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人在一起(3)
      
          后来,无论我何时来到维也纳,我总是跟玛丽·冯·艾伯内在一起。⑩最后一
      次是在1913年。几年之后她就去世了。我是从她的侄女金斯姬侯爵夫人那儿得知她
      去世的消息的。我将永远不会忘记我跟她在一起度过的平和时光——我怎么来表达
      那种平和呢?它是从她那儿散发出来的。当你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她在故意地把
      自己尽可能地变小,就好像她抬起了花白的头颅仰望着什么,那双无限智慧的眼睛
      尽可能流露出谦逊的目光;所以,没有人会意识到那坐在他们前面的是什么样的一
      个人——就好像保守秘密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从她那儿得到的不仅是一种神秘意
      识,而且是一种发现意识——这两种意识都保存在她温暖的内心世界,而在她的语
      调、语言、目光以及手势中,都有不断的、隐秘的表现。维也纳的环境美不胜收,
      几乎给人以身在乡村之感。在那儿朋友们也可以频繁地见面。我一直希望周围有森
      林、宽阔的田野以及阳光,让它们把我体验的杯子盛得满满的——甚至还有高山,
      我很少在山里呆,只有小时候跟父母一起路经瑞士时有过几次短暂的逗留。在1895
      年的冬天,我再度来到维也纳,而在次年夏天,我第一次来到奥地利的山林里。我
      曾经跟一个朋友一起,进行过一次步行长途旅行,那是从维也纳出发前往威尼斯,
      至今想起来还是记忆犹新。那次旅程很缓慢也很悠闲,一路上的印象短暂而强烈,
      深深地植入了我的记忆之中。我们得在天黑前到达罗特加尔登冰河,但我们耽搁了,
      因为我们在草地上警觉地发现了野牛的足迹。我们叫来了所有被野牛的消息激动起
      来的当地居民,大家拿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武器,共同来对付那头野牛。几分
      钟之后,野牛进入了我们的视野——它就在山的对面,跟我们隔着一道深深的峡谷,
      它侧着身子警觉地站着——看上去强壮而令人着迷。用以前的话来说,它“像神一
      样”。尽管它跟我们隔着安全的距离,但我们能观察到它,它给我们留下了深刻而
      持久的印象。当我们在罗特加尔登冰河上的巨石之间跋涉时,尤其是当我一个人在
      黑暗中的时候,我一直想着那头野牛。我们俩相互询问,在那些巨石之间,是否隐
      藏着可以歇息的传说中的小屋。
      
          我对乡村印象最深的记忆是三个转瞬即逝的春天,那是我从意大利往北经过德
      国旅行时得来的。欧洲南方从来没有像那次那样成功地穿过我的意识。尽管南方的
      冬天都像北方的五月似的,但我们仍然会感觉到冬天到春天之间的季节交替,其间
      根本就没有夏天的位置。在所有可见的事物后面,有一种不可穷尽的东西,每一个
      季节都会招来这种东西。它使我感到:如果人具有更加深刻的接受机制,如果人对
      细微的差别更加敏感,无穷无尽的世上万物就会有待于我们去发掘。因此,我更喜
      欢的还是中欧的气候。冷静的天气容易使你变得烦躁不安。你得不断地重新开始,
      擦去雨水的痕迹,敦促正在发芽的柔荑花迅速开放。我高兴地问候紫罗兰以及其他
      所有感伤的事物:我的心很安宁,充满了忍耐,甚至有更深的快乐。
      
          我至少可以说说我那时所体验的第三个春夏之交的情形。我从小就喜欢北方的
      夏天。它既可以说是漫长,又可以说是短暂;它展现得明亮、持久而完美,不容我
      们忽视它。当我们听见深夜里布谷鸟的叫唤时,听见庄稼汉收工回家的路上所唱的
      小曲时,我们所想的不是“快点,趁着那太短暂的夏天还没过去,做点事吧”,而
      是感到自己超越了时间和季节的转换,超越了昼夜之间、早晚之间的争吵。在家里,
      不管在哪个季节,我都想一个人呆着,我每天得写一篇散文,早先时候我要写的是
      剧评。有时候,我得漫步穿过要么白雪皑皑、要么绿意稀疏的田野,因为芙丽达住
      在她的亲戚安娜男爵夫人的房子里。属于她的那两间房子里放满了最漂亮、最与众
      不同的什物,有的是她的家族留传下来的,更多的是她刚刚从东非带回来的。早在
      1896年,我们就决定一起在慕尼黑呆一段时间。正是在慕尼黑,我遇到了第二个真
      正关系亲密的同性朋友。从那一年开始,我们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友谊(我们几乎是
      同龄);我们的友谊还将保持下去,直到离开人世的日子。
      
          海伦来自拉托维亚共和国首都里加,暂时跟她母亲和姐姐一起住在慕尼黑。读
      了托尔斯泰的《克劳采奏鸣曲》(Kreutzer Sonata )之后,她写了《一个女人》
      (Eine Frau )。她认识许多德国人。一年后,她跟一个建筑师订了婚。很久以后,
      海伦离开哥廷根,在柏林呆了几个月,她的家变成了我的家。海伦与芙丽达之间的
      差别就像是一个金发少女跟一个黑发少年之间的差异。芙丽达渴望冒险,所以她到
      了遥远的国度,而海伦的座右铭是:“上帝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一切”——就好像她
      的内心已经被爱情的力量决定了:做个贤妻良母。我跟芙丽达也很不一样,所以我
      们俩常常争论,当然争论之后总是有收获,对于争论我比她感到更加舒服些,因为
      她本以为我们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很相像。某种深刻的、隐秘的亲和因素把我跟海伦
      连在了一起,但这并没有阻止我选择了一条跟她完全不同的道路,也没有在我们之
      间制造真正的分歧,因为她那富于爱的本性深深吸引着我,她对我毫无保留,甚至
      在我表现得像个魔鬼的时候,她都能容忍我。 
      
          在慕尼黑,人们的公共生活没有像在巴黎或维也纳那样广泛;宽阔而美丽的街
      道显得更加空旷,就好像它们在召唤人们走出家门,在它们身上聚集。在慕尼黑,
      人们发现自己不属于土生土长的“慕尼黑人”,而属于所有的德意志民族。社交生
      活往往在一些文人的家里举行。我成了奥格斯特·恩德尔的一个关系特殊的朋友,
      此人是一个艺术商人也是一个建筑师,后来当上了布雷斯罗艺术学院的院长,他一
      直跟我有联系,直到去世。
      
          朋友们一起在剧院里度过了很多个夜晚。有一天晚上,瓦塞曼带来了一个新的
      朋友,他给我们介绍说:这位新朋友名叫瑞内·玛利亚·里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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