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伙伴
      
          本山成了我家的常客,经常住在我家。“来而不往非礼也”,有一天我和本山
      说我也得上你家去看看。本山不语,寻思了老半天,说:我那个家还叫家呀!一套
      破行李,一个破枕头,长时间不烧炕,冰凉冰凉的,咋住啊?最后,他还是答应领
      我上他家去看看。放学后,我们沿着山路向他家走去。山路蜿蜒,两边是葱绿的树
      木,有高耸的落叶松,也有低矮的榛子秆和刺儿梅。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林间自由自
      在地鸣叫,小松鼠在树枝间跳来跳去。现在时兴一种说法,叫做“重返大自然”,
      城里人呆得腻歪了,都爱往乡下跑,看一看真山真水,    闻一闻新鲜的空气。但
      是真正地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并不把这当回事,不知道这就是一种“享受”。
      山里的孩子拿走路不当回事,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追打嬉闹,几里的路程一会儿
      就到了。
      
          本山的家是三间大小的房子,砖墙草顶。房子年久失修,破烂不堪:门窗已经
      不完整,窗户纸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呜咽;房顶的
      草有的地方已经脱落,有点像“鬼剃头”(“鬼剃头”是一种脱发病,一般发生在
      夜晚,所以人称“鬼剃头”)。要是真的来一场大风的话,恐怕要像杜甫的茅屋一
      样为秋风所破。房子里面分为两个部分:外屋是厨房,里屋住人。厨房里有一口大
      锅,上面摆着盆碗瓢勺等炊具和餐具。大锅对面的墙角是个柴禾堆,放着一些凌乱
      的柴禾。东屋是住人的,南北两铺炕。
      
          房子挺大,保暖性很差,再加上他一个人住,炕烧得又少,给人一种清冷空旷
      的感觉。本山很有办法,用秸杆和黄泥在炕头间壁出一个小间来,上面再糊上一层
      报纸。小屋的空间很小,仅有两个人的宽度。本山见我不停地观察他的小屋,便引
      用了两句刘禹锡的《陋室铭》:“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虽有些自嘲,倒也贴切。
      至于说后来他成了全国著名笑星,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有了远大的抱负,说实话,
      我没看出来。
      
          本山用他家最好的食品——苞米面面条来招待我。这种苞米面的面条是机器压
      出来的,属于粗粮细做,香甜又筋道,挺好吃。本山家的墙上挂着一大盘晾干了的
      苞米面面条,随吃随取。本山用豆油炸了锅,放点葱花和青菜,摘下一点面条下到
      锅里,煮了两大碗面。我们拌着大酱,美美地吃了一顿。不谦虚地说,谁有口福吃
      过本山亲自下的面条,而且是苞米面的?除了我,恐怕没有别人。
      
          晚上,我和本山就睡在一个被窝里,挺暖和。那一夜,我们唠了好长时间的嗑,
      没睡多少觉。我们聊的内容很多,家庭、学校,以及将来的打算等等。当然,我不
      能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地都告诉大家,因为有些话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只能永远藏
      在心里。
      
          和本山相处使我感到很愉快,因为我们总是能找到共同的话题,总是有唠不完
      的嗑。人生难得一知己。我想,能有一个和你敞开心扉、无话不说的朋友,实在是
      人生的一大幸事。不过这样的幸事可遇不可求,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遇上。文革期间,
      有多少推心置腹的朋友一夜之间就变成誓不两立的敌人?又有多少夫妻、兄弟反目
      成仇?相互之间猜疑、防范,成了人们活得累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我庆幸有本山这
      样的好朋友,我相信本山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因为那时候我们俩还是懵懂且纯真的
      少年,没有任何杂念。
      
          本山家虽然破旧,却是属于我们的一块天地。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遐想、海阔
      天空地吹牛,没有人笑话,因为没有人听见。如果说本山取得了今天这样的成就,
      要从根儿上找原因的话,我想少年时代的这种无拘无束无疑给本山的思想插上了一
      对翅膀,使他能够在艺术的天空里自由地飞翔。假如本山生长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
      从小接受严格的管教,恐怕他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现在有很多人对中国的教育
      提出严肃的批评,认为那是一种扼杀人的创造力和想像力的教育,培养的都是“标
      准件”。这一点我深有同感。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年我们念书时候很多所谓的“好”
      学生,现在的境况并不怎么样,有的甚至混得很惨。这说明我们的教育和现实脱节,
      往往越是“好”的学生适应社会的能力就越差。要是单论念书的话,本山肯定比不
      上我。但是在创造力和想像力这方面,我绝对不是本山的个儿,这就是为什么他成
      了笑星而我却没有的重要原因之一。一个笑星的产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现在人
      们可以随意“包装”出一个明星、歌星,但绝对制造不出一个像样的笑星。可以说,
      一个大师级笑星的产生,往往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比如说卓别林,除了那个时代,
      再也没有出现一个。同样,本山也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以后再也不可能出现第二个
      赵本山了。
      
      
      
          有一天,本山神秘地对我说:“兴华,今儿个到我家去,我给你整点好吃的。”
      我心里想,你家除了喝西北风方便以外,能有啥好吃的?我是抱着这种怀疑的态度
      去了他家的。
      
          到了家,他放下书包就出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屋里,“欣赏”着他的家:在南
      炕的炕梢上,有一个破旧的疙瘩柜,这是屋里惟一的家具,上面放着本山那套同样
      是破旧的被褥。被褥的旁边放着茶缸、木梳、镜子之类的东西,还有一把破二胡挂
      在墙上,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连一件“家用电器”都没有。墙上的报纸上,还是
      几年前的新闻,什么“批林批孔”、“白卷英雄”什么的。还有一个题目是:“毛
      主席会见马里元首特拉奥雷”。会见时,毛主席说:“越穷越好!穷就会革命啊。”
      我正看得有味,本山从外面赶着两只鸭子回来了。他说这鸭子是大娘给的,有十多
      只,指望养大后下几个蛋改善一下生活。可是他连自己都顾不上,哪有时间答理它
      们?所以那些鸭子今儿个丢一只,明儿个丢一只,就剩下这两个活宝了,干养也不
      下蛋,说不上哪天还得丢。干脆咱俩把它们给造了,也省得它们跟我遭罪。
      
          两只鸭子长得精瘦,身上的羽毛也干巴拉瞎的,一副可怜的样子。指望它们下
      蛋,实在是难为它们了。我烧水,本山拿刀,嘴里念念有词:“鸭子鸭子你别怪,
      早晚是人的一道菜。”杀完后,褪了毛,开了膛,再切成小块,就扔到锅里炖了起
      来。人们形容某人嘴硬,常说的一句话叫“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而我们这
      两只鸭子是嘴不烂,肉也不烂,因为它们太瘦,所以不爱烂。我们俩等不及了,也
      就是八、九分熟的时候,本山就说:“兴华,开造。半生不熟更有营养。”我们俩
      顾不上斯文,甩开膀子就开吃,吃得满嘴是肉、啃得满脸是油,那个香啊,真是没
      法形容,现在回味起来都依然是那么清晰。其实,倒不是那两只瘦鸭子本身有多么
      香,凭我们俩的手艺和简陋的加工条件,能整出啥水平来?关键是那时候人们的肚
      子里都没有油水,能吃上这样一顿“大餐”实属不易。由此可见,本山对我的一片
      情义。
      
          多年以后,本山在省城的大酒店里招待我,一顿饭花了好几千块,有的菜吃完
      了也不知道叫啥名。可是我总觉着,再贵的菜也没有当年那两只鸭子香,你说这事
      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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