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洁的普通两天
      
          李菁《三联生活周刊》2003年第25期
      
          2003年12月18日, 星期四
      
          10∶00“来了!你们年轻人生活习惯和我们老人不一样,每天七点我就睡不着
      了,刚才我都送走两个病人了!”开过门后,高耀洁转身走到茶几前戴上假牙。
      
          “霞——倒水!”老人直直地喊过去,“来了,奶奶!”喊高耀洁“奶奶”的
      罗新霞跟高耀洁无任何血缘关系。几年前,高耀洁在河南省的一些大专院校为学生
      开讲座,讲妇女保健,讲性病的防治,“还讲过防性骚扰呢!”老人忍不住笑了起
      来,笑意堆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些可爱。罗新霞是听她讲座的一个。觉得这个老
      太太挺亲近人的,罗新霞忍不住来找她。
      
          “她比俺亲奶对俺还好。”小霞跟这个家很融洽,她说讲完课后就找高耀洁。
      “奶奶让我星期六、星期天去她家,吃完饭再拿一袋子东西回来。再给我一大堆报
      纸让我看,我字写得不好,她让我练字。她就是这样,看不得人受苦。”几个月前,
      她把表妹介绍过来,帮这对老人干点家务,郭明久老人这才结束洗衣服的历史。
      
          10∶30家里的电话响了,原来是有两个从西安来的妇女,昨天便到郑州找了一
      天才找到她。“上来吧!”一高一矮两位妇女上来,其中一位说自己丧夫,老来无
      负担,“看了高老师的先进事迹”,想过来收养一个艾滋孤儿。怕不信她,矮个的
      带来了封介绍信给大家看。高个的也在帮着说话,觉得遇到了知心人,高耀洁很高
      兴地聊了起来,中午留她们吃饭。
      
          14∶30两位西安来客刚走。“这样的人最可恨!”老人突然生起气来。原来上
      午一直帮腔的高个妇女最后亮明身份:自己是某医药研究所的,想借高耀洁帮助,
      说是自己的药能治好艾滋病。老人将这类身份的人都定义为“骗子”:“这两个坏
      家伙,耽误了四个小时,真可恨!”老人的气半天没消。
      
          15∶15新一期“预防艾滋病的知识”的校样送过来了,即将是新年第一期。刚
      刚印出的两千册被安阳来的人给带走了。高耀洁带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地看起来,
      “这张照片再放大一些”,“这个字体给改过来”。这一期宣传品所印的文章都是
      老人家从家里的一大堆报纸和杂志中选出来的,老人对文章的某些话还有点评:
      “‘官员的一小步,社会的一大步’,看,说得多好!”
      
          15∶25“铃——”电话响起。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个电话了,电话那头很急
      促的声音:“高教授,我的男人被人打了,你说咋办哩?”打电话的是高耀洁曾经
      给钱接济过的一位艾滋病人的妻子,遇事不知找谁,第一个想起的准是“高教授”。
      老人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安慰片刻挂了电话。
      
          小霞还在和送来校样的人在一字一句地对稿子。对高耀洁的采访赶紧抽空进行。
      
          18∶00电话又响。是一个四川的小伙子打来的,说是希望帮助高耀洁建自己的
      网站,又花了很长时间介绍自己。老人不知道如何处理,想来想去让他找另一位知
      名的防艾人士胡佳。
      
          19∶00开始编辑《一万封信》书稿。小霞帮她打印出来,老人在纸上写写划划
      改得很认真,小霞再在电脑上改。
      
          (记者22∶00离开,高耀洁次日告知,这一天晚上她一直工作到半夜12点。)
      
          2003年12月19日,星期五
      
          10∶30,小霞的表妹取信、取报纸回来了。清点了一下,一共33封,“算是中
      等”。
      
          高耀洁戴上老花镜,拿个小剪子,沿着信封边缓缓剪开,打开信,一边看一边
      低声地念叨着:“我有一个女儿……想领养一个孤儿。”再把信小心翼翼地叠好,
      放回信封。在信封背面写上两个大字“领养”,“要孩子的也得回啊,安慰安慰人
      家吧!”她把希望领养孩子的来信放在一起,目前写信给她要求收养孩子的信很多。
      现在艾滋孤儿很多,但很多村里不放户口。孩子的户口转不出去就等于断了出去的
      路,高耀洁有些生气一些村里的做法,但又没有办法。“孩子也有,人家也有,就
      是不放。哎!”
      
          另一封信一打开,三张邮票滑下来,飘到桌脚下。老人吃力地欠身捡起,放在
      一个心形的盒子里,里面全是整整齐齐的邮票,都是高耀洁准备用来赠书的邮票。
      这一类是索要赠书的信,有长有短,记者见到的最短的一封只有几个大字:请赠书,
      谢谢。更有甚者不夹邮票,直接要赠书。“还是给他寄吧,他写信说明他关心,关
      心总比不关心好吧!”
      
          要求领养艾滋孤儿的信,占了今天来信的一半,信中大部分都属于中等家庭条
      件,或是在电视上或是在杂志上看到高耀洁的故事后,与其联系,想收养孩子。
      
          有一封特殊的信,老人选择放在最后看。信写在以蓝天白云做底的信纸上,是
      老人救助到山东曹县的女孩,曾经的苦孩子高丽,现在叫王媛媛。
      
          “亲爱的爷爷奶奶:
      
          我好想好想您和爷爷……天凉了,应多注重身体。我知道您内心的忧伤和焦虑。
      也许您正为和我一样的孩子担忧,为了我们,您不惜时间、精力,用慈善的火焰点
      燃了一盏盏希望之灯,让我再次拥有亲情……”
      
          媛媛的字很清秀,老人拿起花镜仔细地看着,嘴角泛起笑容。高丽和弟弟高闯
      在父母都因艾滋去世后,分别被亲人照料。老人曾捐助上千元,全部被亲人占有。
      两个孩子三个月没盐吃,走路都打晃。高丽则被姨妈逼着嫁给30岁的男子。高丽在
      弟弟高闯在山东过上幸福生活后(现叫陈祥鸽),也投奔曹庄而去。看得出老人有
      点偏爱这个女孩,“就她有可能念上大学,不容易啊!”
      
          处理完这些信已小半天过去了。老人的兴致挺高:“今天真不错哩,这么多信,
      没一封是骗子信!”老人自定了“骗子信”的三大标准,对号称“神医”、“百分
      之百杀死艾滋病毒”之类的话一律斥之为骗子信。
      
          (中午高耀洁说有点累了,让我下午两点半以后过来。)
      
      
      
          15∶00高耀洁坐在家里的餐桌前,和罗新霞一起给上午来信的人回信或寄资料。
      看得出,老人对这三天抽出整段时间接受采访有点心疼,执意坐在餐桌前,一边拿
      着小棍子抹着糨糊,一边说:“就在这儿说吧!”
      
          客厅那头,郭明久老人正在颤颤巍巍地往信封里塞宣传品,他塞了几次,厚厚
      的资料总是塞不进。“老婆儿今天让我干活了!”郭明久总是笑呵呵的:“老婆儿,
      你是不是要50份?”老人慢慢地走过来问。
      
          “对啊!”高耀洁头也不抬地回答。在旁人听起来,两位老人的说话声音都很
      大,因为都有些耳背。“老头有点糊涂,一般不用他,今天忙不过来了,让他帮装
      信封。”高耀洁说,“有时把地址写错了,给退回来了,寄一次四块、一来一回就
      浪费我八块钱”,老伴听不清楚她的话,见有人抬头看他,只是慈祥地笑。
      
          16∶00前天来找高耀洁看病的一个妇女,又回来了。来到高家时,她有些不好
      意思地说自己得的是梅毒,因为她“男人在外边跑”。高耀洁告诉她去防疫站再检
      查一遍,千万别信那些性病诊所里医生的话。
      
          17∶05珠海一中学生打来电话说,自己节省下几天的早点钱,想捐给“高奶奶”,
      请他代转给那些艾滋孤儿。像那天拒绝掉一笔30万元捐款一样,老人坚决辞谢,
      “我不想沾钱”。
      
          晚饭过后,19∶00老人又坐在电脑前进行例行的功课——改书稿。
      
          这就是高耀洁普通的两天,有欣喜、快乐、愤怒,更多的是为艾滋而做的平凡、
      琐碎而具体的小事。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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