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苦水:该得到的得不到,不该承受的却都承受了
      
        我是倔犟的。真的。这是优点,也是缺点,甚至是致命的缺点。这都是与您一
      脉相承的,我的父亲呀!想当年,我和我的兄妹几个,从童年、幼年乃至青年,由
      于蒙受株连,从上学──包括上初中、高中和大学,到应征入伍;从入团入党,到
      参加工作,无处不在阴影下仰人以鼻,该得到的得不到,不该承受的却都承受了。
      
        唉!我们兄妹谁都有一肚子的黄连苦水呀!
      
        正因为此,一种逆反心理连锁着倔犟的神经末梢──这种倔犟不同于娇生惯养
      下的桀傲不驯,而是一种对强悍的外部社会本能的原始的反抗情愫。因而这种倔犟
      其实又是孱弱的代名词,与世无争的“银洋鑞枪头”!倔犟的外表与孱弱的内涵成
      为一种矛盾的结合体。
      
        且说我父亲由于经受了诸多的磨难和不公,因而愈来愈沉默寡语,愈来愈不苟
      言笑了;也正因为此,父亲对我们兄妹几个的管束也愈来愈“不讲道理”了,而我
      这“愣头青”更是首当其冲,吃尽了苦头:动辄被叱骂、罚跪甚至饱尝拳头和擀面
      棍……有一次我被罚跪在洗衣板上时间太长还不见有“大赦”的可能,便心生一计,
      瞅父亲不注意,抬起跪酸了的腿,一溜烟跑了出去!可不巧还是被“洞察秋毫”的
      父亲发觉了,便一个箭步追了过去!我哪敢怠慢,小腿跑得更欢了,跑呀跑,嘣!
      
        不好,慌乱中我一头撞到了一棵树上,当即被撞倒在地,天在旋,地在转,手
      一摸,头上有个疙瘩,血迹斑斑……
      
        对凡此种种的“伤心事”,我曾久久地耿耿于怀。然而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这
      不是父亲的真实情感和本来面目。后来,我不再“反抗”了,而是默默承受着父亲
      的“发泄”;再后来,“文革”开始了,那是万马齐喑的日子,我家门口被刷上了
      白纸黑字的大标语,而父亲则被一帮造反派带走了,关进了“牛棚”,继而挂大牌
      子,戴高帽子,跪石头子,游街批斗……
      
        有一天晚上,母亲悄悄地交待我和哥哥一个任务,就是把一篮鸡蛋递到“牛棚”
      
        去给父亲。我们小哥俩踏着漆黑的夜路胆战心惊地摸到了“牛棚”,我一眼看
      见了一幕让我终生难忘的场景:我父亲挂着大牌子佝偻着腰跪在一堆小石子上!我
      的眼睛立即注满了泪水!我的父亲正在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呀!我不由得操起了随
      身携带的一把自制弹弓,就要瞄准看守的造反派射过去,被兄长一把拉住了。我知
      道,他是怕这样会给父亲增添新的“罪状”呀!……
      
        到了1968年盛夏前后,我母亲──我可怜的母亲!一位典型的中国劳动妇女的
      形象:朴实、勤劳、仁厚、坚忍。想当年,我们的外祖父母双双英年早逝,可怜母
      亲当年年仅13岁,而她惟一的亲人,我们的小姨当时只有8 岁!当今这般大的孩子,
      还在大人面前撒着娇呢,而她们这对孤苦伶仃的小姐妹,却早早失去了这样的天伦
      之乐,在寄人篱下中艰难度日。终于熬到了“雄鸡一唱天下白”,年仅17岁的母亲
      就辍学参加了财税工作,这一干就干到退休。而引为骄傲的是:与算盘珠子打了一
      辈子交道的母亲,工作勤勤恳恳,业务出类拔萃,居然在40年间从来没有错过一分
      钱的账目!上上下下的领导和同事无不为之称奇为之赞叹!然而即便如此,母亲还
      是在劫难逃地受到了父亲的牵连,免不了在“文革”中被“造反派”们关进“学习
      班!”……而就在此间,我的两个兄长小小的年纪又“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到
      农村“滚一身泥巴”去了;我和两个妹妹这时都还是年幼的玩童呀,然而此时此刻,
      也只能落得颠沛流离,各奔东西,暂且栖身于乡下亲戚处。根据父母的吩咐,我只
      身一人背着行李,从苏北的G 县城赶往40公里开外的Y 县城郊区老家去。没有钱坐
      汽车(尽管当时只需微不足道的几角钱),也没有自行车可骑,全凭两只小脚板一
      步一步地丈量过去的。脚走酸了,腰走疼了,身子走累了,歇一下再走。哦,40公
      里呀!4 万公尺呀!8 万步(以我当时的年岁,1 公尺至少要走2 步算)呀!而我
      仅仅是个头十岁的孩童呀!汗水湿透了包着我瘦小身体的粗布衣衫,伤心的泪水流
      进了我幼小而苦涩的心坎里……
      
        说到我的求学生涯更是一肚子的苦水:读小学即遭遇“文革”而草草“毕业”,
      随之因为是“走资派子女”,我竟被拒之于初中门外!所幸在颇费了一番周折后终
      得以入读初中;然而好景不长,接着又适逢“下放”的狂潮,全家被“贬谪”农村,
      于是“在劫难逃”的我上高中又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而无可奈何之下,我迷
      迷糊糊地便成了一名“准知青”,随父母下放农村,也去“滚一身泥巴”了──我
      清晰如昨地记得,起始日是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年的12月26日!“伟大领袖”生日的
      那一天!唉,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呀!至今我历历在目我耿耿于怀我没齿难忘!
      
        难忘啊!难忘春日里耕耘夏日里刈麦秋日里双抢冬日里积肥;难忘拉石磙扛笆
      斗推独轮上河工;难忘苦活脏活累活重活一股脑儿地向我压过来!──请注意,在
      承受这一切“苦难”之际,我仅仅才十来岁呀!可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偏偏让我
      过早地饱尝了“汗滴禾下土”(唐?;李绅语)和“足蒸暑土气”(唐?;白居易
      语)的滋味──哦,那是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那是一段如同“炼狱”一般的日子
      啊!然而我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只有含着委屈的泪水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的
      一切。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莫非我承受的这一切正是“天降大任”的先兆乎?我不知道。然而在潜意识中,
      重返学校读书倒是我怎么也割舍不了的。为此我就是不屈服不死心,我到处求爹爹
      拜奶奶,好不容易才在我根正苗红的一位亲戚的斡旋下感动了上苍,我终于在辍学
      一年多的时间后得以插班就读。正因为此,我的学业受到了极大影响:因“断层”
      所累,有些“连贯性”较强的科目(比如数学等)一直“疲于奔命”。尔后,匆匆
      高中“毕业”的我又“梅开二度”,再一次赴农村插队去“接受再教育”,就此远
      离了书本,使我原有的“断层”之虞愈演愈烈,以至后期恢复高考(1977年冬)时
      初上“沙场”我就亏了:那些“断层”科目失分太多,因而虽然总分过了录取线,
      但却终究不是“出类拔萃”,从而“名落孙山”……
      
        当然幸好自己“锲而不舍”,在经过不懈的努力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两
      度跻身成人高校的大门并分别取得文科语文类专业大专文凭和行政管理专业的本科
      学历。与此同时,由于我酷爱写作并且笔耕不辍,终于小有成就──迄今已在各级
      各类媒体上发表包括小说、散文、诗歌、纪实文学以及通讯、报道、特写、故事、
      消息和科普等不同体裁和题材的文稿数百篇件,上百万字,其中有数十篇件文稿还
      在有关赛事中获奖,甚至还有作品在由《了望》周刊、《百年潮》、《纵横》和
      《炎黄春秋》等四单位于1997年联合举办的全国“庆香港回归,盼望祖国统一”征
      文活动中获得二等奖,并应邀于是年10月23日出席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选集首发
      暨颁奖会,去接受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华清、全国人大常委
      会副委员长孙芙凌、全国政协副主席雷洁琼、原中顾委常委李德生等国家领导人的
      颁奖──其时,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即对颁奖活动作了报道,闻讯后,几千里之
      外的家人都喜出望外,连在病榻上的老父亲也坐到了电视机前……。当然这一切都
      已是后话了,并且比之“明媒正娶”的幸运儿们毕竟是“矮了一码头”,不提。
      
        而更有甚者,那个年代在我心灵深处还留下一个几乎摧毁我全部信心的遗憾,
      那就是当兵之梦的几度破灭──当今的年轻人也许难以理喻:当时的军人乃“至高
      无尚”的一种职业啊!年轻人多把做一名军人当作首选的“人生座标”,它甚至就
      象当今那些明星、大腕一般炙手可热!然而当时这扇大门就是不向我开,不向我开
      啊!
      
        第一次,是70年代初,部队在我们那儿招收“红小兵”(一种小年龄的军人),
      身体是毫无疑问地合格了,就是那倒霉的“株连”,使我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一个个
      昔日的小伙伴穿上了绿军装……后来我又曾三次“异想天开”,然而均屡试不爽。
      
        最让我难忘的是1976年隆冬那一次,由于当时“四人帮”已垮台,强加在我父
      亲身上的“不实之词”业被“推倒”,而且我当时也已是“党的人”了,政治上当
      然应该是“可靠”的了,因而那一次我几乎到了成功的边缘,甚至于接兵部队的几
      路人马都相中了我!──别看我“四不像”,却天生的牛高马大并且还“秀在其中”
      哩:既会写又能画。一份要求参军的《决心书》──在其“封面”上还别出心裁地
      绘有一幅背着步枪和背包的军人形象的“素描”,竟醉倒了几路接兵“首长”!然
      而我的命运多舛,偏偏又遇上乡里(当时我还在农村插队)负责征兵工作的公安助
      理是个心术不正的家伙:他宁愿把条件差的应征青年往部队里塞(说来荒唐,因为
      这些人的姐妹在其利诱下不惜充当他的“玩物”。当然到头来此人终于东窗事发,
      有关部门对其作出了“双开除”的处理决定,可惜那是后话),却偏偏要用种种理
      由将我耙住!……我哭呀,哭,哭得昏天黑地,接兵的首长也颇感婉惜,但因为受
      当时征兵的“体制”所囿,他们也无力回天……多年后我后起悔来:当初我是被父
      亲管“鸡”了,胆子太小,要是胆子大些,硬头跟接兵部队走(因为有这种先例),
      也许他们不至于会赶我走的,也许我……嗨,不说了!不说了!
      
        呜呼,我那饱受蹂躏的父亲啊!我那历经磨难的年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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