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阵清脆急促的唢呐声打破了六月清早的沉静，不知道谁家的狗狂吠起来，枝头 的麻雀听见响声惊恐地四处乱飞，眨眼间便消失在云层中间。阵阵咚咚的锣鼓声把还 在赖床的孩子都闹起来了。途径之处的人从自家屋门探出头来张望，心想今天又是个 好日子，兴许又是哪家有喜事了，一大清早唢呐锣鼓就直响个不停。 　　唢呐锣鼓声到林家门口便停了，只见林老太身披那件她平日很少穿的薄毛衫，站 在门前笑迎远到而来的香客。 　　一对年轻夫妇从人群中站出来，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只见女人径直走到林老太面 前，双手紧紧握在林老太的手上一个劲地道谢，“真是活菩萨，你真是观音显灵啊林 老太，我那刚满周岁的孩子喝了你求得的符水，简直就是灵丹妙药，现在病症全消失 了，晚上睡觉也不再折腾了，太感激了……” 　　看到人家雇请这么一大帮吹手前来“还神”，林老太心中自然高兴，给足了自己 面子，如此盛大的场面很长时间都没有经历了，林老太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林老太满脸是笑招呼来客们到厅堂坐下，吹手占一桌坐左手边，“还神”一家人 坐右手边，厅堂正中墙上有一大神龛，火红的蜡烛照得神佛的脸膛闪闪发亮，来客看 见甚是惊讶。 　　阿秀早早就到了林家，帮这林老太烧火做饭，屋里屋外忙个不断，林宝赶上周末 没有课也早起帮忙打扫厅堂，准备凳桌。 　　阿秀在灶房忙碌不停，但是动作很是老练娴熟，切削剁炒一连串动作瞬间就完成 了，一盘盘香喷喷的饭菜就这样上桌了，林老太是信得过阿秀的厨艺才让她来帮忙的。 　　菜已经上好了，林老太回大到自己屋里从床底下拿出两瓶珍藏好些年的好酒，依 依不舍地摆上了桌。 　　所有的人都夸饭菜美味可口，问林老太是从哪请来的高厨，林老太笑笑没有回答， 站着陪喝了几杯，说了一大堆客套话。 　　饭席进行地正欢，林宝眼看自己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便乘机溜出了这间压抑的 屋子，阿秀从灶房出来正好撞见林宝从他阿奶房间跑出来，神色慌张。阿秀也不好声 张就当没有看见，拂袖拭了拭额头的汗珠，转身紧了灶房。 　　“阿秀，你要走了吗？”林老太显然喝了不少，满嘴是冲人的酒气。 　　“现在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不如我先回去，有事情你再招呼我？”阿秀很是谦 逊，想这样也是一个晚辈对长辈起码的尊重。 　　林老太曾经是阿秀一家的救命恩人，几年前，阿秀的儿子患上了严重的咳嗽，村 里镇上的医师都看遍了，病还是没有治好，眼看儿子的咳嗽久治不愈，成坤和阿秀也 操透了心，四处奔波求医访药，成坤头上的白发仿佛也在一夜之间增加不少。 　　迫近年关，儿子的病并没有像镇上医师说的那般服药后就有好转，反而有恶化的 趋势，晚上一躺下就咳个不停，有时候甚至吐出血痰，这次阿秀是真被吓坏了，没有 料到当初小小的感冒竟会酿出今天的大祸。 　　村里人劝成坤去找林老太看看，避得实在没有了办法，成坤和阿秀带着儿子找到 了林老太，在此之前，他们两家的关系很一般，即便当年成坤帮了林老太的大忙。 　　林老太听了孩子的病情，“孩子真可怜，你这个当父亲的怎么不早点送过来啊！ 要是因此落下什么病根子，你这做父母的心里真就不难过吗？”林老太有点生气，责 怪气成坤来。 　　“是的，你说的一点都不为过，是我们做父母的错了。”成坤站着恭敬地在听林 老太的教诲。 　　成坤和阿秀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林老太的身上了，儿子是生是死真就看这一回 了，阿秀的表情很呆滞，不带任何的感情，没有人清楚她内心在想什么。 　　阿秀依照惯例向木屋阁楼上的神佛敬供了香火钱，林老台软坐在垫有软垫的椅子 上，看着成坤依次向神佛上香…… 　　林老太从木抽屉抽出大把的香烛，先向神佛拜了三拜，嘴里边还嘟囔着一些外人 听不懂的咒语，紧接着便脱去了身上的外套，踮着赤脚在孩子身旁手舞足蹈起来，虽 然样子很是滑稽，成坤还是强忍着没敢笑出声来。 　　经历一阵青烟绿雾的缭绕后，林老太向一碗清水里洒了一撮香火灰，然后滴上几 滴蜡油，林老太神情严肃地端起符水赐予那不懂世事的孩子，在阿秀的苦口婆心的劝 说下，孩子终于咽下了那口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符水。 　　事后，阿秀谨遵林老太的嘱咐，每天早上在家向神佛上香烧纸钱，祈祷平安，过 了半月有余，孩子的咳嗽慢慢好起来。阿秀认定是林老太帮自己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 来。 　　…… 　　林老太满身酒气向阿秀靠近，阿秀闪躲不及，胸口一阵沉闷，差点吐了出来。 “阿秀！你坐下好好歇歇用不着急着回去，家里头又没有什么要紧事情要你料理。” 林老太的头脑似乎还保持清醒，并没有胡言乱语。 　　阿秀回灶房打了一盆清水，捋起衣袖要洗脸。忙了一早上，身上也出了不少汗， 林老太跟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向阿秀讲述自己的往事。突然，林老太像触了电似的， 脸上的皮肉抽搐了几下，阿秀不知是怎么回事，也呆在那不敢动弹，傻望着林老太。 　　“阿秀，你这手腕上那点红色是什么？”林老太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想借此来掩 饰自己心中的恐惧，故意这么问的。 　　“唔，只是一颗肉痣而已，一生下来就有的，小时候我还问过的，”一提及父亲， 阿秀便想起父亲生前对自己的悉心照料，而今父亲走了，留下自己独自一个人，后来 嫁给成坤，接着有了孩子，阿秀的眼角流下了泪水，也没有在意林老太而害羞不好意 思，女人的感情就是那么脆弱，常常触景生情，情来泪流。 　　林老太死死盯住阿秀手腕上的肉痣不放，目光是那样炯利，犹如一双发现了猎物 的鹞眼，要将那颗肉痣看透一样，阿秀回过头看见林老太正盯着自己的手，顿时慌了 神，认为自己触犯了什么。 　　“阿秀，你确定这肉痣是你生下来就有的吗？你是老李头收养的女儿？”林老太 的语气陡然直转变地强硬起来，一幅咄咄逼人的态势，方才的醉意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了。 　　“是的，当然是真的，怎么要瞒你呢，你要相信我说的话！”阿秀在一旁唯喏道。 　　林老太从阿秀身边支起身子差点晃倒，阿秀想林老太喝酒多了，估计是酒兴发作 也没在意，任由林老太跌跌撞撞地回屋子去了。 　　林老太关上门，一屁股瘫坐在床塌，“难道阿秀就是三十五年前那个被自己送走 的女婴？可怎么没死？难道是天意？”一连串的疑问和着记忆迅速闪过脑海，林老太 的头脑却很清醒。 　　那个时候林才老太在芒村附近已经有了小名气了，经常会有人登门求访。 　　某天一对夫妇趁夜色摸进了林老太的家门，希望林老太帮占卜占卜刚出生的婴儿 的命途，林老太看看婴儿的手相，忽然见左手腕出有一颗红色肉痣，，脸色顿然大变 道：“这孩子是凶相之兆，红色是血光之灾的化身，这是得赶紧处理，否则后果就严 重了。” 　　年轻夫妇一边听一边点头，脸色越来越重，孩子母亲的脸开始不停的抽搐，眼里 噙满泪水，怀里的婴儿睡地正香，嘴角还挂有两个又深又圆的小酒窝，脸上露着平静 和安详，或许正梦见自己在美美吮吸母亲的甘甜的乳汁？梦到自己正躺在父亲宽厚的 怀抱中？ 　　年轻夫妇明白了林老太话里的意思，要把这个不满俩月大的孩子送走，因为孩子 长着一副凶兆之相，尤其是手腕那颗象征血光之灾的红痣。孩子的两条腿还有点异样， 虽然年轻夫妇尽力找到千条万条的理由来说服他们自己，但还是忍不下心毕竟那是从 心头掉下的肉。 　　林老太见年轻夫妇一脸犹豫，“我知道这样的做对你们很残忍，但也是没有办法 的办法，难道你想让这孩子毁了你们一家的幸福快乐，这孩子将来只能给你们带来无 穷尽的不幸与灾难，真的，这都是我们往后不愿再见的。” 　　年轻夫妇抱头痛哭起来，孩子父亲望着神龛上的神佛，＂神佛啊，为什么要这样 折磨我们，折散我们，孩子是无辜的，可为什么偏偏要她去死！这到底是为什么…… ＂孩子的父亲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叫。 　　“还是尽快决定吧，最好在晚上十二点之前把孩子送走，不能让孩子再留在你们 家里了，如果你们一家想相安无事不让灾祸祸及的话，”林老太眯着双眼，犹如得道 高僧在指点迷津，实施教诲。 　　踏着月光的小径，年轻夫妇拖着步子来到河边，徘徊良久，东去的河水在月光的 照映下粼粼发光，带着一丝寒气，怀中的小孩还在熟睡，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 什么，或即将发生什么。她或许这个世界在那幼小的心灵中是那么美丽，满是希望和 爱心，可却不曾想到自己的命运即将在此时此地发生突变抑或是死亡。 　　母亲疯狂地亲吻孩子的脸颊，额头，鼻子，头发，豆大的泪滴不停地落在孩子的 脸庞上，孩子只是缓了缓身，并没有惊醒，也许她需要的是安静，静静地等待那个命 运时刻的降临。 　　父亲一把揽过孩子，安放进一个小木盆，用红棉袄裹住，忍住万般的难舍将无知 的骨肉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河里，随风而逝，生死未卜…… 　　芒村的村民发现河边插满了没有完全烧尽的香烛，那是被昨晚突降的暴雨浇灭的， 那是一场罕见的大雨，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纸钱烧了一地，周边的枯草也被烧成了 一块巴掌大的疤痕。 　　“难道是谁在祈福？” 　　没有人知道昨晚发生的是是非非，除了林老太自己，大雨停了，河水并没有涨多 少，昨夜的雨只是稍纵即逝，村民对此此并没抱太大的惊奇，夏天的雨大多如此， “是谁非要在这样的日子里烧香祈福，莫非谁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林老太从屋子出来走到厅堂，来客们大都吃饱喝足了，索性坐上长凳你一句他一 句闲聊起来，打发这午后难熬的时光，六月的天就是这样，又闷又热，连家禽家畜都 躲到有树阴的地方纳凉去了，除去声声的蝉叫，整个世界似乎都要静下来。 　　“大伙还多包涵，饭席很是粗陋，不要见外就是，”林老太笑道，“能吃的多吃， 能喝的就多喝，这大热天的，没事的就多坐会也无妨。”几句话倒是让来客们有些受 宠若惊。 　　“这可真是人杰地灵，风水宝地，这众神一到这都自然显灵了。”有人附和着， “大伙说是不是啊！”话音刚落，又响起一阵附和声，原本不怎么大的厅堂也因这沸 腾的响闹而倍显宽敞。 　　送走香客，林老太突然意识到身边连个搭话的人都没有了，回到灶房一看，一切 都收拾好了，阿秀连饭都没吃就走了，林老太心中一股愧疚感，几声长叹，回到屋子 又上了几炷香，“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