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与讨论(2)
      
          我们由此对福柯“全景敞视监狱”的权力理论进行了反省,认为福柯的这一论
      述实际上将非正式控制和自我控制合而为一了,他的前提假设是每个人都担心“监
      狱”中央塔里那双监视的眼睛,所有的非正式控制都已经被内化为自我控制了。而
      我们认为,全景敞视监狱仍然是要通过受监视者的自我认知才能起作用。
      
          一句话:蔑视可以消解权力。
      
          第六章里我们面对三个令人困惑的视角,在这里,多性伙伴行为者似乎仍然在
      担心社会控制的作用。他们不愿意谈自己与小姐的性行为,不敢曝露同性性经历,
      有些人甚至避免在工作场所发展性伙伴。
      
          我们试图通过分析证明,对“找小姐”行为羞于起启齿的背后,是社会对性工
      作者(sex worker)的深刻偏见与歧视。和“小姐”发生性关系不算做爱,找“小
      姐”是件丢身份、丢面子的事情。这时,当事人担心的不是他的多性伙伴行为受到
      歧视,而是他的社会身份和地位受到贬损,因为,男人找小姐会被认为没有本事找
      情人,是“不成功”的人。表面上看是对社会控制的顾虑,实则是对“社会声誉”
      受损的担心。也就是说,在这一交换与控制关系中,社会所能够控制的,仍然不是
      个人的私生活,而是他所属阶层的行为规范。
      
          同理,个人在牺牲于工作场所找情人的自由与便利的时候,也不是因为社会控
      制着他的性行为,而是社会控制着他的工作资格。对于与他的工作毫不相关的性行
      为,没有人会理睬。
      
          然而,种种迹象表明,多性伙伴行为者确实仍在担心社会无法像接受异性多性
      伙伴行为那样接受同性多性伙伴行为。当事人仍然普遍忧虑同性性行为的曝光会给
      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带来麻烦。异性恋主流社会在自己“性革命”的同时,对同性恋
      社群还持有“双重标准”,同性多性伙伴行为者是弱者中的弱者,少数中的少数。
      对私人生活的普遍的、深刻的宽容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们同时也注意到,少
      数敢于“现身”的同性恋者,他们并未觉得自己的生活受到影响。因此,前述“蔑
      视消解权力”的论断仍然有效。
      
          第七章中,我们分析了西方学者认为决定着美国人性行为方式的三种倾向:生
      殖倾向、关系倾向、娱乐倾向。按着多性伙伴行为者的定义,他们似乎应该被归入
      娱乐倾向中。但是,我们通过对受访者的分析发现,他们身上有许多与此归类相冲
      突的东西,其中最关键的是:他们仍然渴望,并且能够拥有爱情。我们无法也不应
      该给他们简单地帖上一个标签,他们可能在有的性关系中只要性不要情,有的关系
      中从一开始就看重情,还有的是一开始无情后来有了,或者一开始有了后面无了。
      而且,我们,包括他们在许多时候都真的无法将情与性做彻底的、绝然的分割,它
      们似乎时常相伴而生……
      
          西方的这一分类标准,至少不适合我所访问的这些目前中国的多性伙伴行为者。
      
          第八章我们分别借用了社会网理论、社会交换理论中的价值调适原则,以及社
      会性别理论对两个命题进行了检验,对一个现象进行了分析。
      
          社会网理论认为,人们总是与自己同一社会阶层的人深入交往。美国性社会学
      家因此提出性的社会网理论:人们稳定的性对象,总是那些与自己具有相同的社会
      身份背景的人,我们只能接触到这些人,我们也只对这些人感兴趣。这就引出了我
      的第一个命题假设:互联网的普及,使得我们可以结识并与那些和我们具有完全不
      同的社会背景的人发生性关系。然而,对受访对象经历的分析得到的结论是:绝大
      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时候从网上找来的性伙伴,仍然是和自己一个阶级的;而那些长
      期维持性关系的性伙伴,则肯定是和自己一个阶级的。这是因为,即使在网上聊天
      的时候,我们也不由自主地通过用词和语气对性对象进行了选择。
      
          本章中我提出的第二个小命题是:多性伙伴行为者发生性关系的人数越多,他
      对性的兴趣,对“逐艳”的兴趣越低。这是基于对社会交换理论中价值调适原则的
      理解,这一原则声称:“各种物品的价值是可变的,它们全都遵循着满足原则,又
      称价值调适原则。获得越多,自感价值越低。”然而,研究发现,情况也非如此。
      我们的受访者普遍表示:他们只会对某一个已经相处良久的性伙伴的兴趣和敏感度
      下降,而对于新的、陌生的性伙伴的兴趣,却似乎越来越浓了。这也许是因为人不
      同于“物品”吧。
      
          西方的定量调查一再揭示,感染性传播疾病的高危人群多性伙伴行为者普遍不
      坚持使用安全套。但是,定量调查没有对这一现象给出一个解释。我们在本章最后
      一节论证说,在侥幸心理的背后,是男权意识的深刻影响:男人仍然左右着性交的
      过程,他们觉得戴安全套不舒服决定了安全套使用率的低下。
      
          在此论文的写作过程中,对于在第一章中提出的若干假设,有验证,有否定,
      更多是扩展和深入。
      
          我们提出一些受访的多性伙伴行为者具有的特征,如工作场所的性质对当事人
      发挥重要影响,配偶仍然行使着重要的控制权力,不能被盲目地贴上“娱乐倾向” 
      的标签,价值调适原则不起作用,等等。我们还借用对多性伙伴行为者的研究验证
      和发展了一些既有理论,比如在提出性脚本的“反塑”现象,非正式控制要通过转
      化为自我控制才能起作用的论证,对福柯权力理论提出的思考,互联网的存在并未
      修改性的社会网理论,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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