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森林在无声无息中生长,芳草在默默无语中蔓延,人类却在母亲的惨叫与婴儿
      的呐喊中繁衍。每个生命的诞生,都那样嘹亮,都那样灿烂,都那样辉煌,都那样
      杰出,都那样相似而又绝然不同。They are all brilliant!每个小生命都是赢家,
      都是无数个生命原始分子中的胜利者。它们一诞生就拼命喊,使劲地叫,手舞足蹈,
      脸蛋憋得通红,好像受到了什么重大委屈,连眼睛也不睁就大声抗议。也许是因为
      离开母体那温暖、安全而舒适的空间,对这陌生世界感到惊异,感到茫然,感到不
      知所措。对外界,对未来一无所知,就啼哭呐喊,大造声势,以不同的音色在喊
      “我来了!要来受你们这人世之苦,经历你们这些烦恼!”平静己经结束,拼搏即
      将开始。
      
        由于遗传基因的不同而造成性格天然的差异,亿万个婴儿亿万种不同的哭声,
      每个小生命的啼哭与呼喊好象一样却千差万别。有的温和平静,有的暴跳如雷,有
      的憨厚老实,有的略显刁钻。有的粗,有的细,有的刚,有的柔,有的强,有的弱,
      有的自悲自怜,有的抗议示威,有的面红耳赤啼得憋死过去,有的吃饱肚子傻睡似
      乎懒得喊叫,懒得发火,懒得理人;有的“咳咳咳”然后再哭,有的开门见山张口
      便嚎叫,有的泪水顺着脸蛋流进耳朵眼,有的拳舞足蹬,干打雷不下雨……
      
        说“人之初,性本善”的人,大概不懂遗传基因,更不会去体会婴儿第一声叫
      喊,究竟是失败者的哭泣,还是胜利者的狂欢!粗心的人认为婴儿啼哭只是一种模
      式,只有做母亲的才善于从婴儿哭泣的轻重缓急和各种微妙不同的音调中,体会得
      出孩子的需要与心声。
      
        五八年三月,春天最后的一场瑞雪过后,陆曼华由于有心脏病,在省城妇产医
      院剖腹产出一子。曼华为他取名陆源,以纪念去年六月她、海宁、夏纯、夏天四人
      在汉江的源头与当地乡亲们那次难忘的聚会,而那次聚会的回忆正是他们夫妻人生
      旅途中终生难忘的定格。
      
        在曼华生下陆源一周后,夏纯在香港一家私立妇产医院,在范女士精心安排、
      照顾下产出一女。夏纯请范妈妈为其取名,范妈妈思索以后给女孩取名夏冰雪。
      
        五八年底,夏天患难之交的第二个妻子寒梦晴即将分娩。那是一个寒风凛冽,
      冷雨凄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梦晴突然感到剧烈的阵痛,慌忙叫醒丈夫,夏天
      “腾”地从床上跳到地上,急忙点着灯问道:
      
        “怎么,是不是要生了?我再去请接生婆!”看着豆大的汗珠从妻子额上滚下
      来,夏天十分心痛。
      
        梦晴痛苦地点着头:“快!要快!……”
      
        由于梦晴肚子比一般孕妇要大,反应比一般强烈,所以夏天已经两次去请过接
      生婆,结果都让接生婆空跑。胖嘟嘟的接生婆气鼓鼓地发着牢骚:
      
        “‘狼来了,狼来了’连个狼影子都没有!光打雷不下雨,莫非是想累死我牛
      大婶。”
      
        当夏天第三趟跑到牛大婶家,急匆匆地连拍门带呼喊时,牛大婶连门都不开。
      牛大婶近来很不顺心,老公在外有了新欢,回家来还要揍她,说要跟她打离婚,要
      不然就宰了她这个肥猪婆。这天晚上牛大婶刚挨过打,喝了半瓶闷酒,连鞋也没脱
      地躺在床上打呼噜,听到拍门声,气不打一处来:
      
        “拍,拍,拍,拍你娘的头,把门拍烂了,老娘我也不会去!”
      
        这下可把夏天急坏了,带着哭腔在外面高声央求道:
      
        “牛大婶,我求求你了,这回是真的,梦晴要生了,她顶不住了,你快去救人
      啊!”
      
        曾大爷、曾大妈被梦晴痛苦的喊叫声惊醒,急速穿上衣服,跑到梦晴家。曾大
      妈急忙烧开水,曾大爷赶到牛大婶门前帮着叫门:
      
        “牛家兄弟媳妇,你就行行好,起来开门吧!梦晴这孩子顶不住了,你快去呀!
      再不开门,我可真要砸门了!”
      
        牛大婶这才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起来开门,随着门被打开,冲出来一股浓烈的
      酒气,她抱怨道:
      
        “你看老娘被打得鼻青脸肿,有谁为我去请过医生,有谁为我去拍过门!”
      
        “又是牛二这东西打你,回头我替你出气。现在人命关天,你快去救梦晴!”
      
        牛大婶满心怨气、满面怒气、满身酒气地跟随夏天和曾大爷顶着寒风,淋着冷
      雨,踏着泥泞来到梦晴床前,伸出一双肥胖的大手摸着梦晴的腹部,检查胎位是否
      正常,是否真的要生。曾大妈还在专心烧开水。夏天焦急地擦着妻子额上的汗水,
      眼中的泪水。他心急如焚,泪如雨下,真想替妻子受这份罪,然而却无能为力,痛
      苦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地喊道:“梦晴,要挺住。”梦晴紧紧抓住丈夫的手,
      喊叫声那样凄惨,撕碎着夏天的心。夏天紧紧握住梦晴的手,头贴着梦晴的头,伏
      在枕头上痛哭流涕,一边呼唤着:“梦晴!梦晴!…”
      
        曾大爷、曾大妈也伤心地哭了起来。
      
        突然,牛大婶高声喊道:
      
        “曾大婶,不用烧水了,胎位不正,是难产,还是双胞胎。要赶紧送县医院,
      晚了只怕大人、小孩性命都难保!”
      
        这话简直像一声炸雷,把夏天吓得魂飞九霄: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的梦晴!我的梦晴!快救救梦晴!”
      
        曾大爷镇定地说:
      
        “莫要慌,夏老师,我去套车,我们连夜把梦睛送到县医院抢救,一定要保住
      大人和孩子!”
      
        门外,夜色更黑,凄风更急,苦雨更猛,凄风苦雨像无情的剪刀,把夏天的心
      剪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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