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皇榜中状元(1)
      
          七十年代考艺术学校,也象考状元一般,一个县只中一名,我是幸运的那个
      “状元”。
      
          十三岁那年,我开始学唱黄梅戏。这以前我也喜欢唱,可我只喜欢唱歌,大都
      是电影里的歌。印象最深的是电影《闪闪的红星》插曲,里面所有的歌我都会唱,
      我就是唱着“红星照我去战斗”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战斗”到安徽省艺术学校,
      “战斗”到黄梅戏队伍里来的。十三岁,多么小的年纪啊!现在想起来,什么都不
      懂,是艺术学校的老师一点点的教,为我们费尽心思,才让我们迈进了这道门槛。
      
          那时候老师们都好年轻,我想,她们也一定很想登台演出吧,可是她们为了我
      们选择作为一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我们。我永远尊敬他们。
      
          1975年夏天,我背着行囊在爸爸妈妈的陪同下离开了长江边上的繁昌县,走进
      安徽省艺术学校。清楚的记得,当我站在迎接新同学的敞棚大卡车上时,那种快乐
      自由的感觉象风一般飞扬。我对妈妈说:“我要唱戏了。”我妈说:“那有什么好,
      不过是为家里减少一张吃饭的嘴呗。”
      
          我是第一个进学校报到的学生,可见我是多么迫切的想离开家。和现在的孩子
      相比,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独自去遥远的地方,恐怕是大人小孩都难以接受的。刚进
      艺术学校的时候,我还经历了这么一件事,那时候很盛行露天电影,无论是我们学
      校或是工大(工业大学和我们是邻居)只要放电影,就有很多人前来观看,那天我
      们学校开了一场,电影内容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电影一开始,坐在我身旁的男
      生就开始做小动作,我很奇怪,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在我犹豫不决,不知道
      该怎么办的时候,这家伙竟然把手伸到了我的胸前,我一下子恼怒了,一个小女生
      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我猛的站起来,抓住那人的衣领,一个巴掌就煽了过去,
      大喊到:干什么?流氓。那时侯,“流氓”这个词就很流行。大家正安静的看电影,
      突然发生这样的喊叫,场面就混乱了,双方打了起来。学校的老师和男同学都很仗
      义,把那帮臭小子赶出了校门。为了防止意外,怕他们晚上找来报复,老师们一直
      陪我们到深夜,并且把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十三岁的我,
      便给大家留下很泼辣的印象。
      
          我确实很泼辣,象山里的小辣椒,但我更热情,我不是班级里年龄最大的,却
      经常把自己扮成大姐的角色,把所有的激情和热辣都放在了这个集体,快乐的为每
      一位新到校的同学擦床铺,打开水,买饭,每一位送女儿来学校的妈妈都喜欢我,
      夸奖我重视集体、关爱同学,并一致选我做班长,这更激起了我的荣誉感,似乎也
      觉得自己有责任肩负这样的重担,把集体当作自己的家,一心一意的为这个“家”
      疯忙。
      
          那时候,学校都要安排新生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概就和现在的军训
      差不多吧。我们接受再教育的地方叫小汤镇,十八个女生住在一间大屋子里,都是
      地铺,用稻草铺成的。白天我们到田里摘棉花,清晨和傍晚在晒稻场练功或学唱,
      突出的劳动成果并不能掩盖我在业务上的笨拙,因此,专业课上我常常是被老师骂
      的对象,也是一些同学私下取笑的素材。那时的老师都很严厉,对一些没有专业基
      础的学生总怀有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所以偶尔我还会挨老师的鞭子,特别是练习跑
      圆场(戏曲表现奔跑的一种特殊形式,)因为我是扁平足,既跑不快也跑不漂亮,
      挨鞭子就很正常了。所谓挨鞭子,不过是老师狠狠的举起,又轻轻的放下罢了,一
      点不疼,样子吓人,最要命的是丢脸。但是我并没有因为业务落后而沮丧,依然热
      爱劳动,关心集体,也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成就感。日子就这样在劳累、开心和新鲜
      中快速的飞过,我也越来越爱这个“家”。
      
          不久事情起了变化。
      
          有一天,看见几个同学笑得好开心,便凑过去问:说什么呢?这么好笑?她们
      一怔,突然谁也不说话了,表情怪怪的,我很纳闷,便知趣的走开了,心想他们一
      定是在议论我吧。果然刚走几步,又听见了她们的笑声:“这么胖,跟个小猪似的,
      也来唱戏?她也就能唱唱老旦,干干杂活吧。”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楞在那
      里,不知道是应该跟她们吵一架,还是就这样沉默着。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转。
      
          我没想到自己热心为着大家竟然会得到这样的回报,那些轻蔑的话,象一记闷
      棍,把我打成了哑巴,但我选择了沉默。那一刻,我由一个快乐无忧的少年突然间
      长大,才懂得妈妈说的那句话:在外不比在家。
      
          心里长了牙,事情就能咬住。我发誓要干出名堂来给他们看看,我一定要在业
      务上拔尖。我把自己的练功计划排得满满的,什么圆场、基本功、毯子功(戏曲舞
      台翻打的一种形式),什么唱腔、念白、小品(那时我们也排小品),我都要争取
      第一。很快,专业成绩上去了,而我离那个集体也渐渐远了。1976年初还有“白专
      道路”这一说,十四岁的我虽然对此理解不深,但也切身感觉到阴郁的天空随时有
      可能降临狂风暴雨。
      
          记得有一天晚自习,我刚刚练功结束,发现教室的灯已经亮了,想起要开班会,
      我紧赶慢赶抱着刀枪、靠旗(戏曲里将士在战场上穿的服装,很威风的,但要是耍
      好看了,得下很大的的工夫)汗流浃背的跑进教室,看见有的同学拿眼睛瞪我,有
      的爱搭不理,明显大家对我迟到不满,都在等我。准确的说,没有我参加,这个班
      级会就失去意义,它是为我开的,因为我是大家“评判帮助”的对象。看见这个阵
      势,我一下子蔫了,全没有了适才穆桂英驰骋沙场的那种神气,低着头默默的走到
      最后一排,轻轻的坐下,可怜兮兮的两只眼睛不知道往哪看。“帮助”会上,和我
      一般大的小女生们,拿起报纸上的文字来对照我的行为,什么“资本主义道路”,
      什么“白专道路”,最后竟然有了“叛徒,特务”这样的词,令我如云里雾里般糊
      涂。我一句话没有说,心想,管你叫我“叛徒”还是“特务”,反正我不要做小胖
      猪。现在想起来,那不过是一群完全不懂事的女孩们在一起玩闹,十三、四岁,谁
      懂那些呀,不过是跟着瞎嚷嚷,象是一出搞笑剧,这也看出当时我们少女般天真纯
      良的心。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我只当过这么一回班长,历时一个月。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