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一场
      
          我病了。半夜里,自己把自己给烧醒了,觉得浑身燥热疼痛,喉咙干涩,脑
      袋嗡嗡响。一把把被子掀到一边,东华在一旁已经坐了起来,捻亮了床灯,摸了
      摸我的额头说:“这么烫,上医院吧?”“这么晚了上什么医院?明天再说吧。”
      她下了床,过了一会儿,一个冰凉的东西碰在我手上,是水杯。果汁里加了冰,
      清凉润过口腔,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我重新躺好,舒了口气,东华在旁边却几
      乎没有呼吸的声音,我想她也没有睡着,只是怕惊扰了我。直到窗帘透出微光,
      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嗓子已经全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东华看我着急的表情,赶紧说:“行了行了,别说了,我都知道。”她开车
      送我到了附近的医院,说怕我走路累着,竟然进门就要了个轮椅给我坐,过往的
      人无不谦让。其实没什么可看的,我自己都能诊断得出来,就是重感冒,中国人
      的说法更准确,急火攻心。
      
          我暗想这病来得真巧,心理上最艰难的时候,它也来凑热闹。比这苦得多的
      罪我都受过,可疾病和受伤不一样,它是拖着你,缠着你,让你的身体和心灵都
      变软弱,让你想跟它打一架都没力气。生病的日子很无聊,我发现东华也一块无
      聊起来了——
      
          本来她是每天都要出门的,不是接团,就是和朋友们聚会逛街。这几天,邀
      约的电话打过来,她一概都拒绝:“石子坚在家生病呢,我哪都去不了,回头再
      说吧!”我和东华终日同守在一个屋檐下,真是难得的清静。没什么事可做,就
      闲聊天,话题总是中国美国的朋友,还有我们自己过去的事情。
      
          开始的时候,彼此还有些禁忌,生怕触怒了对方,要知道一言不和就争执起
      来,在我们两人之间本是家常便饭。但渐渐地,我们都摆脱了心理上的负担,说
      到滑稽的地方一起哈哈大笑,笑得我直咳嗽。一个人讲到什么,另外一个人马上
      接下去,觉得还挺默契,讲到低沉的地方,又相对感慨,说其实谁都不容易,当
      事人就是不明白啊。说到当年我为她生的病,我说:“你可够本了,我这两场病
      都是你害的。”
      
          “当年是不是真为了我说不清,现在我哪有那么大魅力,别赖我。”“魅力
      是没了,麻烦更多啊。哈,对了,你知道吴新玉到咱家来,都跟我说了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我不在乎。”
      
          “不信!”“你可别不信,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检查过你,你那书里写的安
      娜,我问过你吗?有责任心的男人,走多远都知道回家,没责任心的男人,盯得
      再紧也没用。”
      
          “哦,原来你是把我给拿准了。”“那没有,各凭各的良心!”东华瞥了我
      一眼,眼光里带上了些幽怨。我不敢回应,干咳了几声,装作要休息的样子。看
      着她走开了,我却无法平静……
      
          那天晚上,我让东华找出我的《英雄儿女》录像带,又看了一遍。看到王成
      在山头上激昂地呼喊“向我开炮”,我第五百次地泪流满面了,内心深处孤独的
      英雄梦,像电影上的战云一样翻滚着。这一次,东华没有嘲笑,而是走过来坐在
      我身边,默默不语。最后,她拉起我的手,对我说:“别折腾了,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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