有得到允许,我不敢挪动身体,只能不断地往“冰箱”的位置看了又看、听
      了又听,我欺盼他能发出任何一丁点响动,向我这颗为他悬着的心证明:他还活着!
      但是,丁点的响动也没有,我不知道,是他恐惧死亡,还是我恐惧死亡,总之,我
      的心一直担惊受怕着。
      
        我不想被迫去面对任何形式的死亡,看着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消失,变到另
      外一个世界去!而尤其是,当一条无辜的生命被残忍地活活打死,而我只能眼睁睁
      地不能救、不敢救的时候,我的心会因此永远地背负上沉重的罪错感、内疚感和恐
      惧感,从此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相伴我的一生……
      
        目睹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瞬间归于虚无,这也是吸毒的意外“收获”吧!
      
        突然有东西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啪”地掉在面前,着实吓了我一跳,回过神
      一看:原来是一盒香烟!上面扔下来的?发烟给我们抽吗?他们有这么“大方”?
      不可能吧,莫非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某某,哥皮给你的!”“谢!哥皮!”
      答话的是刚才那个一直在顾盼的“牢友”,拿了一百元“钱纸”回来,免遭了喝斥
      和“酷刑”的那个“幸运者”。
      
        拿烟给他抽——有点理由!给我们抽——门都没有!“幸运者”已经在迫不及
      待地清点魔鬼的“赏赐品”了,唉,“赏赐品”真的是太少了,根本用不着他劳心
      费力地“清点”,我们都已经替他“清点”无误了:烟盒,倒是完整的一个,但里
      面躺着的不过是可怜的五支烟,一目了然,连我这个近视眼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清左等右等顾盼已久的“赏赐品”只有这么一点,“幸运者”脸上的任何幸
      运都不复存在了,满是悔痛、愤怒的神色,但又不敢发作地压抑着,只听到他嘟哝
      着小声骂了一句:“日他妈的×,一百块钱才拿五支烟给老子!这帮杂种……”之
      后,便独自在一边生着闷气和怨气。
      
        看得出,他心中的怨怒是异常强烈的,而我们也只能对他做一个无奈的摇头状,
      算是传递点无声的安慰给他吧!他有这种愤怒和怨悔是自然的,也是当然的!我暗
      自在心里替他算了一笔“冤枉帐”——
      
        这种烟只能算是低档烟,外面的零售价也就一元七八角一包,一百元能买到点
      这种烟五十多包,也就是一千多支烟,而他得到的“赏赐品”只是五支,不过是千
      分之五的回报率,其余的全给剥夺了!这样高比例的敲诈,这等匪夷所思的剥夺,
      一个不痴不傻不弱智的被剥削者岂能不愤怒、不懊悔呢!冤,实在是冤!冤得离谱,
      冤得毫无天理!
      
        假如此事不是发生在牢房中,而是发生在外面自由的社会里,被敲诈者早就为
      自己讨回公道,把泯灭人性的剥夺者骂得狗血淋头了,说不定流血事件都已经发生
      了!可这里是牢房,外面的一切常规常理在这里不适用!
      
        你身在牢房,你就必须遵守执行牢里面的规矩,你所说的无天理,对牢房中的
      魔鬼们来说就是天理:你花了点钱,老子卖点“好日子”给你过,他强卖你就得强
      买,这就是“牢理”,这就是“牢规”!吃亏了、叫冤了,是吧?那你可以“不买”
      啊!来、来、来,把钱还给你就是啦!你看、你看,你自己又不敢拿,不敢要……
      
        不要不相信,这是真的,绝对是真的!哉这个失去人身自由的地方,钱的概念
      和价值就彻底地变异、变质了。因为,你无论拿进来多少钱,因你失去了自由,钱
      也失去了“交换价值”与“流通自由”!
      
        比方说吧:钱在牢房里还不如厕纸有实用价值呢!为什么?因为在牢房里,没
      有商店,你的“钱纸”不是废纸又能是什么呢!总之,你拿不进“钱纸”来不行,
      你少拿回“钱纸”来也不行,拿进了足够的“钱纸”,即便魔鬼们允许自己留着用,
      也还是不行!因为在这里面,能发挥“钱纸”正常作用的惟一渠道,是由号窒中的
      某个“实权人物”笼断了的,而且惟一的一个商人,这种单位里的某个员工,通常
      为了图方便、图省事,大多也只与号室中的这种“实权人物”进行交易。除了这个
      人,你就是有钱,他就是不卖给你任何东西!
      
        你说在这种特殊的“交易规则”之下,你手上的钱不是废纸还能是什么呢!在
      你栖身的这间号窒里,你能购买的,只有魔鬼们的特殊商品——“好日子”!花钱,
      买个短暂的平安,此外,别无它途、别无它法、别无选择。
      
        至于你所能买到的这惟一商品——“好日子”,数量质量怎么样,你就最好糊
      里糊涂地消费吧!不要妄想做一个明明白白的消费者,更不得牢骚满腹!否则,所
      谓的“好日子”就会变成“坏日子”,这种买卖,只需魔鬼们闪念之间就能完成。
      
        “花钱无消费”、花钱买罪受又怎么样!要怨、要怪,就只能怨怪你自己:千
      不该、万不该去吸毒!吸毒的时候花冤枉钱,吸毒坐牢之后仍然还要花冤枉钱。这
      就是“吸毒链”带给吸毒者的“连锁”痛苦。想要彻底摆脱这种屈辱与痛苦,就只
      能从你自己彻底把毒戒掉的那一天开始,现在,你就只有在悔痛中承受这种很冤、
      很屈、很辱、很耻、很憋气的痛苦了……
      
        “哦,对了!躺在”冰箱“里的那个到底怎样啦?还没有醒过来吗?难道真的
      死了吗?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了,魔鬼们还是去看看吧!”我在心中嘀咕着,不敢说
      出声,自然无人理会,我焦急地乱想着。突然看见有人端着一杯水,向“冰箱”的
      方向走去,是排行第三的魔鬼!他要干吗?亲自倒水,不太可能吧?倒水这等小事,
      他通常是动口不动手的呀!
      
        我的心中不免疑窦丛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端着杯子的他,
      已经走到“冰箱”门口站住了,他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举高水杯,略欠着身子往
      “冰箱”里面看了看之后,接着做了一个往什么地方泼水的动作。从他手臂屈弯的
      弧度,看得出是很用力的样子,而且是往什么地方瞄准……
      
        我霎时明白过来:他是在想用寒冬彻骨的凉水,把躺在厕所里昏迷不醒的“受
      害者”给激醒过来!天哪,亏他妈的想得出来,这种只在电影里面看过的国民党严
      刑拷打共产党员时使出来的狠毒招数,现在居然被魔鬼学到了。只听“啪”的一声,
      杯中的凉水已被他用力地泼了出去,毫无疑问的,杯中彻骨的凉水肯定是往昏迷不
      醒的“受害者”头上泼下去的
      
        “受害者”被泼醒了吗?他能活转过来吗?我悬着心全神贯注地听——“哎哟”
      终于听到一丝微弱的呻吟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哦,阿弥陀佛,他终于没有死!这时
      我为他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这时,又听见“泼水者”不无幽默地对受害者幽了一
      句:“小私儿,你还没得死!”
      
        另一种新的担心又禁不住从心中生起:“他会像电影里面那样被泼醒之后再接
      着施刑吗?”我又为他担心了起来,继续盯着“泼水者”,生怕他又生出什么坏主
      意或做出什么坏举动来。终于,魔鬼背着双手,手指勾着被他已经泼掉水的杯子,
      仰头转身走了,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边往回走,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把这
      个狗日的抬丢到床上去放倒!”
      
        “抬丢”“放倒”这两个通常只用在无生命物体上的动词,被硬生生地用在了
      活人身上,生命不再是生命,活人被视为死人!吸毒者啊!一帮互相伤害、自相残
      杀的蠢猪!本是一根藤上的苦瓜,相煎为哪般啊?你们几时才能够学会同命相怜、
      和平共处呀!
      
        他的话音一毕,我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把受害者搬到床上,并且被指定的位置靠
      墙放好,为了不让铁窗外路过的干部看出端倪来,又特地吩咐我们给他严严地盖上
      被子。
      
        至于“受害者”被打伤到何种程度,没法替他准确鉴定,总之在我们替他做这
      一切的时候,他就只能“动眼不动口”的用他痛苦到极限的眼神向我们示以谢意!
      刚想用眼神对他再致以慰问,耳边的喝斥声又响起:“还围在那儿干吗!想和他一
      样啊!”我抓住仅有的瞬间,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同时对他点了点头,以示我的
      安慰、同情和鼓励吧!
      
        于是大家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闷闷地坐下了。可能时间不早了吧!趴窗窥视者
      中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还在那儿摇头晃脑地往外看。其他的人又如平常一样叼着烟,
      闲散地坐在大铺上开始聊上了——谈论比较着今天的接见与往日的接见,感叹接见
      的亲人少,“收入”也大不如从前等等;接着就是策划如何提高“接见量”、提高
      收入的问题了。
      
        听到的方法不外乎是:想尽一切办法请人带口信、带书信回去给家人,把他们
      的儿子此时在狱中的处境描绘得越惨越好:什么七八天没吃一口饭啦;病重病危得
      奄奄一息啦;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啦;已经后悔得想自杀啦……等等如此种种听起来
      足以令亲人惊恐得要窒息的噩耗,惟一目的就是骗得亲人们的同情和谅解,前来探
      视,多送点“钱纸”进来购买“好日子”过。
      
        最最可恨可气的是,这帮狗杂种不仅请人把这种假噩耗带给他们自己的亲人,
      而且还未经我们本人授权同意,就强行请人传递给了我们的亲人们,让我们的亲人
      们也来承受这种能吓死人的恐惧。这是怎样的一种欺辱啊!这又是怎样的一种阴谋
      啊!
      
        要知道,这种对亲人们的致命恐吓和欺诈,是在我们吸毒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亲
      人们的大前提之下进行的!这是怎样的卑鄙无耻啊!唉,全是吸毒惹的祸!自己不
      吸毒又怎会招来这等愤悔与屈辱呢!老天有眼,千万不要让魔鬼们的阴谋得逞啊!
      
        获得五支烟的被“赏赐者”还没有从愤怒、怨悔中释怀开来,仍是郁闷填胸!
      忽然他下定决心般地取出了两支“赏赐品”,显得有些大方地小声地对我们说:
      “我和××、×ב三夹’,你们四个‘四夹’!”末了又嘀咕了一句,“这帮狗
      杂种!”
      
        于是,我们很珍惜地抽起了他的“天价烟”,在品味着香烟的同时,更品味着
      深含其中的苦涩,以及那份被践毁、欺诈了的“亲情”。当然还有忿忿不平和深切
      的同情,真是一口烟入口,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久久、久久地不能散去!
      
        又到“拿来吃”的时间,我们这些“下人”又像往常一样蹲着、等着自己那份
      被减剩后的“牢饭”。今天的心情很沉重,我只吃了那份“牢饭”的四分之一。吃
      完后,大家都比往日更小心翼翼地忙活着,因为大家都看得出魔鬼们今天的心情也
      不是太好,千万不可招惹他们,小心为妙,小心为妙!
      
        铁窗外有干部经过,发现了躺在墙底没有起来吃饭的“受害者”,询问是怎么
      回事?马上就有真实而又美丽的谎言从魔鬼们的口中绘声绘色地描绘出来:“那个
      是我们号中的××,生病好多天了,都起不来床了,我们刚把药给他吃了,等他睡
      一会,看会不会好一点!”俨然一副很关切的样子。邪恶的罪行就这样被他们的谎
      言掩饰过去了,谁都没有去捅破,谁都不敢去揭发!
      
        因为牢规中还有一条这样的规定:未经哥皮们的许可,我们是不允许私自与窗
      外的任何人说话的,哪怕这个人是干部、是你的朋友、甚至是你的亲人也不行!尤
      其,当你面对的是干部的问话时,你就更加要谨慎小心了。
      
        你回答的每一个字都必须慎思,且必须紧紧围绕这个号室是如何“好”、如何
      “太平”去说,丝毫不得偏离“中心”半厘,更丝毫不得透露半点对魔鬼们不利的
      信息。否则,灾难性的后果就会在干部走后马上降临在你头上!牢牢切记:祸从口
      出啊!尤其是在这种邪恶当道的特殊环境中,敢实话实说等于找死呀!
      
        干部被蒙骗后走了,我们也与往常一样,脱得一丝不挂地躺在四只大臭脚中间
      开始午休。想起早上号室里面发生的“凶案”,我自然不可能睡得着,想妈妈,思
      亲人,巴不得他们能来看我的同时,又非常担心他们真的来看我!这种矛盾让我好
      痛苦……
      
        渴盼与担心同在,我到底该怎么去面对呢?头都快想炸、想爆、想疯了,也没
      有理出一个头绪来,只有听天由命了!妈妈、妈妈,来吧!带着你的“血汗钱”来
      看看不孝的孩儿吧!妈妈、妈妈,不要来啦!不要来啦!不要花这种“冤枉钱”了,
      妈妈……
      
        午休起来,下午的接见又开始了。趴窗者继续趴窗窥视,相同的接见程序依旧
      严格执行着。还好,下午叫出去接见的两个人都拿回了令魔鬼们满意的“钱纸”,
      上午的悲剧终于没有在下午重演。我自己则一直呆坐在那儿想妈妈,渴望叫到自己
      的名字,同时又害怕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一直到接见结束,我的名字也没有被叫到,突然之间我好失落、好失望,心里
      面被掏空般的难受——妈妈,你真的不来看望孩儿了吗?妈妈,你难道真的把我放
      弃了吗?妈妈,你就是不给钱,我挨打,你也来看看孩儿吧!妈妈,儿子我好思念
      你们啊……
      
        晚饭“又拿来吃”了!胡乱地吃了几口后就再也咽不下去,是没心情吃,同时
      也想借助饥饿来减轻我思念亲人、想念妈妈的心痛。
      
        魔鬼们在计算今天的掠夺“成果”,嚷着买这买那的,这都与我们无关。仍是
      睡不着,忽然感觉到身上好痒好痒!赶紧挠啊、挠啊!触摸出身上好几个地方长疙
      瘩了,又惊、又气、又悔!他妈的我防着、怕着的皮肤病终于被传染上了,现在要
      是能洗一个澡,擦一点药膏,那该多好啊!
      
        可这是痴人在做大梦啊!脸都没得洗的地方,你还想洗澡?你他妈的神经病啊!
      想到这儿,更是难受万分。看着黑黑的指夹缝,肮脏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想呕,再
      挠,再挠,感染了怎么办!自己严厉地警告自己,勒令自己不要再去挠啦,可他妈
      的实在是太痒了,不挠不行啊!
      
        身痒,心更痒,这种能痒得死人的痛苦差不多把自己弄疯了!夹着心中那份思
      家念母的苦,是越想越悔痛啊!全是吸毒害的,才有今天,直是欲哭无泪啊!老天,
      求你救救我吧!我再也不敢吸毒了……!妈妈,妈妈,早一天把儿“救”出去吧!
      儿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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