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月初五一过，刘莉就有些吃不消了。因为丈夫一从医院出来，所有的亲戚就 不再帮忙了，丈夫的一起车祸就把家里所有的积蓄用光了，还欠了自家姐姐七万多 ；婆婆家原本也是没有什么指望的，公公常年瘫痪在床。丈夫没住院的时候，刘莉 多少还去走动一下，虽然带的东西不多，但还算说得过去，毕竟自己四年多不上班 了，自己的三口之家全指望丈夫一个人撑着，因此带多带少都是他儿子的，婆婆自 然说不出什么。 　　丈夫厂里的效益还算不错，三班倒的丈夫总会在每月的中间拿回两千多块钱的 工资，有时候甚至拿回三千多，可自从丈夫因车祸截肢之后，全家三口就只能靠一 千块钱的基本工资生活。在最近的两个月，家里的开支基本上是只进不出了，按交 警的说法自己的丈夫该负全责，虽然人家交警尽力协调，但车主就只拿出了五千块， 多一分人家也不出了，用自己丈夫的话说，一个肾还值二十万呢，一根腿才抵五千 块，和根奶牛腿差不多。当然这是丈夫最初的话，现在的他早不这样说了，动不动 就发无名之火，家里凡是能摔得动的东西都摔碎了，家里唯一还算完整的就是那台 三十四吋的电视了。电视虽然没有摔，可只要出现丈夫认识的人，不管男的女的， 都让丈夫骂过几辈祖宗，电视外面的丈夫除了女儿不骂，也是见谁骂谁的。原来丈 夫的妹妹、妹夫还过来的，他们临走时都会跟刘莉说，病人吗，我们不会计较的， 但说归说，谁也没再来过。 　　虽然日子有些难过，但刘莉暂时还没有打算出去工作。因为丈夫刚刚截肢，吃 喝拉撒都离不开她，再说自家的低保申请也快下来了，加上丈夫的基本工资一千出 头的收入还算可以，四年来刘莉早已会精打细算了。她想等丈夫的身体稍好一些， 那时他自己能照顾自己了，自己再出去也不迟，这天只是迟些早些罢了，一家人今 后的生活最终还是靠她。 　　刘莉的女儿在离自家较近的城区实验小学，虽然只上二年级也不用接送的，孩 子走过两条小胡同就是她的小学了，当初女儿还抱怨人家的父母都接送的。孩子吗， 总喜欢人家怎样就怎样。刘莉想想多亏了自己女儿的学校离家较近，不然她简直不 知道该如何去做。就在今天中午女儿告诉刘莉，老师让她参加舞蹈班，每学期二百 元，刘莉一口回绝。当然她不能告诉一个七岁的孩子自家没钱了，只能说学那个没 有多大用处的。女儿说，老师说了，报别的也可以的，但没人至少一项。刘莉见女 儿早想好了，问，红红，不报不行吗。女儿道，不行，老师说了，每人至少一项， 张蒙蒙报了舞蹈、音乐、美术三样呢，老师在全班表扬了她。刘莉道，我和你爸商 量一下吧。女儿见妈妈同意了，高高兴兴地跑到楼下玩耍。 　　二百块钱要在往常并不算多，可现在来说就难了。当然刘莉也并不是一点办法 也没有，比如她可以敲开对门的家，相信二百块钱还是借得出的。问题是什么时候 还给人家，她自己想想都没有日子的。自己的兄弟姐妹和丈夫家的兄弟是无论如何 也不能开口了，为了丈夫，所有的亲戚都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再开口刘莉觉得良心 上都说不过。她想自己要是有个比较从容的活就好了，既不耽误照顾丈夫又能有一 定的收入补贴家用，显然她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哪有现成的活在 等着自己。 　　正在胡思乱想的刘莉突然听到女儿在楼下的哭声，她连丈夫刚尿湿了的裤子都 没来得及换，就打开楼门往下跑，见对门上大学的女孩正领着女儿往上走，忙问怎 么回事。对门女孩告诉她，有几个男孩在欺负她，女孩将男孩赶跑了。刘莉一边不 住地表示感谢，一边领着女儿上楼，女孩则不住地逗女儿，直到看到她有了笑容才 开门回家。 　　刘莉一回到家就问女儿是怎么回事，女儿又哭起来：他们说我爸是个大瘸子， 叫海盗船长。女儿刚说完这话，丈夫就把一个刚买的茶缸扔了出来：哭什么哭，你 爸还没死呢！刘莉轻声地说道：你和个孩子发什么火，她又不懂事。于是屋里传来 更大的骂声：你他妈的，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干嘛非在老子面前气我。随后就 是敲床的动静，刘莉一听也就不再言语，把女儿领到厨房，小声地嘱咐女儿，可丈 夫的骂声还是随之跟了过来。 　　刘莉对丈夫的叫骂和敲打早已习惯，有时也就不放在心上，可今天她觉得这声 音一直有节奏地持续着，不像生气的样子，忍不住稍稍留意，最初的她以为是丈夫 骂自己的女儿感到愧疚，仔细一听才知道是丈夫骂的累了。就在刘莉打算劝一下丈 夫时，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刘莉有些激动，自家的门很长时间没有外人来敲了。 刘莉急忙从厨房出来，赶紧打开大门，见对门的女孩拿着两个大柚子，忙让进来。 　　阿姨，孩子还哭呢，女孩道。 　　就是，一点也不听说。刘莉知道女孩只是找个借口而已，也顺口说道。 　　丈夫一听邻家的女孩过来，也不再敲床骂人，暂时平静了些。 　　张叔叔住院，我也一直没到医院去看，女孩道。 　　这就麻烦你家不少了，那几天还不是多亏了你爸你妈。刘莉道，女孩的爸妈已 经到过医院几次了，再说最初的几天红红全靠着人家呢。自丈夫出院之后，对门就 再没来过，毕竟出院之后就算康复了。这次女孩之所以过来，一定是听到丈夫叫骂 的时间太长了，大人对这种事是很难劝说的，所以才让女孩过来的，不过女孩显然 没有处理家庭纠纷的能力，只是在沙发上坐着，一本杂志在她手里胡乱地翻着。 　　还没开学呢。刘莉见女孩有些尴尬，问。 　　还早呢，今年艺考在我们学校举行，差不多要出正月。 　　那你可以多玩些日子，还是做学生舒服，无忧无虑的，刘莉道。 　　我做艺模，女孩道。 　　艺模？刘莉不懂。 　　就是艺术考试模特，女孩解释。 　　是吗？刘莉有些吃惊，做模特的应该长得特别漂亮才是，看对门的女孩又黑又 胖的，唯一像样的就算是鼻子，但怎么看也算不上漂亮。 　　谁都可以做的。女孩见刘莉有些困惑，道：现在我们学校正在招聘呢，一场三 十块钱，谁愿去谁去，我是不想在家才报的。 　　谁都可以？刘莉不敢相信。 　　谁都可以，你去都行。女孩见刘莉不相信，特意的说。 　　真的？刘莉还是不敢相信。 　　真的，一场三十块钱。 　　刘莉不知道为什么做模特还论场：一场？ 　　就是一场考试给三十块钱。 　　怎么还考试？刘莉问。 　　不是模特考试，是考生考试，模特坐在那里，让考生临摹，女孩道。 　　就像电视上的？刘莉以为像电视上的模特脱光了衣服，心想现在的女孩真了不 得，对门的女孩还算老实的，要是别人家的女孩谁知道能做出什么来。 　　不是，就是坐在那里画个头像，要是像电视上那样，估计3000块钱也没有做的。 　　刘莉还是不明白，又不好意思再问别的，只好道：就是坐在那里吗？ 　　女孩找张椅子，一下坐在那里：就这样。 　　就这样？刘莉表示怀疑。 　　一场就三十块钱还能咋样，不行你去吧，女孩道。 　　我？刘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有什么不行的，学校还在到处招呢！ 　　刘莉想去，可就是不懂一场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一场……？ 　　女孩跟刘莉解释道：艺考模特就是为艺术考生提供素描画像，一般都是三个小 时。报考美术的考生一般都是考两门，一门是素描，一门是水粉，素描都是在上午 考，素描一般需要模特，艺考模特就是在考试时供他们素描的，考试结束模特也就 结束自己的工作了，这些模特大部分都是临时招聘的，一般都是高校的学生，也有 社会上的。下午考水粉就不用模特了，所以基本上不影响自己做事的。 　　真的？刘莉问。 　　真的。 　　那你替我问问，刘莉有些激动。 　　不用问，保准可以。女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电话。 　　刘莉只听到女孩大致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别的对方好像也没有再问。 　　行了，你正月初十早上七点半到我们学校吧，女孩道。 　　这样就行了？刘莉觉得这也太简单了，简单的像不是真的。 　　行了，女孩再次确认。 　　刘莉想不到自己突然有了份工作兴奋地不知道该跟女孩说什么。忙乱地到厨房 找水果，可家里除了她从早市捡来的菜叶，只有两个不像样的胡萝卜。虽然从某种 角度上来看胡萝卜比真正的水果更有益，可刘莉实在不好意思往外拿，她只好将自 己用的杯子刷了又刷，为女孩倒了一杯白开水。 　　虽然这些日子女孩也告诉了刘莉，艺考模特就是在椅子上坐着，但一到正月初 九的晚上刘莉就睡不着，生怕自己晚了，晚上她一遍遍地上厕所。四点一过刘莉干 脆在沙发上坐着，想着天亮就可以有三十块钱的收入，这样孩子的孩子的舞蹈费用 不了一个星期就够了。刘莉不停地看表，有时甚至怀疑自家的石英钟是不是坏了， 不相信它的刘莉再打开电视机看看时间，见石英钟还算正常。刘莉第一次觉得自家 石英钟的咔哒声好听极了，这些年来她怎么从没注意过，之后她又听到了远处公鸡 的打鸣声。真是奇怪城市里竟然还有人养鸡的，她说出来会有人信吗？刘莉觉得一 个人长两只耳朵不够用的，要是再多几只说不定还能听到更多的声音。 　　对门家的门响了，刘莉迅速地打开自家的门，冲女孩笑着。 　　阿姨，女孩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晚不了吧？刘莉有些担心。 　　晚不了，九点才开始考。八点半去也可以，不过第一天要早些。 　　那咱们快走吧，现在都七点十六了，刘莉记得女孩说七点半到的 . 　　用不了十分钟就到了。 　　是，刘莉道。女孩就是一位将军，而自己就是一名服从命令的士兵，虽然这位 士兵对将军的命令有十足的怀疑。 　　刘莉这些年来第一次进高校的大门，也第一次发现学校就是一座大的花园，难 怪电视上经常说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原来一旦过了独木桥就等于到了花园。三三 两两的学生就像花园里的游客，在雪地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女孩将刘莉三拐两拐地带到一座教学楼旁，指着道：到了。 　　一楼的会议大厅早已坐满了监考人员，而台上一位戴眼镜的人在讲着什么，刘 莉的汗刷地一下出来了，她觉得自己来的太晚了。她紧紧地跟着女孩，生怕人家嫌 弃自己，女孩却是说说笑笑的，像没事人一般。刘莉心里害怕：女孩怎么这么不在 乎，人家不用自己了怎么办。 　　女孩随便找个地方坐下，道：这不是说给我们听的。 　　台上的人在说着考场、座次、入场、领卷、贴号、封卷等一系列的程序和操作 规范，刘莉是一句也听不懂，她觉得考试怎么这么麻烦，怪不得高考难，自己光学 这些一年也学不会的，刘莉都有些懵了。 　　阿姨，出去吧，该我们了。 　　刘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去，慌忙跟着女孩逃离会议大厅。 　　女孩带着刘莉来到教学楼前，见足足有二百多名女孩站在楼的左侧，而更多的 男模则站在楼的右侧。 　　点名了，点名了。一位年轻的男子对着手里的喇叭高声地喊道：我点到的上一 号车，到科技学院，就是原来的农校。同学们听清了，两次点名不到者换人。 　　男子开始一个个的叫着，刘莉很快听到女孩答应了一声，刘莉慌了：怎么还没 叫到我？ 　　你仔细听着，让你上哪你上哪就行，女孩道。 　　刘莉虽然害怕也不敢分神，直到第二辆车喊完她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此时 的刘莉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自己和女孩根本不在一起：怎么不让咱俩在一起？ 　　我报名多早，你报名晚，自然是在后面了。 　　那你跟他们说说吧，让咱俩在一起，刘莉近乎哀求。 　　人家早就安排好了，哪能说换就换的。我要走了，不然班车走了我的自己打的。 女孩急急忙忙上车。 　　刘莉看看四周的女孩嘻嘻哈哈的像赶集一样，恨不得把她们一个个掐死，因为 只有这样才能听清自己的名字。她心里一遍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同时后悔自己太 相信了女孩的话，不该来参加什么艺术考试。 　　刘莉，男子喊道。 　　刘莉，刘莉也本能地喊道，她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刘莉，男子又喊道。 　　刘莉这才意识到原来喊的就是自己，急忙道：我。 　　所有的女模特都哈哈地笑起来，有几个甚至尖叫，这在刘莉听来简直就是做那 种事才发出的声音，不过在所有的女模特中能做做那种事的应该只有自己。她的脸 不知该放在哪里，男子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她指了指那辆车。 　　八点钟刘莉随着专车到了另一所学校。缺少女孩陪着的刘莉机械地随着吵吵嚷 嚷的她们下了车，又木木地跟着她们走着，直到看到考务办公室才像有了一点着落。 　　刘莉刚刚在临时用会议厅改做考务办公室的排椅上坐下，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 小伙喊道：模特们都出去了，模特们都出去了。于是刘莉又慌忙地站起，跟着前面 的女孩朝外走。还没等刘莉站稳，另一个小伙又是喊又是比划，要求她们站成两排 ：同学们，我们大多数都不是第一次做艺考模特了，因此注意事项也就不用我再多 说，一切按我们培训时要求的就可以了。接下来刘莉慌得什么也听不到了，她想自 己什么时候参加过培训呢，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问问女孩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不是跟这人说自己不会做模特，让他再换别人，可这样的话会不会影响邻家女孩， 人家可是一片好心的。就在刘莉急得浑身燥热时，刘莉见说话的人又换了，刚才的 那位小伙到底又说了些什么，她是一句也没听清，在她看来考试怎么像走马灯似的。 　　各位模特，我们学校这次到滨海市招生，院领导是相当重视，主要基于一下三 点：一是滨海市有着优秀的艺术人才；二是贵校对渝艺来此招生相当重视；三是这 次的模特都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因此我相信，这次考试我们一定会从滨海市挑选到 最优秀的艺术类考生。我现在只是在提醒一点，这就是在整个考试过程中，咱们每 五十分钟休息十分钟，至于说其他的一切按考题去做就可以了。好了，别的我也不 再多说，八点四十入场。刘老师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他又看了看小伙，显然这位 讲话的是应该是渝艺的教师抑或是领导。 　　刚才吴主任讲的注意事项大家都听到了，希望各位模特严格按照我刚才讲的和 吴主任强调的去做。好，下面我公布一下各位的考场：一考场谭佳、刘琳琳；二考 场郑培云、张慧芝……，刘莉仔细地听着，直到念到第四十五考场刘莉才再次听到 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四十五考场在哪，也没人告诉她。 　　大家马上方便一下，八点四十五集合，小伙子道。 　　所有的女孩哄地一声散了，好像人人今早都喝了很多稀饭似的，刘莉则紧紧地 跟着小伙子，害怕他也随着人群走散了，好在他好像今早上只吃了两个火烧，并没 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刘莉急忙贴到他的跟前：老师，我的考场在哪儿？ 　　小伙子对有人喊他老师显然没有准备，惊奇地看着刘莉：你是多少考场？ 　　老师，四十五考场。 　　你来考试？小伙子有些奇怪，这人这么大年纪还来参加考试，如果让记者知道 了，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题材。 　　我，我做模特。 　　小伙有些奇怪了，这么大的年龄怎么还来做模特，从外表上看这人的年龄应该 不低于四十了吧，他纳闷学校会让这个年龄的人来做模特：四十五考场？我也不知 道在几楼，待会你跟着她们走就是了。 　　跟谁？刘莉跟她们一个都不认识。 　　一会你就在后半排站着，跟着走就行。小伙子掏出手机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十几分钟对这些大学生们来说就是一个班空，连方便的时间也不够，因此很多 年前胡月的一首《十分钟》是相当流行的，不过对刘莉来说却非常难熬，她甚至有 跑厕的感觉，不过刘莉却始终站在原地没动，害怕自己一离开，她们就集合走了。 看着女孩渐渐地回来，刘莉这种感觉才逐渐地消失。 　　站好了，站好了，现在入场。小伙子又开始喊起来，这次女孩子们的动作倒是 比一开始快的，也没了唧唧喳喳的声音，很快跟在小伙子的身后向一座教学楼拥去。 刘莉看到教学楼前用红布条隔出的警戒线和门口戴红箍的几个小伙以及两位全副武 装的武警，第一次体会到了考试的感觉。 　-------- 　　虹桥书吧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