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津中餐馆:他乡遇故知
      
          转眼五年过去了,如今自己梦已成真,女儿也上了名牌大学,父母却已到了
      风烛残年。今年春节,说什么也得回去看看老人了,那怕我只能自己回去。都四
      十多岁的人了,还得让父母为自己的婚姻操心,真是不孝啊。到时候,我肯定没
      有勇气跟他们提起安娜,他们能接纳一个洋媳妇吗?
      
          星期天,东华提议,今天不做饭了,出去下馆子。
      
          “咱们去哪一家?”我征求爸爸妈妈的意见。
      
          “有天津风味的吗?”老妈试探着问,吃了一个礼拜清淡食品,肚子都吃素
      了。
      
          “多了没有,只此一家,大——天——津。”我故意把大天津三个字说得天
      津味十足。
      
          天津人故土难离,不比南方人四海为家,美国华人中天津人寥寥无几,偌大
      一个华盛顿,中餐馆比比皆是,可天津馆却只此一家。
      
          “您了几位?”大天津的服务员说得一口浓厚的天津话。老妈这回可遇到了
      知音,忙问:“您了也是天津人?”
      
          “好么,您了,咱大天津一色儿的天津人,到这来的主顾儿大多数也是咱天
      津的,您到这算是到家啦。”老俩口听罢乐的合不上口,这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您几位请坐,想喝点嘛? 我姓赃( 张) ,都管我叫小赃( 张) ,我们家就
      住河东唐口儿,您了这是打哪来?”一般中餐馆的服务员都不大爱和客人闲聊,
      可这个小张还真热情。
      
          “我们住和平小白楼儿。”老妈也自报山门。
      
          “您那可是好地街儿,小白楼儿,听着就亲,我这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小张一边上茶,一边跟我们聊天。
      
          “你来美国几年了?”我也对这位健谈的老乡产生了兴趣,他看上去三十出
      头,中等个,长得蛮结实的。
      
          “一年多了,我来时老婆还挺着个大肚子,现在儿子都快一岁了,我按月给
      她们娘俩儿寄钱,等攒够了钱,我就告老还乡啦。”小张边说边把碗筷摆好。
      
          “刚来一年就开这么大的馆子?”老爸也加入了老乡论坛。
      
          “哪儿啊,您别拿我糟改了,老妈子看孩子,人家的,我这不是给人家打工
      嘛。咳,光听我穷白话,快点菜吧。”小张递上菜单。
      
          “有锅巴菜吗?”老妈一句话逗的连临桌吃饭的人都大笑起来。
      
          小张笑道:“我说奶奶,您这不是要短儿嘛,除了锅巴菜,咱这要嘛有嘛,
      爆三样儿,红烧狮子头,狗不理包子,连豆腐脑儿都有。您这一提锅巴菜,把我
      馋虫都给勾出来啦。”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饭菜对口,加上跟小张聊的十分投缘,这顿家乡菜吃的大伙兴犹未尽,十分
      开心,从此我们就成了大天津的常客。
      
          小张在美国一呆就是八年,省吃俭用存下的血汗钱如数寄回了天津,但他再
      也没看到海河,没看到等他等得望眼欲穿的老婆和从未见过面的儿子。
      
          我们带二老游遍了美国的名胜古迹,还到拉斯维加斯赌城一显身手。但我看
      得出,他们总有一种笼中鸟之感,语言不通,又不会开车,处处离不开我们当拐
      棍。本想让他们在美国吃好、玩好,实际上爸妈根本无意美国的花花世界,他们
      最喜欢晚饭后一家人围在电视机前,石姗总爱把脚放在奶奶温暖的胖肚子上,祖
      孙俩依偎在一起。老爸每天坚持看“新闻联播”,实际上是美国CBS 晚间新闻,
      石姗当翻译。偶尔赶上有关中国的报道,老俩口更是竖起耳朵听。虽然一生奉献,
      到头来还是无产阶级,可他们对那块用血汗浇灌一生的黄土地永远有不解的深情。
      
          看罢新闻,一家人便海阔天空,聊我们来美国后的所见所闻,聊国内这几年
      发生的变化,他们最津津乐道的便是我小时候的事,我怎么跟小朋友抢玩具,还
      把人家脑袋敲起一个大疙瘩,爸妈都记忆如新,可我觉得那都是遥远的过去了。
      
          刚进农历腊月,爸妈已经归心似箭,别人打破脑袋往美国钻,住了几个月,
      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尝遍各国美味,最馋的还是家乡的豆腐脑儿,锅巴菜。游遍
      华盛顿名胜,最激动人心的一刻,是在肯尼迪艺术中心的万国旗中,看到自己的
      五星红旗。虽经再三挽留,爸妈执意要赶回国内过春节,说那才过得有“年味儿”。
      
          人不留客天留客,一月份,华盛顿下了场三尺厚的大雪,机场关闭,学校停
      课,老爸老妈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窗外还飘着鹅毛大雪,老爸拎把铁锹走出去,站在没膝的冰雪里为我清扫停
      车位。好不容易清出一个,回屋还没坐稳就被别人占了。老爸穿戴整齐,又出去
      清第二个,结果又让人捷足先登,我到家时还是无处泊车。这回全家老少齐上阵,
      先前那两家捡现成的也各出一个小伙子助阵,三下五除二,我便有了安车之处。
      那两个美国小伙子边干边竖起大拇指夸老爸老当益壮,老爸连忙“三块油,三块
      油”(THANK YOU) ,以示回敬。老爸那天格外兴奋,他觉得到美国后第一次派上
      了用场。
      
          老妈干了一辈子教育,可下大雪学校关门还头一次听说,在国内,下刀子也
      得去啊。孩子一个星期在家呆着,也不留作业,那还得了,这回奶奶要给孙女补
      习功课。石姗是学校的荣誉生,相当于国内的三好学生,学习上从不用我们操心,
      按美国人的观念,人才不督促迟早也会成才,不是人才再逼也成不了才,一切都
      顺其自然。祖孙俩平常说话都没问题,可一涉及根数、方程等一大堆术语,就只
      有大眼瞪小眼了。奶奶改变战略,给孙女补中文,谁知到头来,石姗的中文还是
      “人手口,刀牛羊”,奶奶的英文倒大有长进,她说这次回国转飞机,不用请人
      帮忙,她能搞定一切,“NO PROBLEM”( 没问题) 。
      
          我不能将爸爸妈妈留在美国长期侍奉,他们也急切地要回到那属于自己的家
      乡乐土。对我们所做的一切,爸妈感到由衷的欣慰,三个月共享天伦之乐,远比
      那满桌美酒佳肴的生日PARTY 和满箱子的礼物珍贵百倍。在跨过登机口的那一步,
      老爸紧紧把我搂在怀里,当年送我参军,上大学,甚至出国,多少次久别又重逢,
      像这样令我怦然心动的拥抱还是第一次。随着爸妈的身影在人流中消失,我的心
      也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转眼五年过去了,如今自己梦已成真,女儿也上了名牌大学,父母却已到了
      风烛残年。今年春节,说什么也得回去看看老人了,那怕我只能自己回去。都四
      十多岁的人了,还得让父母为自己的婚姻操心,真是不孝啊。到时候,我肯定没
      有勇气跟他们提起安娜,他们能接纳一个洋媳妇吗?
      
          我的爷爷是个地道的农民,父亲因逃家投身革命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到我
      这一代,连国籍都改变了,还把女儿变成了黄皮白瓤的“香蕉人”,一副东方人
      的面孔,一脑子西方人的文化,连自己的语言文字都不会了。我按照中国传统为
      女儿倾注了全部心血,将来得到的却是美国式的回报,跟美国老人一样,自己好
      自为之,谁也甭想指望。
      
          父母从小就教育我要努力学习,成为有用之才,自己虽然成了才,却不能在
      父母最需要的时候,为他们端上一杯水,盛上一碗饭。
      
          从女儿到美国的第一天起,我就嘱咐她,学好英文,别像爸爸似的活得如此
      辛苦。女儿如了我的愿,英文学的比美国人都好,好得连中文都忘记了。我不知
      道父母对我的今天是否满意,但我知道,石姗的今天乃至将来,并不完全是我所
      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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