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山鹰”(一)
      
          文/ 谢磊
      
          没有哪一次山难像北大山鹰社此次在希夏邦马西峰遭遇雪崩一样震动这样多的
      人,可以说,发生在遥远的希夏邦马的雪崩也引发了生活在平淡和喧嚣中的人们心
      中的“雪崩”。关于山难的讨论让许多人思考了一些很久没有认真思考过的东西,
      关于冒险与探险,关于激情与理性,关于人与自然,关于追求与责任,关于生命质
      量,关于商业渗透与异化,关于旁观者,
      
          关于媒体……
      
          对于传媒和受众而言,这是一个非常有看点的新闻事件,虽然这样说可能显得
      记者过于功利,但却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首先,事情出在北大。百年学府,世界名校,民主、自由、科学的北大精神令
      人向往,中国现代历史上处处可寻找到北大的足迹。北大是象牙塔的塔尖,北大学
      生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不仅寄托着他们自己和家庭的未来,更寄托着社会的期待。
      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剧,比之普通人更具悲剧性,令人们发出几重叹息。与此同时,
      随着近二三十年来中国社会的飞速发展,北大在传媒和百姓眼中似乎也发生着一些
      微妙的变化。网上有言:推倒南墙又重建南墙,北大永远不缺乏理由;教授剽窃,
      模特选美,想读北大的偏科“愤青”胡坚被拒之门外,而体育明星们却来来往往…
      …“北大堕落了,北大媚俗了。”尤其是对北大的毕业生,民间颇多非议:能力不
      见长什么,脾气却长得飞快;团队精神差,不与人合作,自视过高……也许是国人
      的名校情结太重,北大有时也被盛名所累。总之北大不再是过去令人仰望的北大,
      这件事正好给了一些人一吐胸中郁闷的机会。
      
          其次,他们是去登山。“挑战自我”、“精神洗礼”,加之高昂的费用,种种
      因素让这项运动总带着点贵族味道,而这也正是它被奉为时尚运动,受到不少有钱
      兼有文化的人青睐的原因。一帮穷学生,一项“贵族”运动,又是一个看点。而对
      于另一些人来说,登山就是一种纯粹的体力劳动,是适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去从事的,北大学生去登山,就和去扫大街一样,简直是人才高消费,罪莫大焉。
      
          再加上随着报道深入而出炉的种种失事原因分析,诸如登山时机选择不当、因
      为过于自信和资金问题而拒绝高山向导及海事卫星电话、赞助商对登山动机可能产
      生的误导、登山管理方面的过失,甚至学校与队员签订“生死状”等真真假假的消
      息,北大山难引发网上铺天盖地的评论再正常不过了。
      
          网上的评论大体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大声喝彩的,一类是大声喝倒彩的,余
      下才是冷静理性的。有人总结说,无论是喝彩的还是喝倒彩的,都是把自己放在看
      客的位置,无关痛痒地搅和上一阵。话可能有点过,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有喝彩
      者动辄把山难与弘扬北大精神相提并论,北大登山队似乎成了北大的全权代表,被
      罩上一层神圣的光环,无限拔高,上纲上线。这虽然并非出于恶意,但事实上却拒
      绝了对悲剧的反思,导向更加盲目和冲动的情绪。而有喝倒彩者则任意指责登山队
      员不重视安全、不珍惜生命、不体恤父母、不回报社会,甚至说他们糟蹋纳税人的
      钱,种种似乎义正辞严、充满人情味的说法,实际上却是最无情的攻击。
      
          一片喧哗中,为数不多的人保持着冷静和理性。对山难真正痛在心底的恰恰是
      这些人。正因为痛之切,面对悲剧,他们才更冷静和理性,为的是悲剧不再重演。
      
          在未名湖边,山鹰社的攀岩训练基地,我遇到了一位清华大学登山队的队员,
      他独自一个人默默地凝视着攀岩壁。知道山难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在网上发了哀
      悼的帖子,得了空,径直就跑到这儿来了。他并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应该是同道中
      人。他对网上不负责任的抨击非常反感,可是他也不希望他们被推上神坛,成为某
      些人热衷的精神祭品。他说,登山就是个人爱好,和下围棋打桥牌搞乐器踢足球一
      个层次的爱好而已。5 位遇难队员为了登山而死,令人惋惜。在他们身上确实有一
      些可贵的品质和追求,但硬要把这提升到为了什么而“献身”的高度,会令这些热
      爱登山的人浑身不自在。
      
          也是在攀岩壁前,我还遇到了一位汕头大学中文系的年轻教师。他推着一辆旧
      山地车,随身带的包斜挎在肩上,戴着眼镜的脸黝黑。他是从汕头骑车北上的,路
      上已经走了1 个多月。来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到北大来看山鹰社这5 个队员。不知
      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普通话不流利,他有些结巴,但这并不妨碍他表达对遇难队员的
      敬重之情。他说,没有探险就没有人类的今天,人人都安于现状,人类只会停步不
      前。有探险就有牺牲,他们的死自有他们的价值,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应该感谢他们
      留下的思考和启迪。
      
      
      
          一个是同样热爱登山的山友,一个是同样喜欢挑战自我的同道,我想,他们所
      表达的也许才是最真实的、最接近于事情本质的态度。
      
          后来,在网上看见了新浪观察对清华大学前登山队队长张为的采访。他说:
      “作为一名登过山的人,我自己经历了3 次面对死亡,队员两次失踪的事情。现在
      回头来看,我想说的是:‘当年不应该去!’我说这话不是后悔登山。对于登山,
      我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激动的。‘不该去’的出发点是当年太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了。
      个人英雄主义超越了一切。我今天还活着,只能说是运气好。”张为说登山最忌讳
      两件事,一个是英雄主义,一个是攀比,这些因素容易把登山复杂化。健康、平和、
      在思想方面有所探索,这是登山的真谛。人最大的毅力和勇气,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以平和的心态看待每一件事。
      
          张为这番话让我知道了,一个真正成熟的登山者应该是什么样的。再回头来看
      北大山鹰时,我想,在肯定他们积极一面的同时,也应该对他们有一个合乎实际的
      评价。
      
          也许是出于自卫的本能,在面对山难和处于舆论漩涡中心时,北大山鹰似乎总
      在搬出过往的成绩来为自己辩护,以证明这确实就是无法避免的自然灾难,没有人,
      特别是山鹰自己,应该为此负一些责任。
      
          但毕竟这是一群稚嫩的登山者,经历和阅历都有限。不管最后对山难定论如何,
      说他们都对登山有很深刻的理解,这并不让人信服。人们有理由猜测,也许在天气
      变化的时候他们没有经受住冲顶的诱惑,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新华社记者在采访
      札记中曾提到,5 位遇难队员中有一位他曾在拉萨见过,当时他是去告诉记者他们
      要攀登希夏邦马,希望予以报道。这或许是山鹰社作为一个社团的需要,更或者如
      很多人猜想的一样,是赞助商的需要。但对于登山者而言,如果登山并不仅仅是出
      于他内心的渴望,而是夹杂着其他欲念,恐怕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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