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最后的飞越(一)
      
          将军强调精确的航务:制定飞行计划、调度严格指定飞行高度、飞行员有无飞
      行任务必须到指定地点报到,白天飞行,从10000 英尺起,飞行员必须使用氧气、
      在飞行中使用正规的无线电通讯、在机场要遵守起飞和降落程序……
      
          滕纳的做法有点类似中国的“整顿”——事无巨细,严格规定。
      
          还有一个重大的改变,为了减少空勤人员担任其他日常工作的负担,相当我们
      的“临时工”一样,滕纳还雇佣了很多的当地人负责机场的杂务工作。哪想到,这
      些当地人也不白给,一开始是做的“杂务”,到后来渐渐地可以维修飞机发动机了,
      有的还在办公室当起了“白领”——打字和文秘。
      
          将军的再一个举措是让大象搬运货物,这大大减轻了军中负责装舱人员的体力。
      
          所有的飞机都给调动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给调动了起来,连动物都给调动起来,
      又一个好消息传来:军方又把一种新型飞机——C-54逐步配发到印中联队。与C-46、
      C-47比较,这种配有四个发动机的大型飞机飞得更高、载货量比原来的C-47大三倍,
      这就意味着,它,在飞越“驼峰”中,安全系数更高,运载的货物更多。
      
          有了C-54,滕纳做出一个更大胆的决定——直飞中国。C-47、C-46之所以绕着
      弯走,是因为担心受到日本人的零式机攻击,而现在,带有四个发动机的C-54飞得
      高、飞得快,就算是日本人出来拦截,也未必能追得上。
      
          这是一项大胆的决定,也是一项绝对受到飞行员们拥护的决定,在印中联队中,
      再没有什么比不在冰峰雪山之中坠落更让人兴奋的了。
      
          但C-54是新产品,在印中联队所占比例并不是很大,那些美国孩子惯用的,依
      旧是和中国航空公司一样的C-47、C-46.
      
          再说,“驼峰”上空险象环生,连飞得最高的B-29都往下掉,更何况那些不是
      飞得“最高”的运输机。
      
          C-54也不例外。
      
          坠机,被日本人击落,还是时有发生。
      
          但肯定是滕纳已经认为损失是减小到最低了,1945年5 月,给陆军参谋部的电
      报称:只要飞机数量得以保障,飞越“驼峰”运送物资将不受任何限制。
      
          从哪个方面看,滕纳的口气、决心都够大的。
      
          将军不是说大话,自从C-54送到印中联队后,使他完全有资格夸下这个“海口”
      
          此时,无论是国内还是缅甸,乃至全世界,反法西斯胜利的钟声已经开始敲响,
      战场上需要大量军需,以便给日本人最后的一击。中航、印中联队的飞越驼峰航线,
      此时也到了最紧要关头。
      
          飞,依旧是不停地飞,时时刻刻地飞!
      
          血幅。狗牌一块丝绸上面是青天白日旗,下面半文半白地写着这么几行字。凡
      是在中国的空军,无论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让每人人手一份。
      年轻的中国飞行员比较内敛,一般都悄悄折成方巾放在衣袋贴身处,大大咧咧的美
      国人几乎千篇一律地缝在飞行夹克后背上,天天背着它招摇过市。
      
          云南、四川,有很多老人当年都看到过这个东西。
      
          飞行员们一律称之为“血幅”,被击落还是迫降野外的飞行员们,都是靠着它,
      而得到当地乡民救助。
      
          设计、制作“血幅”的航委会官员们也许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当飞行员
      们在荒郊野外、穷乡僻壤时,中国飞行员(大部分是中美混合团飞行员)还可以,
      起码能说中国话,但蓝眼睛、高鼻子的“洋人”就不行了。
      
          说不来中国话,就把背后的“血幅”扭来转去地给人看,可大山深处之人家,
      哪有几个认字的人啊,别说不认字,有的连外面是什么政府统治都不知道,就更别
      说那个什么“青天白日”旗了。
      
          1944年6 月5 日,第二十航空队从成都起飞轰炸日本八幡钢铁基地,返航途中
      93826 号迷航飞至甘肃省西固县铁坝乡时,十一名机组人员跳伞,结果落到地面后
      遭到当地山民袭击,双方展开激战。这一次手枪没有打过鸟铳火枪,一阵对射后,
      已经平安着陆的空勤人员全部被打死。(注一)和甘肃相比,第二十航空队、第十
      四航空队在四川、云南上空跳伞或迫降后的遭遇要好得多,毕竟这里的多数百姓都
      知道洋人是来帮助自己打日本人来的。每每机组遇险后,几乎都能得到相应救助。
      
          但一不留神,摔坏的飞机就有零部件被偷,至于摔在大山深处的,乡民们上山
      只有一个目的——拆飞机零件,回家打制容器等
      
          器皿。
      
          李肖伟:“那些当年用B-29等其他飞机▲  身份铭牌(狗牌)。
      
          部件制成的家庭用具,我没少见。什么用氧气发生器做的猪食槽、降落伞带制
      成的婴儿背带、扰流片做的砍刀……老乡们迄今仍在使用。“
      
          时光已经流逝六十年,那些东西依旧是不破损、烧不烂、不生锈。
      
          再说“狗牌”。
      
          狗脖子上吊的项圈。全金属,上面刻着姓名和号码,美军陆海空三军,从将军
      到士兵,每个人一个独立号,绝不相同,犹如我们今天所用的身份证。
      
          有个电影印象挺深刻的,《拯救大兵瑞恩》中,约翰。米勒中尉在长桌上拿起
      一堆“哗哗”响的牌子,想看看他要寻找的人是否在其中……
      
          在美国,只有狗的脖子上要套上这样的牌子,于是,大兵们戏称为“狗牌”。
      “二战”、“韩战”、“越战”、“海湾战争”……经过历次战争的美国人至今在
      发生过战争的土地上不遗余力搜寻他们儿女的遗骸,还有就是找这个“狗牌”。
      
          生死天地间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从1944年中起,中国航空公司、印中联队
      经驼峰航线运送到中国物资单月总量已经达到15000 吨以上,这个数字,已经远远
      把早就中断的滇缅公路月输送量甩在了后面。
      
          源源不断的军需补充到前线,国军空、地两军对已经处于劣势的日本人展开了
      更加猛烈的激战。
      
          日本人有那股劲头,眼看不行了,也是垂死挣扎。
      
          眼瞅着离胜利那一天越来越近,空中、地面的,战争演绎得更加残酷,毫不亚
      于开战之初。
      
          空中、地面,战争把人类的所有爱和恨、悲和喜,演绎得更加残酷。
      
          前方、后方,处处充满欢笑、泪水。
      
          1944年8 月18日,急于打通平汉路的日军从郑州向南推进。在印度卡拉奇训练、
      经驼峰航线回国、又刚刚补充完从“驼峰”空运过来的枪弹的中美混合团三大队三
      十二中队奉令悉数出动,阻击南下的日本人。
      
          在河南许昌上空,队员们发现地面有大量日军辎重,队长一声令下,全体队员
      立刻反复对地扫射、投弹。
      
          地面日本人顽强抵抗,把轻重武器集中起来对空射击,当所有战机把子弹全部
      打光返航时,少尉飞行员虞为才发现自己的P-40战鹰受伤了。
      
          少尉努力操纵着伤痕累累的P-40,艰难地跟随在返航的队伍中,只过了十几分
      钟,少尉就落了单。此时,他惟一想的就是多坚持一会儿,晚一点儿迫降、就能离
      日本人远一点儿。
      
          空中,一只踯躅独行的孤雁。
      
          再也坚持不住了,前面是一片厚厚的云层,受伤的P-40努力地想挣扎着飞高一
      点儿绕开,但无论少尉怎样努力都不行,P-40的高度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大地迎面而来,还没来得及跳伞,P-40一头扎进了小河沟。
      
          万幸,算是成功迫降,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少尉只是额头受了一点儿轻伤。
      
          虞为从机舱内奋力跳出,向附近百姓打听到此处是漯河附近后,他定准方位,
      开始向卢化方向行进。周围是日军占领区,日本人随时都会出现,他要赶紧离开这
      里。
      
          昔日用翅膀“走路”的年轻飞行员此时下定决心,靠两条腿走到西安!
      
          昼伏夜行,整整走了四天,少尉来到河南西部卢化县。
      
          在县城郊外,虞为发现一处简陋的“机场”,少尉先是惊喜,再细查看过后,
      失望至极——泥泞被暴晒后变得坑洼不平的“跑道”,别说是飞机起降,恐怕连行
      车都不能。
      
          失望的少尉在跑道边坐下来歇口气,他计算,也许再用20天,才能走到西安。
      
          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刚才路过这里的百姓讲,日本人说了,发现被击落的盟
      军飞行员,要马上报告,皇军重重有赏。
      
          8 月的中原,骄阳似火,空荡的“机场”上,只有少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地平线尽头,和孤零零的少尉一样,出现一只大鸟……
      
          “大鸟”越来越近,少尉能看清,在鸟身的两端,伸出两只大大的翅膀。
      
          “日本人的零式机!”发现飞机后,虞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日本人来追寻他了,
      他起身正要隐蔽,恍然间,机头下方的鲜红的“鲨鱼嘴”让他顿时心跳加快,热血
      沸腾——是战友。
      
          中美混合团第三大队分队长特纳(William Turner)为寻找失踪的战友,不顾
      安危,已单机从西安到卢化间飞了多少个来回了。现在,他在空旷的大地上看见了
      虞为,异常兴奋。
      
          空中,P-40不断地对地面摇摆机翼。
      
          地面,年轻的少尉冲着上面频频摆手。
      
          P-40在少尉头上转了几圈,丢下一个小包。已被饥渴交加折磨多日的虞为连跑
      带跳地上前,拾起:四包香烟、消炎片、一壶酒,还有一沓钱。
      
          虞为心中泛起一股暖流,他下意识地对着渐远的P-40挥挥手——再见,我的战
      友,相信我,一定会走到安全地带!
      
          渐远的P-40又折回身,并且高度在一点点下降。
      
          看着一点点下降的飞机,少尉仿佛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脸刷白,急忙摆
      手示意——拒绝降落。这样的“跑道”根本无法降落,弄不好就是机毁人亡。退后
      一万步,就是降下来,也不能再次起飞,关键是,单座的P-40,现在是两个人,就
      算是起飞,也不能再搭一个人啊!
      
          在虞为瞪大的眼睛中,P-40连蹦带跳地在龟裂成结块状的“跑道”上停稳,特
      纳迅速跳出机舱,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虞……快!”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远处已经传来枪声,那是日本兵看见有飞机落地,循声而
      来。
      
          少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飞机前。
      
          看来分队长也没了主意,他站在机翼上,呼呼喘着气。突然,一步蹿到机背上,
      弯下身,大喝一声,使劲地把飞行座后边的机载电台拽下来,摔在地上。
      
          “Hurry , hurry……(快、快)”特纳手忙脚乱地回身,把虞为拉上P-40,
      使劲地把少尉按到那个丢掉电台后空出来狭小空间,接着跳进机舱,发动引擎。
      
          枪声,越来越密集。
      
          P-40马达轰鸣,像一个负重过多的老牛一样,费力地在“跑道”上缓慢地挪动
      着身子,就是不愿意离开地面。
      
          特纳一边咒骂着一边开足油门。
      
          “跑道”已经用了三分之二了,若在平日,早就该升空了,可是现在,它却毫
      无一点抬起头来的迹象。
      
          从身后射来的子弹“嗖嗖”地从头顶掠过。
      
          20米、10米、5 米……就在飞机即将冲出跑道那一刻,P-40终于怒吼着抬起机
      头。
      
          特纳转过身,对着蜷缩在背后的少尉把食指和拇指弯成一个圈——“OK!”
      
          虞为双手紧紧把住分队长的肩,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特纳回过头,同样也是大声地:“把你一个人抛在那儿受苦,我不忍心……”
      
          空中,一架单座的战斗机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虞为说:“本来我准备半个月走完的路,结果飞机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到了。我
      那个分队长好哇,真是好哇。”
      
          对战友的相救,是一种爱,可还有一种爱,却不是相救……
      
          是杨训伟老人讲的,还是发生在中美混合团,时间距离日本人投降只有半年多。
      
          1945年1 月18日,湖南芷江。
      
          中美混合团接收三架B-25轰炸机,其中两架分配给中方一大队,一架分配给五
      大队。由美军人员组成的三个机组到印度接机,跨越驼峰航线,回到中国。其中,
      两架飞抵重庆梁平,另外一架继续飞行,它的目的地是湖南芷江。
      
          冬季的湘中,临近黄昏时刻,照了一天的太阳懒洋洋地斜吊在西边的山顶上,
      随时都要躲在山脊后。瑟瑟寒风中的芷江机场,跑道上,由于没有空勤任务,除了
      少数几个机务在围着一架战鹰维修外,基本上见不到什么人。
      
          B-25接近机场,也许是考虑到机组长途奔波的疲倦,塔台让它直接进入跑道着
      陆。
      
          也许是真的很劳累,也许在“驼峰”上空遭遇到强气流的袭扰,有的老人说它
      在“驼峰”上空受到了日本人的零式机的攻击,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的。B-25
      晃晃悠悠地接近跑道。明眼人能看得出来,它的着陆姿态非常不正常。
      
          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果不其然,B-25接地就比平时小了许多,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伴随着刺耳
      的刹车声,只见它冲出跑道,一头扎进稻田中。
      
          一股青烟从B-25机腹部蹿出,随之,火光四溅。
      
          警报声凄厉地响彻机场上空,拉着长笛的救护车、熙攘的人流全部向这里奔来。
      
          火苗已在飞机腹部开始燃烧,在大火和浓烟中五名机组成员已有四人相继跳出
      机舱,只有副驾驶被紧紧卡在变了形的驾驶室里,他的额头上流着鲜血,痛苦地呻
      吟着。
      
          救援的人们被这个情景惊呆了,不知所措。
      
          飞机内,氧气瓶、机关炮弹噼里啪啦地爆炸着。
      
          大火已经从机舱中段渐渐燃烧到前舱,毫无办法的人们聚集在驾驶室前,眼看
      着火苗吞噬着副驾驶,没有大型机械,谁都不能把他从危难中解救出来,只能眼睁
      睁看着副驾驶痛苦的表情,听着他嚎叫。
      
          随着一股呛人的浓烟再次喷出,副驾驶腿下出现蓝色的火苗,他的声音更加痛
      苦。
      
          火光渐大,如果再不想出办法,也许很快,大火会将他全部吞没掉。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场无人说话,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28岁的丹宁少校(John Dunning)身上。
      
          现场,只有他的军衔最高,他必须马上做出抉择!
      
          烈火在燃烧、枪弹在爆炸、副驾在痛嚎……
      
          年轻的少校思忖片刻,他长长出口气,下定决心。
      
          少校把手伸向背后……
      
          身后,上等兵麦克(Mike)从腰间拔出手枪。此时,大家明白了一切。
      
          丹宁少校接过枪,向前跨了两步,他抬起右手,透过舷窗,他把枪口对准了满
      脸血迹的副驾头部……
      
          下身已被火包围的副驾在痛苦挣扎中明白了一切,他无力地点点头,绝望地闭
      上眼睛。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抽搐了一下。
      
          少校把枪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周后,丹宁少校搭机到昆明,他自己走上美军军事法庭。
      
          又是一周后,军事法庭在昆明宣判,John Dunning少校无罪,因为他最大程度
      地减轻了战友的痛苦。
      
          杨训伟:“这件事情曾在混合团引起巨大震动,咱们自己人都认为那个John Dunning
      做得不对,是不是能把人抢救出来,起码也得试一试,怎么能一枪就把人给打死了,
      而美国那方面无一例外地都认为John Dunning做得对,为这事,我们在出任务途中
      在飞机上还争论过,他们的观点是如果John Dunning不开枪,那别人也会挺身而出,
      因为任其发展,就是残忍。咱们和他们,很多地方不一样。
      
          战争,只能给你、我、他,及毫不相干的所有的人带来无尽的痛苦。
      
          天上与地下,国内与国外,全都是一幕幕悲情。
      
          1945年1 月6 日那一场大风暴对于中航和印中联队,1945年1 月6 日无疑是黑
      色的一天,在这一天夜里,两支主力运输队伍,总共有十三架飞机在驼峰航线上失
      踪,但就是这个数字,也值得推敲,因为它只计算中航和印中联队,并没有把驼峰
      航线上顺道“路过”而失事的飞机统计在内。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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