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拜中觉醒(6)
      
          五、  申请转到物理系的失败 
      
          这是四年级上学期的一次“壮举”,大约在1959年春,也就是我自修物理
      哲学一年之后的事。我觉得我发现了自己,发现了自己的真正兴趣所在,特别热衷
      于自然界一些基本物理常数后面的那个“绝对”或“永恒”。
      
          不断逼近“绝对”就是“朝圣”。普朗克把它叫做“朝上帝走去!”普朗克的
      上帝是自然科学寻求的“必须”加上人间宗教伦理道德上的“应该”。在理论物理
      学王国,我有所悟,觉得自己进入了角色,如果正式转系,日后可能会做出些名堂。
      考虑了一个月,我写了“转系”报告,记得是通过邮局寄出的。当我把信投进邮筒,
      我的心情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但我也想到后果:必失败无
      疑,招来一顿训斥。
      
          大约10天后,系里一位行政领导找我谈话,把我臭骂了一顿:“你以为我们
      这里是资本主义的一所大学吗?随心所欲,想到哪个系就到哪个系?这里是社会主
      义大学,由不得你乱来胡来一气!回去好好读你的德国文学,你都四年级了!还有
      一年就毕业。不要浪费人民的粮食!”
      
          从民主楼出来,我受到的打击不算太大,因为是预料中的事。这时候,我又习
      惯性地往未名湖边的钟亭走去。我自然想到我今后的归路。此时此刻,我特别需要
      一个“诚”字。在中国哲学中,“诚”这个汉字非常重要。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诚者,圣人之性也。”(真诚是圣人的本性)
      
          “至诚者,天之道也。”(基本物理定律或法则便是至诚的,它从不擅自改变,
      始终如一。许多很不相同的分支,都由同一条法则来支配)
      
          培根说过:“要认识真理,先要认识真理的条件。”
      
          至诚便是真理的第一个大前提,第一个成立的条件。
      
          想到这里,我的意志比以前更坚强。我一无所有,只有自己的意志了。我不孤
      独,我有我的意志、我的广大世界同我日夜作伴。
      
          在钟亭坐久了,有晚景卧钟边的况味。我用双手摸着那口多年沉默不语的大钟,
      我在同自己倾心交谈,自己宽慰自己。我想,也许一切业余的才是最美的。世界上
      很多事情都可以分为职业的和业余的。职业有压力,日久不免乏味,否则哪来“做
      一行怨一行”的老话?职业有异化的危险。若是真正出于个人爱好而业余从事某项
      纯正的精神活动,便会少很多压力和功利心,多一份超脱和审美的情趣。今天来看
      我当年这种“退一步”的解脱想法,也有几分道理。其实婚外恋便有种业余的味道,
      而婚姻家庭则是职业的性质。中国有句老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偷不如偷不着。”妓、偷和偷不着的心理都是业余活动。“家花不如野花香”。这
      个“野”字也有业余成分和性质。
      
          以后我同物理学的关系就保持“偷”和“野”的关系吧!
      
          当时我也只有这样来宽慰自己。同别人商量有打成反革命集团或“裴多菲俱乐
      部”的危险。在那个年代,这种不正常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伤害得太多。我养成了
      “独来独往”、“单干户”的习惯。
      
          四十多年过去了。今天来看我当年的那次“壮举”,对吗?
      
          没有错!因为我不是胡来一气。作为个别的特例,应当让我转系。刚进大学一
      两年,不应分系。读了两年再分系、分专业。要求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在高中毕业
      后作出一生道路的最后选择,而且今后不得改变,这是冒险,赌博,至少是轻率。
      
          允许转系是给学生一次真正“发现自我”的机会。人的本质是在他所追求的对
      象上面显示出来的。——费尔巴哈的话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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