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
      
        造大的政治危机来得有点突然,也有些滑稽。
      
        一个晴朗的冬日的早晨,将军神情庄重地找到牛司令,问他听广播没有。牛司
      令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牛司令这一段很忙,除了忙军务,还要忙着与师
      范学校的一个小女生开展“一帮一、一对红”,没时间听什么广播。将军见一军之
      长政治上如此缺乏敏感,神情不仅庄重,而且严肃了。他抬手捋了捋愈加花白的头
      发,自言自语地说,是得搞一搞整风了。牛司令没能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我
      怎么听不懂呢?将军叹了口气说,人家北京大学的革命造反组织,为了牢牢把握革
      命斗争大方向,学习延安的老八路精神,自动开展了整风运动。我们应该紧跟啊!
      将军说得语重心长。牛司令想了想说,噢,是这样。整整?整整也好。军部开个会,
      大家议一议,要是都同意,那就整吧。
      
        “整就整吧,整整也好。”二哥、小何和阿义都没意见。将军说,我建议吸收
      一些军部以外的人参加,多听听不同的意见也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牛司令
      说,好,你就找几个人来参加咱们的会议。
      
        将军就找来了几个人。为表示大军首长的胸怀宽广,将军特意请来了一位持不
      同政见者——老焘。老焘本名张国寿,是中文二年级的学生,部队转业来校插班读
      书的,曾担任原j 市师专的校学生会副主席,与大字在一起工作过。他的突出特点
      是最不愿当老二,总想当老大,所以经常与大字的意见相左。大字不客气地说他像
      当年红军中的张国焘,一门心思搞分裂。于是就给他的名字加了四个点儿,由张国
      寿变成了张国焘,简称老焘。造大成立以来,他没少献计献策,可惜没被采纳。这
      一次,让他帮助造大的头头整风,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他显得很高兴,决心一吐
      为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果然,没等造大的头头们发言,老焘先说话了。老焘开门见山地质问道,咱们
      造大一直认为自己是革命组织,主义兵也说自己是革命组织,到底谁是革命的,谁
      是不革命的,甚至反革命的?革命组织不是自封的,应该得到公认才行。
      
        造大的头头们从来没怀疑自己会存在什么革命不革命的问题,听他这么一说,
      不由都很恼火,认为老焘是在胡说八道。老焘不理会,继续说,现在,能够判定谁
      是革命组织,只有军队。据我所知,主义兵已经与军分区和坦克师取得联系,并得
      到了他们的支持,我们造大只是个自封的革命组织,不能算数。
      
        怎么,主义兵成了革命组织?他们是革命组织,我们成了什么?这个消息不啻
      是晴天霹雳,把造大的头头轰蒙了。会议开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军分区和
      坦克部队,让他们承认造大是革命组织。
      
        牛司令等人由干菜、老颠儿一伙人护卫着,先去了军分区,要求军分区的胡司
      令承认造大是革命的。胡司令听牛司令讲了半天,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表这个
      态。牛司令问,对主义兵能表态,对我们造大咋就不能表态?胡司令笑了笑,说我
      们只支持革命的左派。
      
        糟了!胡司令的意思很明确,主义兵是革命的左派,造大只能是革命的右派了?
      妈的,世上有“革命的右派”这个提法吗?既然是右派,那就肯定是不革命的、反
      革命的,这样一来,我造大岂不成了反革命组织?
      
        不行,去坦克师找刘政委和姜师长!坦克师是培养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廖初江
      的部队,在全国很有名气,只要他们承认我们是革命的,我们就啥都不怕。胡司令,
      去他的吧——胡传魁!
      
        坦克师的刘政委不在,去军里开会了,姜师长接待了牛司令一行。姜师长身材
      不算高大,但长得墩实,言谈举止透着身经百战的军人作风,十分干脆利落。但听
      了牛司令说明来意后,他却犹豫了,说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不能随意表态,介入
      地方事务。牛司令说,可你们已经表示支持了主义兵。姜师长说他不知道有此事。
      将军说,是刘政委表的态,千真万确。姜师长皱了皱眉,仍说不清楚。干菜在一旁
      听着,肚子里的气越憋越满,简直就要爆炸了!只见他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姜
      师长的衣领,吼道,你表不表态?姜师长摊开双手,摇了摇头。干菜大怒,伸出右
      手,叉开五指,啪的一个嘴巴,打得姜师长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牛司令和将
      军等人没想到干菜会有这般鲁莽之举,急忙上前把他死死拉住。姜师长吃惊地瞅着
      干菜,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却忽然笑了,指着干菜说,小伙子,我的脾气就够暴
      的,你的脾气比我的还暴!
      
        打了人家师长一个大嘴巴,还想让人家表态支持?活见鬼了!会见不欢而散。
      牛司令等灰溜溜地回来,心情异常沉重。既然军方不肯支持,造大肯定有问题,看
      来非得认真整风不可。老焘得知造大头头碰了一鼻子灰,情绪更加高涨,适时向将
      军建议,为了表明造大整风的诚意,应该邀请主义兵的头头参加,多听听不同意见,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将军觉得有道理,就把黄框兵的头头大麻、二晃请过来,
      帮助造大整风。大麻就是当初上台揪学生的麻脸左派。大麻说,造大的主要问题有
      三点:第一,组织严重不纯,比如“二狼”事件、痞子事件等,不仅败坏了造大的
      声誉,也败坏了红卫兵小将的声誉;第二,造大主要领导作风不正,道德败坏,乱
      搞女人,从校内搞到校外,搞完了大的又搞小的,这是一种腐化堕落行为;第三,
      造大名义上是造走资派的反,实际上把斗争矛头一直对准主义兵,做了许多亲者痛
      仇者快的事。把上述三点归纳起来,造大的大方向错了,必须深刻反省,剔除痈疽,
      拨正航向,回到革命道路上来。牛司令听了大麻的批判,用力跺了跺脚,却没能站
      起来反驳,他的小辫子给人家抓住,底气到底有些不足。二哥眯着近视眼耐着性子
      听完,刚要起来驳斥,将军却抢先发了言。将军表态说,大麻的批评很诚恳,也击
      中了造大的要害,我们应该正视自己的问题,向群众公开检查,取得群众的谅解,
      取得军方的支持。将军这么一说,小何、阿义当即表示赞同,认为无论如何应该得
      到军方的支持,这一点十分重要。三比二,牛司令和二哥不同意也无济于事了。于
      是会议决定,由牛司令代表造大向广大群众公开检查。
      
        牛司令的检查地点是市里最繁华的二商店门前。这之前,老焘与黄框兵的大麻
      等人私下串通,满街张贴海报,发动市民参加集会,说造大有重大新闻将要发布。
      牛司令检查这天,满街人山人海,把交通也阻断了。牛司令对着麦克风刚说了两句,
      下面就有人喊:我们看不见,站高点!原来大麻已经安排黄框兵夹在市民中间,随
      时准备起哄。这时,老焘喜滋滋地搬来一个小凳子,请牛司令站上去。牛司令站在
      凳子上往四周一看,到处是黑鸦鸦的人头,心头禁不住狂跳,腿也有些发抖。以前,
      只有走资派才站到凳子上接受批斗,如今咋就轮到自己了呢?牛司令心乱如麻,一
      开口就变了调儿,鼻高音带出了哭腔。“……我错了,把造大的大方向搞、搞偏了!”
      牛司令说到这里,忍不住涕泪交流,扩音器里不断传出擤鼻涕的声响,像牛在打响
      鼻。有人高喊:解散造大!造大必须洗心革面!牛司令在凳子上再也站立不稳,一
      头跌了下来,幸好底下人多,被好多双手给接住了。
      
        检查没能通过,造大头头坐下来,继续整风。大麻说,牛司令的检查不够深刻,
      群众难以通过。将军说,革别人的命容易,革自己的命就难。但是,惟其难,我们
      革命者就越要敢于正视自己,这才能体现出我们的胸怀。他说,下一次由他代表造
      大进行检查,一定要争取社会各界的谅解,取得军方的支持。大麻摇摇头说,据我
      所知,军方的意图不仅仅是要你们做出怎样的检查,真正目的是要改组造大的领导
      班子,需要在造大内部增加军方认可的新鲜血液。说罢,他斜眼瞄了瞄老焘。事情
      再明显不过了,假如老焘当上大军司令,军方就会支持。将军说,只要能保住造反
      大军的旗号,谁当一把手并不重要。说完,他殷切地看着牛司令,希望牛司令顾全
      大局,勇于做出牺牲,主动让贤。牛司令如同将被罢黜的山大王,一肚子委屈无法
      说出,泪眼婆娑地一言不发。二哥见状,说,我不同意,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怎么
      就非得换头头?造大究竟有啥不得了的问题?即使真有问题,也应该由造大召开全
      军会议研究解决。将军说,召开大会怕会引起大军内部的混乱,局面不好收拾。为
      了取得军方的支持,我们就是改选造大的领导班子也是值得的。小何、阿义表示同
      意,但提出一点,改选领导班子非同一般,应该再挑选一些骨干参加。
      
        改选军部一号首长的会议在三楼的小会议室秘密进行。到会的人员都十分严肃,
      会场气氛紧张。为了怕有人闹事,干菜、老颠儿等激进分子都不准参加。老焘拿出
      军人的姿态,身子坐得笔直,嘴角挑着一丝得意的笑。牛司令蔫头耷脑,如一只败
      下阵来的公鸡。形势很明了,只要到会的人在他的名字下面打个叉,他的大军司令
      生涯便彻底宣告结束。
      
        会议由将军主持,将军反复强调了此次改选涉及大军的前途和命运,要求与会
      者务必慎重对待,千万不可有丝毫疏忽。然后宣布投票。大字站起来说,我有一事
      需要说明。将军点头同意。大字说,我们路上还有七票,我要代他们填写。与会者
      莫名其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大字说,我们有七人组成的长征队正在返回途中,
      我已用电话与他们联系过,同意由我代为填写选票。老焘没等将军说话,霍地站起
      说,我不同意!你们那七个人有啥资格算作造反大军的骨干?二哥说,送瘟神战斗
      队在造大赫赫有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们当然是造大的骨干。左倾在造大成
      立时立下大功,能不算骨干?还有大喊大叫的成员,能不算骨干?他们当中的任何
      一个,都比摘桃派强百倍!牛司令此时如梦方醒,用他的鼻高音吼了一嗓子:同意!
      会场立刻大乱。将军再也拿不出往日的沉稳模样,伸开两只胳膊,鹞鹰一般扇动着
      :肃静,肃静!却是怎么也肃静不下来。
      
        正混乱着,突然门被打开,一人挺胸抬头走进来,气宇轩昂。他径直走上讲台,
      双手分别支在讲桌的两个角上,目光灼灼地扫视一下会场,响亮地说,诸位且慢,
      容我进上一言。有人问,你是谁?那人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造大的
      一员,古人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造大面临生死存亡之际,我不能袖手旁
      观!大字和二哥同时认出来了,此人是我们上一届的留校生,平时极少出头露面,
      也很少讲话,像许多教师一样,他们只在群众组织中挂个名,基本啥活动也不参加。
      这位学兄今儿不知怎么来了情绪,居然破门而入,关心起造大的兴亡来了?
      
        “我首先要问大家一个问题,一个群众组织的大方向对与不对,它的客观标准
      是什么?哪儿规定了这个标准?是中央文革,还是党中央?谁能回答!”屋子里的
      人们面面相觑,都愣住了。是呀,谁制定过这个标准?它在哪儿?学兄顿了顿,接
      着谈了一番他的认识:造大究竟是不是革命组织,只有造大的战士自己最清楚,别
      人没权利来评是非、论短长!造大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一直在向资产阶级反动路
      线冲击,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冲击,向依附于走资派的保皇派冲击!造大的
      大方向始终是正确的!不错,造大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同它的成绩比较,
      只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现在,有人借军方某个人的只言片语,拉大旗作虎皮,
      企图搞垮造大,乱中夺权,战友们,要警惕啊!……
      
        大字带头鼓掌。接着,掌声响成一片。牛司令突然跳起来,对将军说,他妈的,
      我们上当啦,受骗啦!是黄框兵制造谣言,串通造大内部的奸细,妄图借整风之机
      搞垮我们。将军似也醒过腔来,伸手拍了拍花白的头,懊悔不及。他扭过头去,想
      看看这场危机的策划和制造者老焘和大麻,岂料,两个家伙见阴谋败露,大事不妙,
      早已逃之夭夭。二哥将两个瓶底儿瞄准将军花白的头,怒气冲冲地说,造大是该整
      风,不过,要整的是右倾,陈独秀一样的右倾!
      
        就在这天傍晚,我们长征队一行七人赶了回来。大字埋怨说,你们七个小子在
      T 城干什么玩意儿,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你们知不知道,造大差点让人家给整垮。
      二哥眯着瓶底儿后的两只眼睛,将我们挨个审视一遍,挖苦道,这还用问吗,肯定
      是叫地委招待所的小服务员给勾住了。大字你想想吧,T 城地委的招待所,服务员
      能不好看?看上一年怕也看不够哩。我们赶紧辩白,二哥你太小看我们了,我们是
      那样的人吗?我们在T 城挟天子以令诸侯,把那里的文化大革命搞得有声有色……
      二哥打断我们,行了,别尽捡好听的说了,老实交待,有没有在那儿留下不走的小
      长征队?我们听了就乐,不时扫一眼左倾和催眠曲儿。左倾徉装没事儿,催眠曲儿
      沉不住气了,低声咕哝道,你们瞅我干啥,我咋的啦?操。
      
        造大头头又开了一个会,批判将军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险些给造大带来灭顶之
      灾。将军承认自己的警惕性不高,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牛司令又恢复了元气,
      恶狠狠地跺着脚说,造大应该开展一场肃反运动,把老焘一类暗藏的叛徒挖出来,
      清除掉。二哥说,不能叫肃反运动,可以叫做纯洁组织,算是整风的一个内容。大
      家听了,一致表示同意。
      
        造大纯洁组织的大会在食堂兼礼堂举行,要求造大全体指战员必须参加。老焘
      不知从哪里被捉拿归案,由两名造大战士押着,尖而长的头被强行摁着,显得背有
      点驼,完全没有了革命军人的姿态,像个犯了杀人越货罪的死囚。牛司令历数了老
      焘背叛造大,暗中与黄框兵勾结,企图篡夺造大领导权的阴谋罪行。牛司令义愤填
      膺,每宣读一段罪状就跺一下脚,台上就扬起一股尘土。宣读完毕,开始公审。
      
        问:老焘,方才宣读的是不是事实?
      
        答:不是。
      
        问:你不敢承认?
      
        答:不是不敢,是说的不对。
      
        问:哪些不对?
      
        答:说我出卖造大不对。造大不是货物,咋能出卖?还有,说我与黄框兵勾结
      也不对,黄框兵又不是女人,我勾结它干啥?
      
        台下传出嘻嘻的笑声。牛司令火了,猛一跺脚:严肃!
      
        老焘并不严肃,扭头对摁他的人说,好歹咱们战友一场,轻点摁行不行?我的
      脖颈子都给你们摁酸了。
      
        台下又笑。牛司令正要跺脚,小丑华生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跷着脚附在牛司
      令耳边说了些什么。牛司令的脸气得发紫,忍不住吼了一声:带几个人去,把他给
      我揪来!
      
        几个人跟着小丑华生跑出去。一会儿,他们架着一个人走进了会场。被架着的
      人生得膀大腰圆,小丑华生的头挤在他胳肢窝下,极力支撑着令他不致摔倒。原来
      这个大块头喝多了酒,走路踉踉跄跄,一副醉眼矇眬的样子。来到台上,华生把头
      挣脱出来,大块头扑通跌坐在地上。他是造大头头们绝对信得过的坚定革命派,所
      以才委以重任,专门看管被关押的走资派们。今天不知怎么竟醉成这样。
      
        牛司令大声说:战友们,大家看到了吧,大块儿醉成这副德行,你们知道他在
      跟谁喝酒吗?让他自己说!
      
        问:大块儿,你跟谁喝成这个熊样?
      
        答:和、和咱杨、杨哥们。
      
        问:哪个杨哥们?
      
        答:杨、杨还在呗,还有哪、哪个杨哥们。
      
        众人听清了,大块儿原来是和走资派在一块喝酒,而且还称兄道弟,成了哥们。
      台下一片哗然。
      
        大块儿似乎被台下的嘈杂声惊醒,费力地抬起头,问:你们又在斗、斗谁呢?
      我可告、告诉你们,再不兴斗、斗争咱杨、杨哥们,那是个好、好人,听、听明白
      了吗?
      
        台下笑成了一锅粥。二哥、将军、小何、阿义等一群头头也笑得前仰后合。二
      哥边笑边对牛司令说,快把他整下去吧,别让他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老颠儿、干菜等人上台拉大块儿。大块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极力挣扎着
      不肯走。老颠儿照他的屁股踢了一脚,总算把他弄了出去。
      
        会议无法再进行下去。牛司令愤怒地喊了一声:散会!
      
        整风半途而废,宣告流产。回想几天里发生的这些事,牛司令等如同做了一场
      噩梦。这场噩梦使大军首脑们的威信大大受损,他们的一系列言行成为大军战士们
      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整个队伍在涣散。这一切让牛司令等十分焦急,他们又躲
      进密室,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策划,出台了一个新的计划:召开批斗走资派杨还在
      的大会,由大块儿上台发言,揭发走资派对革命小将的拉拢腐蚀。批判发言的稿件
      由二哥领导的大喊大叫负责炮制,一定要写得有理的据,战斗力强。
      
        二哥领命而回,找我们商议。我们一听就都摇头,这分明是要我们凭空捏造。
      二哥说,这是革命斗争的需要。又说,政治斗争历来就是残酷的,没什么道义可言。
      大令说,这两天头有点疼,一动脑子就疼得厉害。龙哥说他有急事需要马上去处理。
      小老大结结巴巴地说,那天开会时不小心把腰扭了,身子到现在也坐不直,写不了
      稿子。二哥生气地问,开会咋能扭了腰,越说越没边了!小老大说,二哥你有所不
      知,那天的会开得实在是逗人乐,乐着乐着,就听腰锥骨咯噔一声,扭了。我们听
      着小老大不紧不慢编瞎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二哥喝道,谈正经的革命大事哩,
      严肃点!我们就把嘴捂住,力争不出声。二哥瞅瞅我,老六,你来完成这项光荣的
      任务。我赶紧站起来,连连摆手,还是让别人去光荣吧,我不行。我和大块儿不熟,
      就是稿子写成了,他也未必肯上台去念,弄不好还不得说我陷害他呀。二哥挺来气,
      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这帮小子到了关键时刻往后缩,没骨气。
      
        二哥亲自起草了一份发言稿,让大军首长们轮流看过,一致认可。二哥就去找
      大块儿,让他熟读,并要带着感情发言。大块儿拿过稿子看了看,就像被烫着了似
      的,说,二哥,我哪能瞪着眼睛说瞎话呢?不行,不行。二哥说,他一个老走资派,
      你说啥他能咋的?反过来,你不发言,造大就得开除你,你就连家也没了,名声更
      不好,对你今后的前途也不利。哪头轻,哪头重,你自个儿掂量掂量。大块儿听二
      哥这么一说,才怯怯地把稿子收下。
      
        批判大会搞得气氛凝重。牛司令先宣布了几条纪律,违犯者当即逐出会场。礼
      堂的四周都设了岗,以防坏人乘机捣乱。杨还在等一批当权派被押赴台上,每人都
      被两名造大战士扭着胳膊,摁着脑袋。牛司令声严厉色地扼要公布了杨还在等走资
      派新的罪状,说他们人还在,心不死,时刻都准备伺机反扑,拉拢腐蚀革命小将就
      是典型的一例。然后,宣布大块儿上台揭发批判。
      
        大块儿极力挺直腰杆走上台去,满脸阶级斗争,神色异常严峻。站在麦克风前,
      他轻轻咳了两声,开始大声发言。他声若洪钟,震得天棚嗡嗡直响。可是,念着念
      着,像广播喇叭没了电,声音越来越小,还走了调。当念到“走资派杨还在为了拉
      拢我,说有朝一日能重新站起来就一定要报答”一句时,他居然嘤嘤地哭了,把稿
      子往讲桌上一扔,说,哪有这八宗事呀,我要是图当官发财,那成啥人啦?说罢,
      蹲在台上,双手捂脸,号啕大哭。牛司令一看不好,上前拉他,哪里拉得动?
      
        台下大乱。有人高声指责牛司令:你这叫开的啥会?简直是狗扯羊皮!小丑华
      生一看气氛不对,又跳出来呼口号,但响应者寥寥。许多造大战士忿然退出会场,
      声言再不参加这类扯淡的批斗会。
      
        造大整风失败,批斗会砸锅的消息,很快被黄框兵添油加醋地宣扬出去,说造
      大如同太平天国末期,不断发生内讧,造大的头头们已经控制不了局面,造反大军
      即将土崩瓦解。还号召造大战士起来造大军头头的反,弃暗投明。一时间,不利于
      造大的舆论铺天盖地,黑云压城。一些支持造大的工人、市民、中学生不时来学校
      打探消息,问造大究竟怎么啦。造大内部也开始人心惶惶,为造大的前景担忧。
      
        就在此时,我们收到了来自T 城地委招待所的一封信:
      
        亲爱的长征队的革命战友们!
      
        你们身体都好吗?斗争顺利吗?
      
        你们离开T 城的第二天,招待所的走资派所长带领他的保黄(皇)派瞎(虾)
      兵蝎(蟹)将们,向我们造反派夺权,我们同他们进行了完(顽)强的底(抵)抗,
      但他们的势力太大了,人也比我们多,挂(寡)不敌众,被他们枪(抢)走了要齿
      (钥匙)。他们说,你们的后台长征队再也回不来了,没人再来支持你们了。
      
        但我们有意(毅)力坚持下去,你们随(虽)然走了,可你们的革命精神留给
      了我们,那是个永远不走的长征队!我们决不姑服(辜负)你们的期望,一定同他
      们血战到底!
      
        让我们亲蜜(紧密)团结起来,取得革命的不段(断)胜利!
      
        祝同志们战友们身体建(健)康,祝师专造大造反成功!
      
        招待所全体造反战友
      
        一九六六年某月某日
      
        读了信,我们不禁想起在T 城的日日夜夜,李姑娘、柴姑娘等人的音容笑貌又
      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们不知道当初鼓动她们造反夺权,究竟是帮了她们还是害了
      她们?她们倘若因此而永远受压制、遭打击,我们难辞其咎。想到这些,心情不免
      沉重。催眠曲儿表现得尤为辗转不安,看出来他是在为柴姑娘担心。我们便怂恿他
      代表长征队回一封信。想不到左倾把来信随手抛到一边说,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
      就让它过去,不必再当作一回事。我们说,左倾你这话太不够意思了,人家当初对
      我们照顾得那么好,李姑娘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你他妈连一点感情也不讲吗?左
      倾对我们的指责嗤之以鼻,说,政治就是政治,从来不讲什么感情;讲感情的人永
      远也他妈成不了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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