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隔世: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上飞机
      
        ……我一下子瘫软在了售票大厅里,我痴痴迷迷地向周围的人们诉说着我的悲
      哀我的苦楚我的期盼!
      
        恍惚中,一位来自南京的旅客从我的诉说中明白了一切,随即毅然从身上取出
      200 元人民币递给了我,同情地冲我点头致意后,便转身离去。他的义举使我发愣
      了,直是一迭连声地向他道谢,而慌乱之中我却没能留下这位好心人的名址,以至
      我至今也无法与他取得联系!好心的南京人,好心的江苏老乡,你在哪里?
      
        且说我收回感激的目光,急急地把票款递进了售票窗口,然而我再一次被无情
      的现实抛向苦海之中:去南京的机票刚刚售罄!我试图请售票小姐再想想办法,然
      而她却毫不通融地说不行不行。我倏地想到:能否与已经登机的乘客通融一下呢?
      
        可是机场人员亦断然地拒绝了我的要求……
      
        怎么办?万般无奈之余,我又获知售票大厅里的几个航空公司售票窗口均已没
      有当天去南京的航班了,而周边的上海以及苏锡常、徐连盐等也都没有当天的航班
      了,惟有一个晚上7 点20分厦门至黄山/ 屯溪的航班。老天!黄山离南京还有400
      公里地路程的呀!但我这时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也就是说,这是我没有办法的唯
      一办法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一问价格,570 元,而且没有打折价!买了机票,拿
      了登机牌,交了50元机场建设费,这时我的身上仅剩下30元钱了,我不得不思忖着
      到了黄山后的下一步如何是好了!
      
        急中生智,我何不趁飞机晚点尚未登机的当儿,联系一下“接站”的车子呢?
      
        然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接通有关单位“权贵”人物的电话后,孰料他们却
      各各推说“没有办法”!适逢国庆,放假了,出车子有一定难度,这我理解,可是
      我…
      
        …
      
        在机场人员的催促下,我恍恍惚惚地登上了飞机:“厦航”8579号航班。我是
      这个航班最后一个登机者,是时为公元1998年10月3 日19时40分许。
      
        约摸过了10分钟,即19时50分左右,飞机发出轰鸣,启动,加速,拐上跑道,
      机头拉起,上升,上升,上升……此时此刻我恍若隔世一般。
      
        唉,惭愧之至,我长这么大,还从未曾坐过飞机呢!尽管多次有这个念头,也
      有过这种机会,但我总是“心疼”钞票:不论是公家的,还是个人的,能不奢侈的,
      我总是宁愿委屈自己──说起来,这种委屈自己的“修养”,全然由本人贫困的家
      境所“熏陶”出来的呀!
      
        当年,由于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我父母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收入微薄,他们的月
      工资加起来刚过百元,单是平日里穿衣吃饭这些保障我们全家起码的“生存权”的
      花销就使父母捉襟见肘了!
      
        至今我还记得:那时节,我们家的早晚餐多为清一色的稀饭就饼。这稀饭是真
      正意义上的“稀饭”。方言称之为“精稀光人汤”(照见人影)的那种稀饭。或为
      米粥──里面只有少得可怜的几许米粒;或为棒面粥──用“酌量”玉米粉勾一下,
      里边偶尔掺几根山芋干。即便如此,也是“定量供应”的,妹妹们一碗头足矣,可
      我等小男子汉们就非要吃上2 至3 碗才行!然而每顿饭家里总似乎“测算”好了的,
      吃到第二碗就见到锅底了!至于“就饼”,那更是有名无实的了:半斤左右的馒头,
      用刀切成薄薄的几小片,在火上烤一烤,我们一家大小每人就只能分得一片半片的。
      
        每每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稀饭,我总是把碗舔了又舔,直到干干净净才作罢,
      然后馋馋地瞅着手上那一片抑或半片的薄饼,慢慢地品尝着个中滋味,背起书包上
      学去。
      
        岂料在学校里读书也是个“力气活”,往往没上到第三节课,我的肚子就开始
      叫唤了,可又只能忍着:我身上没有一个子的零花钱呀!
      
        且说好不容易熬到天中,急冲冲地赶回家里,用鼻子猛吸着厨房里散发出的饭
      香,我惬意极了:尽管我家的“菜谱”上没有山珍海味,甚至见不到猪肉星,但这
      顿中餐往往可以吃到“干饭”──菜干饭,青菜和米各自煮好后搅拌在一起并掺上
      一些猪油和盐粒的那种干饭。虽然做了这种菜干饭后,家里一般不再做菜肴了,但
      对我来说却已如同丰盛的午宴!这是一日三餐中我最向往的一顿,因为惟有这一顿
      我才可以吃上一碗至一碗半实实在在的饭哪!
      
        其实这已经很不错了。更有甚者,在三年自然灾害那时节,我们家的生活愈发
      悲苦而不堪回首:一日三餐总是豆饼,豆饼!──那是黄豆榨干了油后压制成的豆
      渣饼呀!由于这种食物极不易消化,常常积滞于肠道内,害得我老是一连几天排不
      出大便,肛肠极度不适难忍,无奈之下就用炉钩塞进肛门捅,直捅得我血肉模糊,
      虚汗淋漓……
      
        一日三餐尚且如此,就更别说零食了!记得有一年,约摸我七八岁时,母亲的
      一位老友王阿姨从外地来做客,带来一盒饼干,我分得了几块,尝过之后,我竟乐
      不可支而不知东南西北了,待到王阿姨要回去时,一句戏言“跟我走啊”竟使我当
      了真,一直拉着她的胳膊走出老远老远……
      
        您如果以为我父母对子女太狠心了,那您就错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呀!他们何
      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丰衣足食呢?这不,后来为了改善家中的伙食,父母竟在家属
      院里“开荒种地”起来。面积并不大的菜园子里竟几乎应有尽有:什么玉米啦、大
      豆啦、花生啦、青菜啦、番瓜啦、豆角啦,等等,一时间颇为兴盛──直到“文革”
      
        烈火把这“资本主义尾巴”烧掉为止。那时节的生活无疑是有了好些“改善”,
      然而您可知晓:为了伺弄这些庄稼,作为“男子汉”的我们哥几个可没少吃苦头。
      又是扎菜园子,又是耕耘播种,又是抬水浇地,又是施肥除草,又是打药捉虫……
      别人家的孩子满世界地欢蹦乱跳,而我们却把时光丢在了菜园子里。但正因为有了
      菜园子的供给,我们一家人才不至于有人成为“饿殍”呀。
      
        说过吃饭,再说穿衣。俗话说得好,大穿新二穿旧三穿破衲头。这在我们家里
      表现得尤为充分。当然也有“一视同仁”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父母为我们弟兄仨
      每人添置了一件“新”衣服:是帆布的(粗糙但颇为结实的类似船帆的一种布料),
      就这么一件“新”衣服,还高兴得我一蹦老高!
      
        想起来可怜:我父母为了买点口袋布(从外国进口的装白糖或化肥的布袋子)
      
        给我们做衣服,甚至常常要我们半夜三更去排队。而买来的一点布袋子拆开洗
      净后,还要精打细算着给我们子女分期分批地做衣服,以至时间长了,母亲怕它们
      发霉,便要拿出来让它们晒晒太阳。就因为这,多年以后,还成了一些富庶人家的
      “谈资笑料”哩!
      
        布衣便如此寒碜,更不屑说“高档服装”了!不怕您笑话,我长到十几岁,都
      没有穿过一件毛线衣。直到我高中毕业:下农村去“接受再教育”时,才得到了一
      件父亲“下放”给我的已成“古董”的毛线衣……
      
        至于鞋帽之类,就更别提了!与衣装相似,我的双足只能穿着兄长们淘汰下来
      的旧布鞋旧解放鞋什么的,常常是露出“大哥哥”抑或“小弟弟”来。不懂事的我
      为此总是愤愤不平:为什么老是让我穿这种破烂货呢!记得有一次,“年轻气盛”
      
        的我一气之下把自己的一双双鞋子用绳子从洞眼里一一穿起来挂在墙壁上,上
      方贴着一纸“告白”:看,这就是我穿的破烂鞋子!……无庸讳言,夏日里因为没
      有凉鞋,故而常常就是赤着脚去上学,如此趟来趟去,害得我的双脚染上了脚气病,
      直到现在还没有好!而冬日里没有棉鞋,至多有顶破单帽勉强呵护着脑袋,下着一
      双很不保暖的甚至包不住脚后跟的矮帮棉鞋,年年被冻得从头到脚裂口纵横、冻疮
      累累──至今我的手脚上还清晰可见当年冻疮的疤痕哩!
      
        而在“生存权”勉强得以维持之余,我们兄妹几个的“发展权”──首先是上
      学读书权则被大打了折扣。
      
        如前所述,由于家里的经济状况十分窘迫,因而父母在供我们子女读书上学实
      在是显得力不从心,为此每每新学期开学之际,就是我们兄妹为交付各自的三五元
      抑或五六元学杂费而心急如焚之时!──当今的孩子们每天的消费都有可能远不止
      这些个,而当时对我们“穷孩子”来说,它们就象是“天文数字”一般象大山一般,
      压在头上堵在喉咙口!记得我那时曾常常为交不起学杂费而大流鼻涕,有时到开学
      后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之后才有可能交齐费用,害得我为此总是比同学迟领到教科书,
      从而耽误了不少课程……正因为此,上到高小后的我竟萌生了自己挣钱攒学费的念
      头,父母虽然心疼儿子,但还是咬咬牙应允了。于是每每寒暑假,年仅头十岁的我
      就会出现在一些建筑工地做小工:搬砖头、敲石子、扎芦柴把;再大些后,我干起
      了更重的瓦工活……虽然人是辛苦了些,但是却换来了足够的学杂费,余下的还能
      向父母尽尽孝心,甭提我有多高兴了!
      
        正因为我吃过恁多的苦,受过恁多的罪,节俭过日子的理念也就根深蒂固地在
      我心底里扎下了根。工作了,手上有些钱了,但我“秉性难移”,依然故我地克扣
      自己甚至还“殃及”家人:哪怕是一粒米,哪怕是一滴水,哪怕是一张纸,我都不
      允许浪费。有哲人的名言为我撑着腰哩: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啊!
      
        也许是“苦大仇深”使然吧,我似乎比一般人更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我硬有
      是两大“怪癖”──一是刚直不阿而嫉恶如仇,二是急公好义而不问前程。我容不
      得恶势力欺压弱者,也见不得他人落难无助,每每此情此景之下,我就要自觉和不
      自觉地去“设身处地”去“换位思考”去“见义勇为”!可以说这就是我的人生写
      照。当然,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好人。因而,我的“怪癖”免不了也会遭来某些人
      的非议,他们甚至用怪异的目光瞅着我:你怎么老是和别人的想法不一样呢?是的,
      是不一样!
      
        记得很久以前,还是孩提时代的我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爱心“天赋”:小小年
      纪的我就执着地以雷锋为楷模,自觉地为社会献爱心,为他人做好事,无论走到哪
      里总是把热心肠带到哪里。记得我当“知青”时,手上省吃俭用下几个钱,自己舍
      不得花,却能毫不犹豫地倾囊资助给他人度过一时的经济难关;甚至我还毅然拿出
      200 元钱(那可是在钱当钱的年代呀)寄给了外地灾区……再后来,我还挽救了一
      位素昧平生的上海某中学女生卫某:在这位少女因遭遇不幸陷入困境而意欲走上绝
      路之际,我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为其奔走呼号,并协助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对其
      进行疏导。数年间,我多次给她寄去钱物和学习用品,并先后去信几百封累计达十
      数万言,终使这位少女鼓起了生活的勇气,扬起了生命的风帆。此“事迹”后被记
      者采写成通讯《苏北大哥和上海妹子》,先后在《人民日报》等多家媒体上作了报
      道。时至1994年3 月,本人还率先牵头发起筹组H 市“勇献爱心志愿者”行动团体,
      不蒂为当地“志愿者”活动开了先河,因而在市内外引起强烈反响,是年即被评为
      H 市的文明新事,还受到共青团江苏省委的通报表彰……
      
        不是我自诩:虽然我算不上是什么杰出人才,但也应算是德能勤绩兼而有之者
      吧。然而尽管如此,世事却是那样的不公:诸如升迁,诸如晋级,诸如评聘职称之
      类的“好事”,与我总是有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最让我望洋兴叹的是,空以“报国
      之志”的我只能在难有用武之地苟延残喘,却就是进不了适合的单位,上不了适合
      的岗位。正因为此,前几年我曾贸然前往特区深圳投奔我的一位亲缘颇近的表哥,
      然而世事难料,由于长期天各一方并且以往彼此从未谋过面,故而表哥一家对我难
      免生分了些,在略尽地主之谊后,便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地把我“请”走了……
      
        这样的结局令我不胜惊诧,莫非正应了那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不过我
      不甘心,我不气馁,我继续寻觅着良机。终于这次福建石狮朋友的一个召唤就又把
      我蠢蠢欲动的心弦拨动了。不瞒诸位,其实我“莅临”石狮哪里是要去观光的呀,
      其实我是要去那里考察一番,试图在这一处中国最早的特区谋一个适合我发展的位
      置呀!
      
        可没想到,我的“黄粱美梦”尚未成真,便触到了家里这桩塌天的霉头!
      
        ──话扯远了,姑且打住吧。且说多少次欲坐飞机均未能如愿的我,而今第一
      次坐上了飞机!只不过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竟然是为了回家奔丧!百感交集的我
      不禁悲从中来,泪飞顿作倾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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