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剩上初中时转到安平去了。由于山路崎岖遥远,田缨决定让有剩住校,这样
      可以节省更多时间用在学习上。田缨要求有剩一个月回张庄一次,以便集中精力读
      书。可有剩止不住想念田缨,每到星期六便编个理由回来,帮田缨到山上捡拾些柴
      火。这个孩子已经从骨子里把他当成最亲最近的亲人了,好几回在梦里喊他父亲。
      
        除了跟有剩一起去安平上学的李保根,他们这一届的学生全都跟在父母后面开
      始务农了。在张庄人看来,小学毕业已经足够他们用一辈子,再读下去,也不可能
      会有什么名堂,谁敢相信自家的祖坟会冒青烟?尽管对自己的孩子不抱希望,但张
      庄和南山坳的人们都以有剩和李保根他们为荣。别说是去安平读书这么风光的事儿,
      就是去安平逛上一逛,也是大多数张庄人向往不已的事儿。迄今为止,没去过安平
      的张庄和南山坳人不下半数,仅仅知道安平是公社,那里有街道,街道上经常有交
      易会,交易会上有琳琅满目的从没见过的东西。
      
        自从保根去了安平,李大嘴的大嘴巴终日咧着,很少有合上的时候。就连说话,
      也比平常理直气壮了许多。被人看重和恭维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难怪会有那么
      多的人哭着喊着阴着阳着去谋个一官半职,哪怕是像顾大柄那样当个生产队长,也
      趾高气扬。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终日挂着两条浓鼻涕的儿子成了一个好苗,就等着
      他把这棵苗育成壮实的庄稼。不过他又有些悲哀,儿子是自己生的,但想让他出人
      头地,恐怕非他李大嘴一人之力能及。创立即想到了田缨,要不是田缨悉心调教,
      保根哪有机会上安平上学去?他跟林仙姑商量,打算提两只老母鸡去答谢他。
      
        林仙姑一听,横着眼冷冷地说:老娘还指望这两只鸡下蛋换瓜子磕的呢!你这
      连窝都端了,让我磕屎去?
      
        李大嘴一听来气,说那你就磕屎去好了。说完便关门捉鸡。
      
        听屋内鸡飞狗跳,林仙姑在屋外骂开了:你还真以为你儿子是文曲星下凡啊?
      龙生龙,凤生凤,你个屎壳虫还能生出个金疙瘩来不成。
      
        两只母鸡受到惊吓,四处乱飞乱钻,李大嘴一时也奈何不得它们。听林仙姑这
      么一骂,更上火上浇油。他打开门,正往里搡门的林仙姑猝不及防,整个身体扑倒
      进来。李大嘴一把拎住她,就势给了她两记耳光。手上的鸡屎像是块狗皮膏药,紧
      紧沾在林仙姑那粉墙似的脸上。
      
        有你这么损自己娃娃的堂客吗?李大嘴气不过,干脆放开手,林仙姑便“扑嗵”
      一声摔倒在地上,来了个狗啃泥。牙齿磕猴屁股似的嘴唇上,渗出血来。不一会儿,
      那风骚的嘴唇便向外高高翻翘起来,像是猪八戒的长嘴。
      
        平时林仙姑在家大呼小叫惯了,哪有李大嘴的声音。如今李大嘴一反常态,反
      倒把她给镇住了,竟然不敢吱声。林仙姑反常的表现让李大嘴心里暗自亢奋,想不
      到反抗竟能收到如此效果,真是意外收获。一个长期受家庭压迫的男人,突然这种
      地位发生变更,仿佛是推翻“三座大山”一般轻松。他强掩内心的得意,佯装满脸
      怒气地冲林仙姑吼:“还不滚到灶房做饭去?”说完,便转身出门去了。
      
        学校的学生数量越来越多,靠田缨一个人,着实顾及不过来。五个年级,每天
      每个年级上一课,把他累得够呛。更要命的是晚上备课,工作量太大,经常忙到夜
      里一两点才合眼。就这样,学生们还饥不裹腹。
      
        田缨向番薯提出建议,要求他尽快想办法,解决师资不足的问题。自从凌解放
      被抓起来之后,番薯待人和气了许多。番薯说,他一定向公社汇报,希望公社能够
      帮助解决这个问题。
      
        番薯第二天真上安平去了。在公社大门口,番薯徘徊了几趟,最终没敢进去。
      上回支部书记培训,公社新来的周书记问了他几个关于党章的常识问题,他结结巴
      巴地支吾半天,也没完整地答上来。当着全公社那么多支书的面,周书记是笑着说
      的:连党章都不晓得,你这个支书坐在位置上不觉得烫屁股吗?
      
        众支书一听,哄堂大笑。番薯满脸通红。这真是个笑面虎,打人不使棍子,却
      比棍子打了疼,而且是疼到心坎里去了,疼到了每一根神经末梢上。他如坐针毡,
      任由其他支书看着他笑话。
      
        番薯最终没有走进公社的大门。回到张庄,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先到学校找
      到田缨。番薯说,公社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根据周书记指示,决定先由春禾到
      学校代课。
      
        田缨极不情愿,但又毫无办法。不管怎么说,多一个人手,帮着照看一下娃娃
      也是好的。田缨对番薯说,来也行,不过你得跟她说清楚,可不能再打学生,否则
      就不要来,免得到时候有学生家长到学校来闹意见。
      
        番薯点点头,说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张六儿死后,春禾在番薯面前一下子矮了许多。尤其是被番薯狠狠揍了几次,
      她再也不敢像过去那般飞扬跋扈了,好多事情总要小心翼翼地看着番薯的脸色行事。
      番薯跟她一说,春禾便不愿意了。不过,她不敢直接表露出来,她实在是惧怕番薯
      那铁硬的拳头和蒲扇一样的耳光。她说,这怕不好吧,虽说当初无结婚之实,但在
      庄里人眼里,我曾经还是他的堂客。如今再回到学校去和他一起教书,你不怕别人
      说你堂客的闲话?
      
        番薯不屑地说,要是你跟他真有一腿,我即便是拦,也拦不住。况且,你一直
      说和他有名无实,鬼才晓得是不是真的,两个大活人,天天在一起,在哪个拐角搂
      一下有谁晓得?
      
        尽管春禾再三声明过无数次她和田缨的关系,但番薯的心里总有挥不去的阴影。
      他时刻都觉得喉咙里像是梗着一只苍蝇,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恶心不已。
      
        春禾说,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不去的好!
      
        番薯说,你敢?
      
        春禾便不敢再吱声了。
      
        晚上,番薯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春禾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番薯说心里不舒服。
      番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到公社去的事儿说了。番薯说,现在时代不同了,新来的那
      个姓周的好像看我哪都不顺眼,往后还真得把尾巴夹紧了。
      
        春禾说,犯得着吗?了不得咱们不干这个支书就是了。
      
        番薯说,你晓得个屁,那要是有梅娟一半心计,我办事就顺风顺水了。
      
        春禾生气地说,你总说那堂客这好那好,你干脆跟她得了,还干啥娶我?
      
        番薯说,懒得跟你这没见识的堂客说,外面烦得不够回到家里还闹心,早晚一
      天这支书的位置叫梅娟那堂客夺了去。
      
        春禾转过身,不理番薯。番薯扳过她的肩膀,说我还有正事儿呢。
      
        春禾一听,便伸手脱自己的裤子。番薯说,你真是个骚堂客,我一说正事儿你
      就晓得脱裤子。
      
        春禾说,你每回要干那不要脸的事儿不都是说正事儿的么?
      
        番薯哭笑不得,他翻身骑到春禾身上,说除了这事儿,我还有几句要交待你。
      
        春禾听番薯这么一说,抬手把番薯从身上推下去。“说吧,还有啥正事儿?”
      
        番薯也不管,重新骑到春禾身上说,这回到了学校可得收敛一些,免得别人说
      长道短,我可再丢不起这人了。
      
        春禾说,我本身就不愿意去,是你非逼着我去,还要我这样那样,我做不到!
      
        番薯示威似的捏着拳头在春禾面前晃了晃,说你敢胡闹!
      
        春禾就马上不吱声了。
      
        番薯说,我还能害你不成,准有你好处!番薯说着,附在春禾耳边耳语了一阵。
      
        春禾睁大眼睛,将信将疑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番薯拍着毛茸茸的胸脯说,这还能有假?
      
        春禾便就势搂着番薯的脖子,在他脸上啜了一口。两人趁势滚作一团。
      
        十一届三中全会像是一阵春风,拂过中国大地角角落落,也吹进了张庄。尽管
      党中央在政治上的重大决策对于张庄人来说犹如对牛弹琴,他们甚至连皮毛也不懂。
      但广播上整天播放的全是关于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消息,张庄人知道这绝不会是坏事
      儿。即便算是盲从,他们也跟着欢天喜地。
      
        不过,真正让张庄人感到振奋的并非来自广播,而是在十一届三全会一年多过
      后。这个消息的来源也是张庄人们万万想不到的。
      
        一九七九年农历腊月十六,张庄的上空已依稀弥漫起了年的气息。这天阳光很
      好,家家户户都忙着在院里腌腊肉,和尚回来了。自从和尚坐进班房,二喜他们探
      监回来之后,张庄人几乎全都把他这个作贱的东西给彻底忘了。直到和尚五六年后
      再次出现在张庄人眼前时,人们这才想起张庄还有这么个人。
      
        和尚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而且留得很长,还梳了个溜光的大背头,或许他已
      经知道犯人的光头可耻了。他穿着件深蓝崭新的中山装,布鞋也是新买的,白鞋帮
      子上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二喜他们不知道和尚这到底是算改头换面,还是算衣锦
      还乡?
      
        和尚坐在老柳树下,滔滔不绝地向周围的人兜售他这些年只身在外的光景。和
      尚说,进了班房之后,他结识了一个叫李发财的兄弟,后来两人还在班房里拜了把
      子。
      
        结巴好奇:“班……班房里有……有香么?拜……拜把子要……要点香的!”
      
        和尚嗤之以鼻,说你结巴真是井里的蛤蟆,没香用稻草不行吗,关键是两个人
      要有这个心意。
      
        结巴脸涨得通红,还想说什么。小药筒示意结巴打住,让和尚接着说下去。
      
        见小药筒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和尚不免有些得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个个
      脖子伸得老长,故意清了清嗓子,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六旺说,和尚,你就别卖关
      子了,要是不说也就拉倒,我堂客还等着我回去晒鱼呢!
      
        和尚见大伙确实等不及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哥俩出了班房后,据说我
      在张庄已经没什么亲人,就劝我跟他一起到他老家安徽去谋营生。我想也是,自己
      脸朝天一根鸡巴,朝地两块屁股,张庄还有啥值得留恋的呢?于是就跟着他扒火车
      去了安徽的凤阳。
      
        二喜说,张庄既然没啥留恋的,那你这回怎么又想起回来了呢?
      
        和尚说,我是说当时是这个想念,可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心里老想着爹娘的
      坟头多年没烧纸了,就回来了。我还是要出去的。
      
        六旺说,二喜你别打岔,先让和尚说完。
      
        二喜说,你急什么?和尚回来又不是三两天就走了,有的是时间。
      
        六旺说,可我家的鱼再不晒就要臭了,到时候我堂客还不把我挂到竿子上晒去?
      
        众人一阵大笑。
      
        和尚说,我刚才说到哪了?
      
        六旺说,你说到跟你那把子扒火车去了安徽凤阳。
      
        哦!对。和尚站起来说。你们知道凤阳是什么地方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摇头说不知道。
      
        和尚有些蔑视他们了。说你们除了知道张庄,知道安平和上饶,你们还知道什
      么地方?
      
        小药筒说,我还知道南昌和景德镇。
      
        结巴说,我知……知道鹰潭。
      
        二喜说,我也知道。
      
        六旺说,我还知道北京和上海。
      
        和尚嗤笑一声说,没出息。
      
        那……那你说……说凤阳是什……什么鸟地方?结巴不服气地问道。
      
        朱……朱元……元璋知……知道不?和尚戏谑着学结巴说话。
      
        知……知道,唱戏的唱……唱过。结巴说。是……是哪朝的皇……皇帝。
      
        那你知道朱元璋是哪的人吗?和尚问道。
      
        哪儿的?众人相互瞪着眼,一无所知。
      
        朱元璋就是凤阳的。和尚不无得意地说。
      
        众人“啊”的一声轻哗。
      
        去那做啥?小药筒问道。
      
        那里有座金山,我和我把子兄弟李发财邀了几个人就在山上搞了个小作坊,干
      起掏金子的行当来了。
      
        你这不是资本主义盗窃社会主义财产吗?小药筒说,后来一定被政府又关进班
      房,吃你乐意吃的牢饭去了是不是?
      
        我才不吃没油没菜饭里还掺沙子的牢饭了。和尚有些难为情地说。
      
        那政府就这么放过你?六旺问道。
      
        你们还是死脑筋,天天勒紧围着大锅饭的灶台转悠。和尚不屑地说,人家凤阳
      那边有个小岗村,早就私下把集体的田分到各自家里去了,眼下,他们个个家里粮
      食多得仓都堆不下,年年吃陈粮呢!
      
        众人大吃一惊。二喜指着和尚对小药筒说,这些年在外餐风宿露,八成是傻了。
      众人也跟着纷纷摇头。
      
        和尚右手举过头顶,向大家赌咒说,我说的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听和尚这么一说,大家面面相觑,眼睛都瞪圆了。
      
        番薯不知什么时候来凑的热闹,听和尚这么一说,心里大吃一惊:这不是公然
      造人民公社的反吗?和尚这些谣言散布出去,那还了得?他偷溜出人群。
      
        番薯趁天还没放黑,便踏上了去安平的路。他要趁和尚还没有离开张庄向公社
      周书记报告这个重大的政治情况,把和尚抓了。这可是他番薯在周书记面前改变印
      象的绝佳机会,让事实向周书记说明他番薯虽然不谙党章,但他的政治敏感性和原
      则性是强的,是经得住考验的。他不能轻易将这个机会错过了。谁要是连到手的机
      会都会错过,那么他不是猪便是驴。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夜色中加快了脚步。
      
        果然,第二天周书记便带人来张庄把和尚捉了。接着,被送进了看守所。看来,
      和尚这个年又得在班房里过了。
      
        小药筒心想,和尚这辈子和班房真是有缘。可是让小药筒万万没想到的是,他
      竟然和二喜六旺以及结巴竟然全都会在看守所里过年。就在和尚被捉去的第三天,
      周书记再次带人来,以意志有动摇苗头需要改造为罪名把小药筒他们几个捉到看守
      所去了。梅娟作为党员,也被按了个界线不清、知情不报的罪名,挨了个党内警告
      处分。
      
        番薯没想到此举竟然可以收到这么大的成效,真可谓是一举多得,一石几鸟。
      他觉得心里一口又臭又腥的恶气从心底喷了出来。更让番薯洋洋得意的是周书记在
      随后的支书大会上点名表扬他政治立场坚定、政治觉悟高,这可是少有的风光。他
      心里对和尚真有点儿感激不尽的味道。
      
        就在小药筒他们被关进看守所的第二天,结巴的儿子长生摔断了胳膊。男人被
      抓走了,小药筒也被捉走了,抬着长生肿得像冬瓜似的胳膊,水仙都快急疯了。水
      仙跪在番薯面前,求他找几个人帮帮手送长生到安平卫生所去。
      
        番薯冷着脸说,按理我得帮你这个忙,可我是支书,我得和你家结巴划清界线,
      这是政治问题。
      
        水仙急糊涂了,脱口就骂番薯是婊子养的,畜生不如,没一点人性。
      
        番薯恼羞成怒,抬脚就要朝水仙踢过去。
      
        幸好梅娟及时赶到。梅娟指着番薯说,你要是敢胆动水仙一指头,我立即把你
      告到公社去。梅娟说着,从怀里掏出张六儿临终前交给她的那张纸条在番薯跟前晃
      了晃。
      
        番薯知道梅娟不好惹,立即收住了脚。
      
        梅娟气咻咻地说,番薯你这个吃里扒外臭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你和春禾嫁祸
      田老师的事没人知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难道你就忘了你那宝贝儿子出世的
      时候,是谁把他从春禾的裤裆里掏出来的?
      
        春禾见被人揭了短,扑上来跟梅娟撕打起来。梅娟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往前
      一推,春禾便“啊呀”一声倒在了脚跟上,头部鲜血直流。
      
        梅娟把从春禾头上拽下来的头发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跺了几下,又吐了两口
      唾沫说,打你这骚狐狸,还嫌脏了我的手。
      
        听到动静,大家都朝这边围过来。番薯心虚,他死鱼般的眼睛狠狠地瞪了梅娟
      一眼,拉起春禾回家去了。
      
        听说长生胳膊摔断了,田缨赶紧过来帮忙,背起长生就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安平
      跑。幸亏及时,长生的胳膊总算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安顿好水仙母子,田缨见天色尚早,便打算顺道到安平中学去看看有剩和保根。
      由于明年就要面临中考,今年学校寒假推迟到了腊月二十八。
      
        安平中学坐落在一个叫吴家塘的山弯里,两栋六十年代初建的瓦房,红砂石垒
      就的墙体,成7 字形。校园里栽满了四季长青的香樟,常年郁郁葱葱,真是个学习
      的上好地方。田缨走进大门,看见黑板宣传栏上贴着一张光荣榜,公布了初三年级
      期末考试成绩名次。田缨发现有剩和保根的名字赫然位列榜首和第二的位置。他心
      里欣慰不已。
      
        下午学校安排的是自习,趁着课间休息,田缨找到了有剩和保根。见到田缨,
      两个孩子十分高兴。田缨问两个孩子来年准备填报什么志愿?
      
        保根说,我本想报卫校,将来当医生。
      
        田缨问为什么。保根说,我娘搞迷信,病人得了病不找医生,反倒听她糊弄喝
      香灰汤,这样迟早会出人命的。
      
        田缨赞许地点点头。
      
        不过,我更想考师范,以后像老师一样,让张庄更多的娃娃能够读书识字,通
      情达理,待人以德。保根说,光靠个人的能力是无法斩断封建迷信这根在中国厚重
      历史土壤里残喘了几千年的的毒根的,必须要教化子孙后代共同铲除它,民族才会
      有希望。
      
        保根的话,让田缨感到十分惊讶。一个从山窝窝里走出来的孩子,因为知识,
      使他变得如此聪慧,这不能不说是读书带来最大的好处。同时他也为保根的话感动,
      他真诚希望保根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师范学校,学成之后回到张庄去教那些弟弟妹妹,
      张庄需要像他这样的年轻人。
      
        有剩一直低头不语。田缨说,如果还没想好,你就别说出来吧。
      
        有剩摇摇头,说早就想好了。
      
        有剩说不敢说。田缨说,确定了自己的理想,就有了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理
      想就像是黑暗中的灯塔,给你希望,给你动力,催你奋进,这是件光荣的事,有什
      么不敢说的呢?
      
        有剩说,我想当公社书记或者县委书记。
      
        有剩的话同样让田缨大吃一惊。他真不明白田缨为什么会确定这样的一个理想。
      当然,也不能说他这个理想有什么不对,也不能说这是野心勃勃,但他的这个理想
      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料之外。
      
        有剩说,我要是当了公社或县里的书记,就没人再敢欺负你,谁要是干了坏事,
      我立即把他抓起来。
      
        田缨突然觉得可悲。想当官并非坏事,几千年来,无数中国人都飞蛾扑火般地
      往官位上扑,眼都瞪红了,恨不能捡到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可真坐上
      了官位,又有几个当官的是为百姓谋福祉,为人民服务的?一个个贪婪地盯着新的
      官位进行着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不见刀光剑影却异常惨烈的争斗,不利用手中的
      权利报复和打击他人的便算得上是好官了。尽管有剩这是出于一种自卫心理,但这
      足见过去一系列的伤害在他心灵中留下了多么可怕的阴影。这时候,他不能否定有
      剩的理想,却又无从改变,田缨只能选择沉默。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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