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的少年欲望之舟 唐颖 立文: 男，苏北某镇农村人，曾于当地的初中就学，初一时辍学。2004年7 月因团伙轮奸、强奸案件被判处有期徒刑，案发时，未满16岁。 探寻花季少年堕落的心灵轨迹 2003年深秋，在苏北某镇农村，连续发生了三起团伙轮奸、强奸案件。警方 破案发现，9 名案犯中的除一人年满18岁外，其余全部为未成年人，其中4 名帮 助犯均不满16岁。2004年7 月22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对9 人分别判处一至十 四年有期徒刑，他们都没有提出上诉。 2004年8 月下旬，一个凉爽的初秋午后，我来到看守所采访了其中一名16岁 的强奸犯，试图了解这几名花季少年生长的环境，探寻他们堕落的心灵轨迹。 尽管眉目间暗锁忧郁，看上去还是个爽洁干净的孩子模样，没有一点山野间 风吹日晒的痕迹。开始采访时很艰难，对于我的问题，他几乎都只用简短的一句 话甚至是两个字来回答。对于他来说，我这个似乎总想探寻他人“隐私”的来访 者，目的十分值得怀疑，他时不时地用敌视的眼光打量着我。随着交谈的慢慢深 入，他逐渐打开了心扉，还告诉了我他的恋爱故事。“我告诉你这些事，会给我 加刑吗？”讲完自己的故事后，他这样问我。 辍学之后无所事事的生活 家里情况怎么样？父母亲关系好吗？ 我爸妈都是农民，以前都在家里种地。后来，镇上板材厂多了起来，他们就 到板材厂去打工，一个月两人能挣个千把块钱，经济条件还说得过去。家里有一 个20岁的姐姐没有结婚，还有一个14岁的弟弟。爸妈感情还可以，有时也吵架， 不过他们都挺疼我的。 什么时候辍学的？为什么不愿上学了？ 我早就不想上学了，但是一直没敢对爸妈说。初一下学期，我们班上换了一 个严厉的老师，我就更不想上了，成绩又不好，在学校混下去也没意思。我就告 诉爸妈我不想上学，他们开始时反对，后来看我实在不愿上，也就算了，他们也 没打我骂我。以后会怎么样我也没想太多，反正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当时想别人 能过，我当然也能过。 像你这样不喜欢学习的孩子多吗？ 多，怎么不多？班里大部分学生成绩都不好，都在瞎混，认真学习的只有一 少部分，老师也管不了。上着上着，就有好多同学退学了，有好多学生连小学都 没上完，就不上了。我们村里像我这样的就有十好几个。这个案子里面，我们这 9 个人没有一个在校学习的。 辍学以后，天天都干些什么？ 没事干，天天就和几个同学一起上网吧玩，要么就上街去逛逛。在网吧，我 喜欢玩游戏“传奇”，我们几个人都迷这个，老希望自己得到最高分，害怕别人 超过自己，于是就天天泡在网吧里，有时候一泡就是一天一夜。没钱了，就向父 母要。父母不给，就在那里看别人打游戏。有时候和雷雷和培龙（二人均是同案 犯）他们一起上街瞎逛。他们两个看谁不顺眼，就让我揍谁，说如果我不揍，他 们就不和我玩了。他们比我大，我就听他们的，我也害怕他们不和我玩，于是就 按他们说的做。打完以后，别人一般也不敢还手，谁还手，他们俩就打谁。雷雷 还经常带我们去找女孩子玩，跟她们聊天。 网吧里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多吗？ 多的时候能占到百分之九十，少的时候也得有一半。好多小孩只要父母不来 找，他们就不走。都在打游戏、聊天，还有的看黄色录像。 第一次接触性知识 你的性知识都是从哪里来的？ 是在网吧里，雷雷他们教我上黄色网站，我才知道的。他记得好多网址，经 常包夜看，白天看怕别人知道，夜里上网的人少，打开网页的速度也快。看到那 些男男女女的，我就觉得脸红耳热，心也怦怦跳得很厉害。 你正式接受过性方面的教育吗？ 没有，爸妈和老师他们从来没有给我们讲过这方面的事情。我大概十二三岁 时开始对女孩子感兴趣，很想多了解一点，但是我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得到这些 知识。有的大的网站上其实也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我不太能看懂。后来经常和雷 雷他们在一起聊天，他们就会讲到女人，我才知道一些，想到过要尝试，但一直 没有合适的机会。雷雷曾经告诉我，我们的镇子上有几个女人是“卖的”，我看 她们和别人也不太一样，穿得都很暴露，妆也化得很浓，反正看起来很别扭。我 对她们也有过那样的想法，但又觉得她们很脏，我也没有钱，所以也没碰过她们。 为什么爸妈不给你谈性方面的知识呢？ 可能是他们都觉得我还小，没有必要说这事吧。再说这事爸妈怎么好意思跟 孩子说呢？ 你知道性病和艾滋病的危害以及如何避免吗？ （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 第一次交女朋友 你喜欢看言情剧吗？ 我不喜欢看言情剧，总觉得他们演的和我们的生活不一样，他们的生活太好 了，我对那里面的故事都是半信半疑的。我看电视只看武打剧，看警匪片，我觉 得很带劲。我也希望自己有一身好功夫，能混得开。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但和 培龙、雷雷他们几个人天天凑在一起，也没有谁敢欺负我们。 你相信爱情吗？ 我相信爱情，有时看到大街上男女成双成对的，我也很羡慕，很想有一个自 己的女朋友。不过我们几个男孩在一起谈论的时候，却从来不这样正儿八经地说 话，如果哪个男孩喜欢上一个女孩，我们就会起哄笑他的，不过我们也会帮他把 那女孩子搞到手。 怎么样帮他搞到手？ 比如在中间传个话什么的。 你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 你撒谎了，是吧？ （沉默了好一会）交过，是露露，就是案子里的第二个受害人。2003年初， 她在厂里干活，我也在那里干，我只干了四天，就被赶走了。她比我大一岁，我 开始觉得她长得挺漂亮。她很爱笑，和周围的人关系都不错。她和晓慧关系好， 经常到晓慧家里去，我喜欢她，就到晓慧家去找她玩。她也知道我喜欢她，她就 告诉铁柱她愿意和我处朋友，就这样我们俩就好上了。好了以后，我就天天都不 回家去住了。因为和露露交朋友，晚上回去得晚，我妈很生气，晚上八点多钟就 把门插上了，我进不了门，就在邻居峰峰家里住。峰峰的妈妈对我妈妈说露露人 不好，我妈打过我一顿，不让我和露露交往了。不过打得也不疼，不起作用。 你和露露有过性行为吗？ （又是沉默了好久）认识她一个月后有的，开始是拥抱接吻，感觉很奇特， 就有了那事。那是第一次，感觉不舒服，弄得我满头大汗。她告诉我她曾经被强 奸过，问我还喜不喜欢她。我说我不在乎，但我心里却觉得她脏。后来我们又有 过几次，在村子边的苹果地里，都是晚上，到处都静悄悄的。后来她和我们几个 朋友在一起玩的时候，用刀子把我一个朋友的手划破了，我更觉得不能和她处下 去了，慢慢就不喜欢她了，两人就散了。 你们同案的几个人都有女朋友吗？ 好几个人都有，有一个男孩才14岁，就有女朋友了，不过他对别人说他16岁 了，他觉得这样显得成熟一些，交女朋友，找工作都方便一些。 强奸行为是身不由己？ 你能谈谈当时强奸周周时你的想法吗？ 我开始没想强奸周周。那天晚上，我和小龙他们五个人吃完晚饭，在镇上玩， 正好遇上一个外地来打工的女孩子周周，小龙说，可以“干”她，并和我们几个 打赌说：“谁要不干，谁就是龟孙。”我也没敢说话。然后，他就上前去搭讪周 周，连拉带扯的，周周也不知什么事，混混沌沌地就跟我们几个人来到一个水塘 边上。小龙上前把她扑倒在地上，周周就开始哭喊，挣扎，但是没有用。后来， 小龙就鼓动我们几个上。因为打过赌了，尽管我心里十分害怕，还是硬着头皮上 去了，感觉很兴奋很刺激。 你和露露谈过恋爱，为什么后来帮助别人强奸她呢？ 我那时已经不喜欢露露了。我老是觉得露露不是一个正经的女孩子，经常跟 男孩子们在一起瞎混，我还是想找一个纯洁善良的好女孩做我的女朋友。那天晚 上，雷雷约我们几个人出去，在露露打工的厂门口等露露出来。露露一出来，雷 雷就硬拉着她来到旁边的一个杨树林里，把她按倒在地上，露露就哭着骂他，还 张嘴咬破了雷雷的肩膀。雷雷就命令我和峰峰他们几个人按住露露的手脚，捂住 她的嘴，雷雷想强奸她，但可能是因为被咬伤了，情绪受到影响，没强奸成，后 来就算了。露露穿上衣服就走了，我们没想到她会报案。 你觉得你自己纯洁吗？你有资格要求女朋友纯洁吗？ （沉默不语）。 你觉得为什么会发生这起强奸案？ 可能是因为无所事事，成天就瞎琢磨这事。家长总觉得我们还小，他们只顾 忙他们自己的事，很少关心我们想什么。我现在觉得很对不起那两个女孩的，也 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以前知道强奸是犯罪吗？ 我不知道强奸是犯罪，但我做完这事后挺害怕，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可能 会被公安局抓走，我也没敢给父母亲讲这事。第二天警察就把我抓走了，进了派 出所，我才知道我犯的罪那么重。我还不算太冤，最冤的是峰峰他们几个十四五 岁的小孩，什么也没干，就是帮着雷雷按住露露，结果都被判刑了，说是也犯了 强奸罪，一起都关在看守所里。我不懂，他们怎么也犯了强奸罪呢？ 你的法律知识都从哪里来的？电视里有好多“说法”类节目你看不看？ 在学校里基本上没学过法律，有时候老师会教一些，爸妈在我小时候会用 “要被警察抓走”来吓唬我，他们自己也不太懂法，所以也不可能教我的。我不 喜欢看那种“说法”类的节目，看不懂，没劲，不如看警匪片和武侠片有意思。 未来的道路在哪里？ 你被判了几年刑？这件事对你的未来影响大吗？ 我判了八年，出来时也得有二十四岁了。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肯定很大，我 不知道出来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想过你未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 （考虑了一会）我觉得不会怎么好。从监狱里边出来的人，又是强奸罪，肯 定抬不起头，再说我又没有什么本领，好女孩谁会找我呢？除非我能够隐瞒我的 过去。最好的出路就是能到外地去打工，能重新开始我的生活。我理想的生活状 况是不能太穷，也不需要太富，能够保证正常生活，能让孩子上得起大学。 考虑过学习一门谋生的手艺吗？这也许是你最好的出路了。 过去没有考虑过那么多，以后要考虑了。另外，我在监狱里想好好学习法律 知识，出去以后肯定对我很有帮助。我当初要是好好在学校里学习，就不会有今 天了。 ◎采访手记： 采访结束后，我看见立文的眼里有盈盈的泪光在闪烁，随着一声沉重的铁门 声，他穿着黄马甲的单薄身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可他留在我心里的隐痛却越 来越重。 在我的要求下，狱警又带着我去看了年龄还不到十五岁的峰峰。因为峰峰年 龄太小，我不想跟他重提这个沉重的话题，所以我只能在监区上方远远地看着他， 那张非常稚气的脸，那么瘦小的身影，与高墙电网极不相称。十四岁，本来应该 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龄，却意外地落入了牢狱生涯，让人不能不扼腕叹息。 这几个孩子无一例外地都将终生背负耻辱的印记，然而，我们的社会又应该 承担怎样的责任呢？在城市孩子被课业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同时，农村孩子面 临的问题之多不仅丝毫不亚于城市孩子，反而更为严重。 据调查，2003年以来，江苏省徐州市检察机关共审查起诉未成年人性暴力犯 罪78人，其中在校生5 人，仅占6%；家住农村的为73人，占94％。从以上统计数 据可以看出，未成年人性暴力犯罪，农村是高发地区，失学少年是高发群体。 毫无吸引力的课堂教学，愈来愈庞大的失学群体，充斥着暴力与色情的网络 与游戏厅，亟待解决的正面性启蒙，一连串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还会有更多的农 村孩子成为问题少年，甚至会落入犯罪的深渊。这群孩子因性犯罪入狱，也保不 准下一群就会因为抢劫、伤害或者寻衅滋事落入法网。 更令人忧心忡忡的是，十五六岁的花季，正是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形成的关 键时期，难道总让他们在铁窗之下才开始思索人生，思索未来。而且，如果这些 误入歧途的孩子在监狱内得不到正常的教育，却要面对更多罪犯的“二次污染”， 谁能保证他们会“改造”得好呢？谁来指引他们迷失的心灵？ ☆专家视角： 每个孩子触犯法律总是要具备几个条件，比如说这起案子中的立文等几个孩 子。第一易于违法的孩子总是处于失控状态。立文他们九个人都先后辍学，当孩 子辍学之后就立即转到失控状态，父母、老师都不能把握他们的行动规律和行动 目的；第二是丧失生活目标。辍学的孩子很难进入到工作单位，因为他们是童工， 所以没有办法受到单位的监督，或是在工作中寻找生活的方向。在社会上游走， 只能无事生非，更容易受到时下流行的消费型文化生活的熏陶，受时下肤浅的甚 至畸形的流行文化影响，形成畸形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他们没有未来，只有当下， 没有严肃的人生思考，只有感性的欲望满足，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规划，靠冲 动指引自己的行为，即便是滑向犯罪的涡，他们也不可能像黑社会那样有组织有 预谋地行事；第三是没有规范限制。人的生活有赖于对规范的理解和遵守，没有 规范的指引，触犯规范的事情就可能发生。立文他们没有与他人相处的规范，于 是侵犯他人并在侵犯他人中获得利益，竟然成为他们生活的主要内容，成为他们 满足自尊、获得钱财、娱乐的手段。他们在与异性交往中也丧失规范，于是异性 交往就把人还原为动物，情感的交流变成为兽性的发泄。 （皮艺军） 　　-------- 　　梦远书城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