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章 　　站台上一阵清脆的铃声，喇叭里传出播音员程式化的催促声：“送亲友的人们， 请离开车厢，再过三分钟列车就要启动。” 　　在陆海的催促下，陆江和送行的朋友们依依不舍地离开车厢。在站台上，陆江 紧握着陆海的手，深歙一口气说道： 　　“弟弟，祝你一路平安，旅途愉快。过不了几天，我们又会相见，热霞与我一 同回家。自从认识我，寒暑假她就再也不愿回她自己的家。” 　　陆海热情地回答： 　　“哥，祝贺你慧眼识明珠，挑了位‘蓝色的梦’！” 　　陆江惊讶起来： 　　“咦，你怎么知道她叫‘蓝色的梦’？这是我对她的爱称，是我们的隐私，属 于军事机密。” 　　“嗨，兄弟同源，心有灵犀嘛！你想什么我都知道。”说罢，狡诘地大笑起来， 那神气真像他的生父海宁。 　　一席话惹得热霞脸颊绯红，在蓝眼睛的对比下，红得那样鲜艳，那样妩媚，那 样楚楚动人。 　　列车徐徐开动，陆海将头伸出车窗，向冲着他热烈挥手的陆江与热霞及同学们 致意。他心想，这未来的小嫂子不光是眼蓝如天，而且面红如霞，看起来我将来的 油画应当修改一下标题——《飞行员的蓝天彩虹》。 　　城市向后推移，陆海回到自己的铺位，正准备坐下来回味方才的幸福时光，从 隔壁车厢匆匆忙忙挤进来一位漂亮女郎。她背着大挎包，提着大皮箱，脾气不小地 边走边嘟囔着： 　　“什么破火车，乱七八糟的，这么脏，这么乱，也没个人帮帮我。倒霉！早知 道坐飞机算了。” 　　她径直朝陆海走来： 　　“喂，这儿是八号铺吗？” 　　陆海猛不防愣了一下： 　　“噢，就是。” 　　“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帮帮忙。” 　　“好的。”一向有绅士风度的陆海对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表现了大度与谦和。他 站起身，帮那位漂亮女郎把箱子放上行李架，然后将大挎包叠放在皮箱上。 　　“喂喂喂，皮箱是不能压的。你怎么摞起来放？” 　　“对不起。”陆海重新将箱子与挎包都立起来平行放好，“这样行吗？” 　　“哎，这就对了。你睡下铺，是吗？” 　　“嗯。” 　　“那我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你是中铺呐。”陆海微笑了一下。 　　“上哪儿？”女孩边问边打量陆海一番。 　　“长青市。” 　　“往里边挪挪，我们同路。” 　　陆海有礼貌地朝里边坐下，让出地方给这位素昧平生而又毫不客气发号施令的 女孩，心想： 　　“他凭什么如此性格扩张？”陆海心中产生了好奇，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从对方 穿着凉鞋的一双白净的脚，顺着两条娇嫩的腿向上移动，越过那双肌肤润泽的双手， 在那一对发育成熟、十分丰满、高高隆起的胸前停顿了一下，再沿着白皙的脖子到 达那张与众不同的脸庞。在仿佛男孩子的短发下面，是一张俊俏完美而妩媚的圆脸， 细而弯的眉毛下面生着一双法国女郎式的大眼睛，既清澈又朦胧，既自信又迷茫的 眼珠在长长的睫毛下面灵活地转动。高而直的鼻梁下，有着一张富于弹性线条的十 分性感的红唇，浑身上下散发出青春的诱人气息。 　　“安吉尔！”陆海惊讶得几乎喊了起来。他在心灵上发生了强烈的地震，初恋 的火焰如地心的岩浆涌动，牵动起十年前巴黎郊外的梦牵魂绕的回忆。陆海从面前 的漂亮女郎脸上跨越时空的阻隔，看见了昔日的初恋情人；通过那双法国女郎式的 瞳孔，又一直看见了他心目中最崇拜的法国绘画大师安格尔于一八一四年的代表作 《大宫女》。陆海的整个青年时代，《大宫女》曾经是守护他心灵的美神…… 　　那位漂亮女郎发现陆海在打量她，于是毫不示弱地用女王式的眼神回敬，开始 了一场目光与目光的较量、角逐。陆海败下阵来，垂下眼帘，把视线转移到摆放在 列车茶几上的他哥哥和朋友们送给他的鲜花与水果上。 　　“女朋友送的吧！”这位女郎见对手败下阵来，仍然穷追不放地问。 　　“不，是我哥和同学们送的。” 　　“你一定人缘不错，而且有一点绅士风度。” 　　“谢谢夸奖。”陆海感到一丝安慰，又把头回过来。 　　“去长青市干吗？”那女郎问道。 　　“毕业分配回家乡工作。” 　　“哦，我也是。什么学校毕业？” 　　“中国美术大学。”陆海一边回答，一边想着心事。 　　“噢，你是中美呀。我是中艺，中国艺术学院。” 　　“什么专业？”陆海又好奇起来。 　　“你猜呢？”那女郎一只眉毛高挑，笑着问道。 　　陆海想了想： 　　“看样子像个明星。” 　　“算你有眼光，不愧是画画的。到时候给我来一张写真，敢不敢？——裸体的。”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车厢里传开她那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陆海眼前闪现出十年前，安吉尔在巴黎郊外美丽的庄园小阁楼上脱光衣服让他 画裸体时发出的同样的笑声…… 　　陆海有点激动，他羞得面目通红，吃力地说： 　　“到时候看吧……” 　　“你还没问我的芳名呢。”那女郎紧逼着提醒对方，而陆海却专注地凝神问道 ： 　　“小姐，请问你是法国人吗？” 　　“法国人？！My god！It‘s funny ！”说着又响起一串串得意的银铃般笑声， 她笑得结结巴巴地说，“对对对，为什么不？法国人，我是法国人，正宗的、地地 道道的、不掺water 的法国人！” 　　陆海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巴黎郊外的安吉尔，安吉尔从裸体写生的台案上跑过 来观赏陆海为她画的裸体写生画，并且热烈地在陆海的脸上亲吻着，留下鲜红的唇 印。她指着唇印，好像在欣赏自己的佳作，一串串得意的银铃般笑声在小阁楼里回 荡。 　　“你还没问我的芳名呢！”那女郎一边笑一边催促道。 　　“噢，请问尊姓大名。” 　　“白絮飞。我们班女生每人都有一个洋名儿……” 　　“愿闻其详。”陆海心潮起伏，好奇心又在上升。 　　“安琪尔。” 　　“安吉尔？！”陆海惊愕得叫了起来。 　　“不，安琪尔，就是天使。你呢？” 　　“啊，你说什么？”陆海感到一阵晕眩，仿佛是一场梦，这梦做了十年，此时 仍在梦中。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白絮飞有点受委屈地说，“你和女孩子们谈话都这样 心不在焉？” 　　“噢，I ‘m sorry 。我叫陆海。”接着自言自语道，“怪事，是不是在做梦？” 　　“做梦？陆海和做梦有什么关系？” 　　“嗯，我这个人就是好做梦。”陆海回过神来，解释不清地解释着。 　　“我们认识了，算是朋友了，对不对？”白絮飞说着，向陆海伸出她那白嫩的 手，随之一阵浓艳的芳香朝陆海扑面而来。 　　“我们认识了，我们早就认识了，当然是朋友。”陆海神情有些恍惚地也伸出 手，握住白絮飞的手说。 　　“什么？我们早就认识了？”白絮飞双手握着陆海的大手，将脸凑近陆海的脸， 诧异地问，“陆先生，请你看仔细点儿，咱俩以前见过面吗？”说着又笑了起来。 　　陆海十分尴尬，又觉得十分甜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觉得你似曾相识……” 　　白絮飞将手从陆海手中抽出，满意地说： 　　“你这个人怪怪的，不过蛮有意思。萍水相逢——缘分。” 　　“我信缘分，因为太奇妙了……” 　　“咱们休息吧，祝你做个好梦。Good night！” 　　“Good night——安吉尔！” 　　“是安琪尔。” 　　“噢，安琪尔——小天使！” 　　卧铺车厢的灯光暗淡了下来，夜色笼罩辽阔的大地，列车舒畅地长鸣，将声音 传到天边。列车有节奏的隆隆声，令人滋生睡意；摇摇晃晃地轻柔震荡着，催人进 入梦乡。陆海在列车轻声播放的流畅的圆舞曲——《蓝色多瑙河》乐曲声中舒展身 子，合上双眼，甜蜜地回忆着十年前巴黎郊外、塞纳河边与他的梦中初恋情人—— 他一厢情愿而热烈深爱着的法国女郎——安吉尔在林荫道上散步，在绿草坪上嬉戏， 在清澈湖畔诉说，在小阁楼里作裸体写生等等一系列良辰美景，甜丝丝地进入了梦 乡…… 　　突然，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猫头鹰”向他扑来。他奋起反击，经过激烈的 搏斗，上打下打，左击右击，前踢后蹬，最终他高喊一声“猫头鹰入水式”，腾空 而起，朝猫头鹰背心蹬去——扑通一声，猫头鹰被踹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浪花。 　　安吉尔身着白色的纱裙，伸开双臂，忽然双臂变成乳白的翅膀。安吉尔款款向 他奔跑，渐渐双脚离地，驾着云雾朝他飞翔过来，呼唤着他的名字，投入他滚烫的 怀抱…… 　　在雾蒙蒙的天空，陆海正要和安吉尔热烈亲吻，忽然起了飓风，将安吉尔的翅 膀折断、吹走；猫头鹰突然从水中跃起，两只黑手紧紧抓住在雾蒙蒙的空中与陆海 拥抱的安吉尔，拼命将她从陆海怀中夺走，陆海在狂风席卷迷雾的旋流中尽力高喊 ：“安——吉——尔……”，无论他怎样用力呼喊，声音却异常微弱…… 　　-------- 　　梦远书城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