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尼采在一起(1)
      
          尼采是一个具有宗教本性的人……今天,我想再次重申这一点。
      
          我们会活着看到他成为某种新宗教的预言家,
      
          他会招募英雄人物做他的信徒。
      
          882 年3 月的一个晚上,在罗马,①一些朋友正在玛尔维达的家里聚会,②门
      铃
      
          响了起来,玛尔维达忠实的仆人特里纳冲进屋子,兴奋地跟她耳语了几句——
      玛尔维达急忙走到桌边,抓起一把钱,就离开了房间。尽管她回来时,脸上带着笑
      容,但包在她头上的那条上佳的黑色丝巾依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年轻的保罗·
      雷跟她一起进来,③他是她的一个多年的朋友,她像爱儿子一样地爱他。保罗慌慌
      张张地从蒙特卡罗赶来,他匆忙地把向旅馆服务员借的旅费还了,那时他由于赌博,
      输掉了身上所有的钱财,直到最后一个子儿。
      
          非常奇怪的是,保罗这个样子的初次登场虽然有点好笑而且好玩,但并没有给
      我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们当即就成了朋友——事实上,保罗站在那儿,离我们都远
      远的,就好像他是一个被罚站的坏学生似的。他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滑稽的后悔和高
      傲的善良,我一看见他那分明的轮廓和精明的眼睛,心头就一热。
      
          就在那天晚上,以及随后的每一天里,他和我一边从玛尔维达家走回我母亲和
      我住的小旅馆,一边兴奋地交谈。我们就这样穿过星光和月光下的罗马街道,边走
      边谈。这很快就使我们互相亲近起来,我开始有了一个美妙的计划,以后甚至在我
      母亲离开罗马回去之后,我们还可以继续这样交往,我母亲是为了我的健康才把我
      从苏黎士带来罗马的。一开始,保罗制订了一个彻底错误的行动方针,让我感到既
      悲伤又愤怒;他向我母亲提了个跟我的想法完全不同的建议——说我们要结婚——
      这使我自己的计划很难再得到我母亲的同意。我得首先让他明白我要的爱情生活是
      自由的、独来独往的、完全不受约束的。
      
          我要坦承的是:一个简单的梦想首先使我相信我的计划是可行的,它能直接流
      入所有的社会规范。在这个计划中,我看到书房里满是书籍和鲜花,我们在其中快
      乐地学习,书房的两边是两间卧室,我们在两间卧室之间可以来回走动,就像是两
      个同事,一起喜悦而认真地工作。不可否认,我们在一起的五年时间实现了这个梦,
      而且实现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保罗曾经说过,梦想和现实的惟一一点差异是:我
      在如何分辨书籍和花朵方面显得有点迟钝。因为我小时候曾以为:从大学里拿出来
      的那些旧书是给花瓶作垫子用的,有时我也会以同样混乱的方式处理人际关系。
      
          最后,我一方面继续跟我那可怜的妈妈斗争,因为她叫我的兄弟们帮她把我无
      论死活都拖回家去;另一方面我发现,玛尔维达几乎比我母亲还偏见,支持我母亲
      的是那个依然毫不动摇的、神圣化的传统。当然,我后来了解到,保罗在某种程度
      上也确实该受责备,因为他刚刚冲到玛尔维达跟前时,兴致很高,他是来向她坦白
      :我们得相互“逃避”;还因为他决定不向玛尔维达的原则妥协,尽管正如玛尔维
      达所担忧的,她的原则早就已经受到了挑战——保罗和我居然一起回家(我母亲对
      此也有所耳闻)。理想主义者往往急于躲避任何可能的误解或对他的原则的一丁点
      “坏印象”,所以我发现理想主义能够扰乱我们对个人自由的强烈追求,这一点让
      我感到惊讶。也因此,我对别人的判断每每过于敏感。我在罗马给我在彼得堡的导
      师写了封信,作为此前他给我来信的回信。我的信里面满是愤怒和失望,但我的导
      师似乎也不想帮我。信的内容如下:
      
          罗马,1882年3 月13日
      
          我把您的信至少读了五遍,但我还是不能明白您的意思。见鬼,我到底做错了
      什么?我还以为您是在给我唱赞美诗呢。总之,我只想告诉您我的学习情况。首先
      因为我不仅着迷于某个纯粹的幻觉,而且正在把它转变成现实;其次因为那个现实
      可能跟您自己所选择的那些个人行为有关,所以它几乎充斥着心灵的敏锐。可是,
      您说我整个的想法都只是幻想,如果在现实生活中看见它真正实现的话,只会增添
      苦恼;您还暗示我不可能对雷、尼采等那样的男人作出真正的判断,因为他们要比
      我年长得多、智慧得多。可是,您错了。我们要么立即意识到那关于某个人来说是
      重要的东西,要么永远不可能去认识——从人性的角度来说,对于我而言,只有雷
      是重要的。他还没有完全被征服。他还有点不知所措,不过,每天晚上12点到2 点
      之间、从玛尔维达家的聚会出来之后,我们都要在罗马的月亮下散步,我会趁那个
      时间更多地说服他。玛尔维达也反对我们的计划,为此我感到很难过,因为我非常
      喜欢她。不过,我意识到:很久以来,我跟她一直是各执己见,甚至在我们取得一
      致意见时也是如此。她一直在说“我们”不应该做这个或那个,“我们”应该试试
      这个——这个“我们”到底是谁,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毫无疑问,那是某
      个学理上的或哲学上的实体——不过,我所了解的惟一的存在是“我”。我不能根
      据某个模范来生活,我也永远不想成为任何别人的模范;我想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
      不管这种安排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这不是一个我要遵循的某个原则的问题,而是
      某一件美妙得多的事情——它存在于我的内心,随着生活本身发光;它要爆发出快
      乐的大叫。
      
      
      
          既然您说:您一直想着要把您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那些纯粹精神的目标,用那
      样的目标来代替我。那么,您说的替代是什么意思?如果在这些目标后面还有目标,
      如果为了那些最终的目标我们必须放弃世界上最高尚、最难得的东西,比如自由,
      那么我倒是希望自己一直处于替代之中,因为我不想为任何理由放弃自由。没有人
      比我现在更自由。我的自由刚刚到来,我一点都不怕为它去进行虔诚的、快乐而辉
      煌的战斗;相反,我要让自由到来!让我们来看看那些所谓的“无法逾越的障碍”
      是否真的出现在大多数人的生活之中。事实最终将证明,它们会像粉笔画出来的线
      条似的,不会带来任何害处!但是,如果您不给我精神上的支持,我肯定会感到震
      惊。您虽然这么写,但您的劝告可能不会有多大的好处。“劝告!”——不!我从
      您那儿所需要的远远不止是劝告,我需要的是您的信任。当然,这不是人们所理解
      的一般意义上的信任——我所需要的是:不管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您都信任我。
      这种信任将留在我们所要分享的所有事物之中(您瞧,我说的是“我们”)。通过
      您,我将变成我自己。
      
          您的小女孩
      
          接下来在罗马发生的事使我们占了上风:尼采真的来了。保罗和玛尔维达都是
      尼采的朋友,他们把有关的情形写信告诉了他,他居然意外地从迈西耶来到了我们
      这里。随后,更加难以意料的事发生了:尼采一听说保罗和我的计划,就参与了进
      来,这样就形成了三人同盟。我们这个三人小组将来所居住的地方很快就确定了:
      那就是巴黎(我们本来想去的是维也纳),因为尼采想到那儿去发表演讲,而保罗
      也曾在巴黎跟屠格涅夫有过交往。我们的玩笑都轻松而无邪,因为我们都喜爱玛尔
      维达;而尼采则往往兴高采烈,所以他会抛弃平日里有点沉默寡言甚至庄严肃穆的
      气度。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表现出了这样的气度,至今我还能回忆起来。那时他
      被引到圣彼得大教堂,保罗在那儿既着急又虔诚。他坐在忏悔室旁边,忏悔室里面
      的光线非常明亮。尼采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是从哪颗星球上一起掉到这里
      的?”我跟他的关系开端很好,但中间起了转折,这一转折促使我跟保罗重新考虑
      我们的计划,因为第三个人加进来之后,情况就变得复杂了,那是我们所预料不到
      的。事实上,尼采有把握简化这种情形:他请求雷为了他而放弃我,还要我嫁给他。
      我们急切地想要知道如何在不伤害我们这三位一体的前提下,来处理这件事情。我
      们决定向尼采说明:我反对一般意义上的婚姻。不过,我也要指出,我得靠我母亲
      的津贴生活。如果我结婚的话,我就会失去那笔津贴中的份额,因为我是作为一个
      俄罗斯贵族的惟一的女儿享受那点津贴的。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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