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尼采在一起(2)
      
          当我们离开罗马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确定下来了。在临近出发时,尼采连连
      遭受病痛的“打击”——以前也正是这种疾病使他放弃了巴塞尔大学的教席,这种
      疾病开始时候的明显标志是可怕的偏头痛。我们一起停靠过好几个地方,比如意大
      利北部湖泊区的奥尔塔。由于我和尼采在山上呆的时间太长,而且没能准时去看望
      我母亲,所以我们在无意之中惹恼了我母亲。我觉得,如果她继续跟我一起走的话,
      情况可能会好一些。雷一直守在尼采身边,他一方面得想方设法让我母亲保持愉悦
      的心态,另一方面也对我和尼采相当恼怒。离开意大利之后,尼采顺道去了趟巴塞
      尔,但他很快就在鲁塞纳跟我们重新会合了。因为他觉得雷在罗马为他所做的调解
      工作并不真正有效果。他想跟我面谈此事,他一直想这么做。同时,尼采还促使我
      们三个人照了张合影——尽管这遭到了雷这边的强烈反对,因为他一生都从心底里
      厌恶对自己形象的复制。尼采抱着一种好玩的心态,不仅坚持要照相,而且亲自动
      手——比如,布置小马车,(实在是太小!)甚至想出了用丁香的枝叶装饰马鞭的
      拙劣做法。
      
          尼采当时回到了巴塞尔,雷则继续跟我们一起前往苏黎士,他在那儿转道前往
      西普鲁士,他的家就在那边。我跟我母亲曾在苏黎士迷人的乡间朋友的住处呆了一
      阵子,直到我们去南方旅行。随后,我们取道汉堡前往柏林,在那里尤金也跟我们
      在一起。他是跟我年龄最相近的哥哥,是大哥把他派来的。大哥代行父职,来帮助
      我母亲。这时我和母亲战斗的最后的火焰突然燃烧起来。不过,我这边得到了帮助,
      因为雷一直使我很信任他,这一点也慢慢地影响到了我母亲的态度。事情的结果是
      :我母亲同意我在我哥哥的陪同下去雷他们家。雷从家里赶到西普鲁士来接我们,
      “强盗”和“保护者”的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我按照计划,在斯地伯一直呆到了夏末——肯定有几个月——直到拜罗伊特音
      乐节开始,我们才跟玛尔维达一起去看望瓦格纳一家。我也因此而在瓦格纳垂暮之
      年跟他见了面,而且还跟随雷去观看了《帕西法尔》的演出。在《帕西法尔》两次
      演出的间歇期,我看到了瓦格纳的许多家庭生活情况——来自世界各地的访问者像
      潮水一样汹涌在他的周围。瓦格纳永远是中心,而且气氛总是那么快乐而高兴——
      因为他个子矮小,所以心头常常笼罩着阴影,但他像一股冒泡的喷泉一样,一会儿
      跳到这儿,一会儿又跳到那儿。他的夫人考西玛由于个子很高,又穿着长得不能再
      长的长裙,所以当她走过人群,显得比任何一个人都高——客人们一方面围着她,
      另一方面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位优雅而迷人的女主人跟玛尔维达的关系特别
      好,所以她还屈驾来看我,从而给了我畅谈的快乐,我们的话题总是越谈越多,非
      常广泛。在接下来的那个冬天,13岁的齐格弗里德(瓦格纳之子)的家庭教师斯坦
      因成为了我们的柏林圈子中的一员。我是在拜罗伊特跟他认识的,他是我们这个圈
      子里最早也是最忠诚的分子。在跟瓦格纳关系亲近的人中,俄罗斯画家焦考斯基成
      了我特殊的朋友,他有一枚小小的甲壳虫形状的宝石名章,这在一幅巨型油画的角
      上可以看出来,那幅油画就挂在瓦格纳的家里,客人一进门,目光就会被它吸引。
      画面上是瓦格纳“神圣的”家庭,齐格弗里德被画成了拯救者,丹尼拉被画成了圣
      母,而瓦格纳的另外三个漂亮的女儿则成了天使。
      
          关于拜罗伊特音乐节上的那些让人目不暇接的活动,我不敢置一词,因为我其
      实几乎没有资格去参与那些事。我在那儿简直是个聋子,对所有的活动都缺乏理解,
      也不能从中得到快乐。如果说我在这方面跟某个人比较相像的话,那个人就是玛尔
      维达忠心耿耿的女仆特里娜。特里娜发现自己整个被屈辱和羞耻包围着:瓦格纳似
      乎曾预言:像特里娜那样一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女人,也会在音乐节上“张开耳朵”,
      也会得到真正的启示。因此,他们计划让她去看几次演出。不过,尽管她打心眼里
      感激他们,也很高兴,但结果证明这个实验失败了。因为当特里娜第二次去看《帕
      西法尔》时,她没有看出来那已经是“一个新的版本”了。为此,她无法隐藏自己
      的失望和沮丧。
      
          在拜罗伊特呆了一阵子之后,我和尼采打算去图林根住几个星期——我们在那
      儿所住的房子的主人是当地的一个牧师,他碰巧是我在苏黎士学习时的老师的一个
      学生,所以我们有同门之谊。一开始,我和尼采似乎对各种各样无聊的话题都要争
      论一番,我至今无法理解那些话题,因为它们没有事实的基础。不过,我们很快就
      把争论置于脑后了,而我们后来的经历则非常丰富多彩,而且没有任何第三者来打
      扰我们。在这段时间,比在罗马时期或在旅行时期,我能够更加深入地理解尼采的
      思想。除了他当时刚刚完成的《快乐的科学》,我对他其他的任何著作一无所知。
      在罗马时,他曾给我们朗诵过《快乐的科学》里的章节。每当尼采朗诵的时候,他
      和雷的嘴里会不约而同地迸出同样的词句。自从尼采和瓦格纳分道扬镳之后,有一
      段时间,无论在知识上还是在精神上,他和雷是并驾齐驱的。尼采偏爱格言体写作
      ——那是他的疾病和生活方式导致的——雷天生也有这种偏好。他的口袋里常常揣
      着如拉罗什富科或布吕耶的作品,他在知识界的位置一直动摇不定。那时他正在开
      始写作他的第一部小型专著《论虚荣》。而尼采这边呢,他已经在开始收集他的格
      言,准备出版《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们在这部作品中感到了尼采这个寻找上
      帝的人的深刻冲动,他的思想来自宗教,而且正在走向宗教的预言。
      
      
      
          我早在那时给雷的一封信中就已经说过这样的话:“我在遇到尼采后不久,就
      写信跟玛尔维达说,尼采是一个具有宗教本性的人。她很不情愿接受我的这个看法。
      今天,我想再次重申这一点。我们会活着看到他成为某种新宗教的预言家,他会招
      募英雄人物做他的信徒。在所有这一切事物上,我和他的所感所想非常相像,有些
      话能异口同声地说出来。在过去的三周里,我们聊啊聊,几乎要聊死了。奇怪的是,
      他几乎每天能跟我谈10个小时。这很奇怪,不过,我们的交谈使我们不知不觉走向
      了陷阱,走向那些令人迷惑的地方,我曾经单独一个人爬到那陷阱的边沿,看到下
      面的深渊。我们就像两只山羊,如果有人听见我们,他可能会以为是两个鬼魂在谈
      话呢。”
      
          当尼采跟雷谈话时,我不可避免地会着迷于他的言语和本性中的某些东西,这
      些东西是不会得到完满表达的。对于我来说,其中夹杂着最最孩子气的回忆或似懂
      非懂的感受,这些回忆和感受来自我个人不可摧毁的童年回忆。不过,它们还不至
      于使我成为他的信徒或追随者:为了把所有这一切都搞明白,我得逃避这一切,所
      以我一直在犹豫不决。同时,这种痴迷伴随着某种内在的厌恶情绪。
      
          在我回到斯地伯之后,我们在十月的莱比锡,又跟尼采一起度过了三个星期。
      我跟他都没想到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逢。尽管我们三人一直希望将来能在一起度
      过,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我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开始影响我对尼采的感情?
      他越来越故意地暗示一些东西,要让我少想着雷。同样让我惊诧的是,他认为他的
      这种招数会起作用。自打在莱比锡分手之后,他才对我有了敌意和指责,这是我在
      后来他给我的一封信中知道的。后来发生的事似乎跟尼采的天性和优雅举止极不吻
      合,那只能归因于某种外在的影响,因为那时他开始怀疑雷和我之间的关系。其实,
      他比谁都清楚,雷和我之间没有那种关系。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是雷保护了我,
      使我不至于出丑,他把这丑闻掩盖起来了——我是在几年之后才明白过来的。甚至
      出现这样的情况,连尼采给我写的有些信件都一直没到达我手里。尼采在那些信里
      诽谤我,我至今无法说明其中的原委。不仅如此,雷还对我隐瞒了这事在他家里所
      引发的震荡,他家人开始反对我,甚至厌恨我。这种情绪在他母亲身上表现得尤为
      明显,她打心眼里嫉妒我,想要一直独占她的儿子。
      
          一段时间以后,尼采似乎被他自己所造的流言弄得不愉快起来;我们是从亨里
      希·斯坦因那儿知道这情况的,他是我们的一个亲密朋友,他跟我们说了在西尔斯·
      玛利亚发生的一段插曲,他曾去那儿拜访过尼采(在征得我们同意的情况下)。他
      试图说服尼采跟我们和解,去除相互的误解,不过,尼采摇头说:“我所做的这一
      切都是不可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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