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愿做一盏灯
      
          孙丽丽,女,32岁商丘市盲童学校教师
      
          口述时间:2001年6月22日
      
          我是和陈静他们这些盲生同时来到盲校的,不同的是,我是老师,她是学生。
      所以,当我看着他们被家长领着,一步一摸索地走进学校时,我不是像普通学校的
      老师那样感到激动和幸福,而是觉得发憷,甚至不由自主地对他们感到恐惧。我实
      在不知道该怎么教这些看不到世界的孩子。虽说此前我已在普通学校教了好几年学,
      暑假里还专门到郑州参加了特教培训,但当时并没有与盲孩子们面对面地交流。也
      就是说,有的只是纯理论的知识,感性的东西一点也没有。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
      开始了与盲生们的朝夕相处。
      
          等和他们一接触,我才发现,这些盲孩子的内心世界其实非常丰富,他们往往
      能在最细微处关心你,体贴你。一句平平常常的话,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经他们
      的口说出来,动作表达出来,就会有特别的震撼力。比如,有一年冬天,天很冷。
      为了取暖,学校给各个班级配了火炉。要说老师的保暖条件比学生们好得多,可学
      生们却从不把火炉摆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每次都放到离老师最近的地方。老师讲
      课好站在哪儿,他们就摸索着把火炉放在哪儿。我在一次演讲时曾说了这件事,当
      时,就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在最开始时,如果被他们摸了一下,我会觉得很害怕。现在不一样了,当他们
      靠近我,摸摸头发呀,脸呀,有时候摸着我的衣服说,老师,今天穿的什么衣服呀,
      这么薄呀,冷不冷呀,我会觉得被他们摸是很幸福的。现在,每当我被他们摸的时
      候,我不但不会害怕,反而会非常感动,非常亲近,有种甜蜜蜜的感觉,就像孩子
      放学回家,缠在你身边一样。因为这些盲孩子的心事都很重,所以,我下定了决心,
      在盲孩子们黑暗的世界里,做一盏光明而又温暖的灯。
      
          就说陈静吧,刚来时,她还有一点视力,所以,当她熟悉了环境后,就满园子
      跑,像个男孩子。但她很聪明,只是学习成绩总也拔不了尖,主要原因是不细心。
      因为家里的条件不好,所以,她的心事就特别重,常常是和你说着话说着话,就不
      吭气了,一个人发愣。有时,我就小心地问她说,陈静,你是不是有啥心事,给老
      师说说好吗?但她很少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没事。有一次,我看到她
      又在偷偷地流泪,就问咋回事,她还是一句话不说,直到后来,才有班里的学生告
      诉我,她牙疼一个多星期了,但考虑到家里没钱,就一直没去医院看。知道情况后,
      我就领着她到商丘师院的附属医院去,我们一连跑了8趟,才算彻底治好她的病。
      记得在给她的牙钻洞时,她疼得浑身哆嗦,我都吓哭了,可她愣是一滴泪没掉。
      
          然而,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又使我得罪了她。那是上学期开学不久,学校让班
      主任向学生催交学费,我便向陈静她们这些没交够钱的学生宣布了这件事。我的语
      气非常婉转,说,回家给家长说说,有就交,如果一时没有,老师就替你们先垫着。
      说这事时,陈静没说话。后来,等其他同学都陆续交完了,她还是没吭声。我私下
      找到她,问她咋回事,并告诉她老师已经把她的钱垫上了。没想到,她竟连一句
      “谢谢”都没说。又过了好一段时间,她才对我说,老师,我会记住欠你的钱,说
      完,扭头就走。当时我就愣了,心想,这孩子咋这样啊?事后我还是从其他同学那
      里了解到,陈静觉得我没经过她同意就替她垫学费,是看不起她。唉,和这些孩子
      相处就是这样,你必须时时处处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会伤害他们。
      
          这件事过去不久,陈静就被选拔进省盲人门球队,准备参加全国第五届残运会。
      在郑州集训时,她的时间很紧张,整天都是没日没夜地训练,就这,她还常常趁晚
      上9点以后,电话半价时,往我家里打电话,说,孙老师,想你,你在干啥呀。我
      说,睡了。她就会说,你怎么睡这么早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听着这些家常话,
      有时候觉得真跟自己的孩子似的,就是孩子离开娘了,出去上学了,有时想家,给
      家里打个电话。当然,我知道她也是想利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对老师的歉意。
      有一次,我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跟平时不一样,就问她咋回事,她说没事,还是那种
      故作坚强的样子。我就问她在那儿累不累,她说不累。我又问苦不苦,过了好一会
      儿,她才叹了口气,说,就是有点苦。我一听这话,那泪当时就哗哗地下来了。
      
          后来,我到集训的地方去看她,扒开她的胳膊一看,天呀,胳膊上青一块,紫
      一块,都是伤。当时我的泪就又下来了。可陈静说,没啥,都过来了。后来,陈静
      作为咱省女子盲人门球队的主力队员参加了残运会。听她的队友讲,她在赛场上的
      表现感动了很多人。在比赛的过程中,每个运动员都有替补队员,其他人都曾被替
      补过,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自始至终没让替补,而且每场都是主力队员,表现得特别
      出色。后来,她因此获得了本届残运会惟一的个人体育道德风尚奖。残运会回来后,
      商丘市教委、残联、体委又联合向她和另外两名选手颁发了嘉奖令。我问她得了这
      么多奖高兴不高兴时,她竟说了一句让我刻骨铭心的话:老师,摸你才是使我最高
      兴的事,奖不奖无所谓。
      
          别人的自述,总爱说自己,可我一说就只想说学生,因为我觉得学生就是我的
      一切。在和这些盲孩子相处的日子里,我终于发现,与盲孩子在一起,爱与被爱都
      是一种幸福;也才终于明白,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生命的充实。我感
      谢他们,因为透过他们心灵的眸子,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记录:曹保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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