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蛇
      
          就在我们为理想为命运而抗争的时候,安德鲁斯餐厅迎来了一批中国同胞,他
      们是一群同样做着淘金梦的国际盲流,也可以把他们叫做偷渡客。严格来讲,这些
      人并非非法“偷渡”,两个月前,中国和约旦刚刚缔结了中国公民赴约旦自费旅游
      的协议,中国人到约旦可以落地签证,再进入没有政府管理的伊拉克,从渠道上看,
      也算合理合法,但实际上与偷渡客没有二样。
      
          那是在11月份中旬,我每天往返底格里斯河两岸,出入绿区为新餐厅选址而奔
      波。一天,我和小何刚从绿区回来,不顾一天的奔波劳累,又在安德鲁斯餐厅忙活
      开来。大约在下午5 点多,伊拉克经理跑上楼,一边笑一边告诉我,楼下来了几个
      中国人,你去看看吧。
      
          我不知道伊拉克经理为什么发笑,下了楼,走到大厅,看到7 个人正襟危坐,
      大热天穿着非常劣质的条纹西装,打着领带,凌乱的头发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洗澡,
      处处透着别扭——伊拉克经理大概就是在嘲笑他们的土气。我看到自己的同胞被人
      嘲笑,心中愤慨,回头瞪了伊拉克经理一眼。
      
          这个时候,领头的一个人穿着皮夹克,已经迎了上来,热情地和我招呼握手,
      介绍说他们是来伊拉克做生意的,又从包里掏出两条三五烟塞给我。
      
          领头的皮夹克告诉我说他是建筑承包商,帮忙看看有没有建筑工地可以做工,
      我还以为遇到了淘金同志。到了晚上,我把他们安排到附近每人3 美金一晚的廉价
      旅馆住下。全部收拾停当后,皮夹克让6 个西装客在房间里休息,把我拉到楼下大
      厅,神秘兮兮地要和我谈事情。我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废话,他终于和我交底:他从国内以3 万块钱的介绍费,把这
      6个人以“伊拉克重建”为名骗出来,现在安排不了工作,如果我能帮这些人安排工
      作,他就给我利润的一半,大概12000 元人民币。并说,这些人好打发,只要有吃
      有住,400 美金每月,保证3 个月内有工作就可以了。
      
          蛇头狡诈地笑笑,告诉我说,如果工作安排好了,这些福建人会打电话回国内,
      把表哥表弟之类亲戚一起叫来,为“伊拉克重建”添砖加瓦,到时我们就会财源滚
      滚,还开什么鸟餐厅,既累来钱也没这行快!
      
          原来如此,知道了底细,我有些生气:“在巴格达,当地人一个月才60多美金,
      失业率高达70% ,况且他们语言不通,怎么能挣到400 美金呢?”
      
          蛇头被我一说,显得有点尴尬,只好点头称是,说这也是没办法,在国内不了
      解伊拉克局势云云。我突然想到,万一这小子把人甩在我这里,说我是他的下家,
      我该怎么办啊。想到这里,心中一紧,心说坑害同胞的黑锅,老子万万背不得——
      回到国内,家人朋友都会看不起我的。
      
          我于是赶紧拉着他上了楼,和另6 个偷渡客见了面,告诉他们说,大家都是中
      国人,千里迢迢跑到伊拉克捡子弹壳,遇上也是缘分,帮你们不是因为其他的,就
      是因为是同胞。我和你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帮你们找旅馆也是纯粹帮忙,不收任何
      好处费的。工作在这里基本上是找不到的,要回去趁早,免得人财两空。不知道偷
      渡客是不是听懂了我的话,反正皮夹克脸色极其难看。
      
          本以为,人蛇的事情就这样可以撇清了,没想到,10天之后,他们又找到了我。
      这个时候,蛇头已经跑到约旦了,临走前说伊拉克工作难找,到约旦探探路,看如
      何从死海游到以色列,然后软硬兼施,将众偷渡客身上仅剩不多的钱再次搜刮去了
      大半。偷渡客们人生地不熟,不敢反抗,任由蛇头拿了钱跑路。2004年8 月,我去
      了一趟地处约旦与以色列之间的死海,当地阿拉伯人想说一件事情不可能成功,会
      用这样一句谚语:跳死海自杀。
      
          走投无路之际,他们找到我。当时我在安德鲁斯餐厅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新
      的业务还没有眉目,没有能力帮助他们,只好给在约旦的孙大使发E-MAIL求助,当
      时使馆工作人员刚刚撤回约旦。不久大使馆回信说,现在人员不在伊拉克境内,鞭
      长莫及,请你们尽力帮帮他们。
      
          这样,我和小何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他们每天来餐厅里坐着,也没有钱吃饭。
      有时其他客人吃剩下了什么,趁服务员没来得及收碗,他们就迅速地把碗拿过去,
      把盘子吃干净。当时我和小何奔波在外,安德鲁斯的老板看着6 个光棍坐在店里,
      拣客人的剩饭吃,十分恼火,说我专门招惹不三不四的人,影响生意,要我限期把
      他们赶走。从此之后我又多了一项任务,就是每天把收集到的剩饭剩菜,利用夜幕
      做掩护,给这些福建人送去,遇到不知情的伊拉克服务员的询问,美其名曰:送给
      外面那些没爹没妈的伊拉克流浪儿童。以获得对方崇高的注目礼。
      
          人在他乡,深知出门在外不易,看着同胞落难,真是又可气又可怜,但是也不
      能见死不救。为了他们,我专门抽出两天时间,帮他们找到了可能是巴格达最便宜
      的房子,租金70美金一个月,这要比他们现在每人3 美金一晚的旅馆要省出一大笔
      开支。但他们还觉得贵,不住——可能是他们认为搬到离我们餐厅较远的地方去住,
      怕失去我们这根救命稻草。听到这句话,我当时气不打一处来。有什么办法呢?看
      来这个包袱只好一直背着了。
      
          在安德鲁斯餐厅3 个月合同实验期满前,我在海法区租了一套房子,原本打算
      是安德鲁斯生意关门后以此为落脚点,再寻出路的,没想到,第一批来住的人,竟
      然是6 个来自福建的偷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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