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险情
      
        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
      
        圣·奥古斯丁
      
        11月27日
      
        今天,雪龙船在海冰上行进得很艰难,它的破冰能力已接近极限了。看样子不
      能再往前开了,接下来我们只能依靠雪地车和直升机尽快将物资设备从雪龙船运往
      中山站。今年海冰消融速度比较快,冰面厚度不是很理想。雪地车自重近6 吨,加
      上拖挂雪橇的重量就达到了12吨。如果海冰不足以承载运输车辆的重量,就可发生
      车辆坠海事故,所以找到一条安全高效的海冰运输路线是当务之急。
      
        为了全面掌握海冰情况,科考队决定用直升机先行探路,内陆冰盖队队长李院
      生、机械师徐霞兴、GPS 导航员张胜凯是这次行动的主力,我和亚玮也登机前往,
      准备航拍南极海冰和探路过程。我有过多次航拍经验,直升机拍摄时,舱门位置的
      角度最好,飞行时保持舱门开启状态,拍摄时就没有遮挡而且移动也自由。机组成
      员帮我把安全带牢牢固定好后,就启动直升机引擎起飞了。
      
        从数百米高空俯瞰,雪龙船像一个模型摆在白板上,船尾是一大片开始解冻融
      化的荷叶冰。从冰架上断裂出来的冰山形态各异,有的看上去好似奶油蛋糕,有些
      则像一张大桌子浮在水面上,有的就像一座巍峨高峰,成为这片白色世界里的地面
      参照物,我抱着摄像机贪婪地航拍壮观的冰山群。
      
        我们在空中选取路线只是大方向,有些路线还需要到冰面上实地勘测。这是因
      为海冰消融后会产生大量冰裂缝,积雪覆盖在裂缝上面,用肉眼很难觉察出来。当
      雪地车经过这些“陷阱”时,就会连车带人坠入几千米的大海里。直升机飞行了半
      个多小时后,降落在了一片海冰上,谁也没想到危险正一步步地向我靠近。
      
        直升机降停后,大家在螺旋桨的巨大轰鸣声中依次下了飞机。我坐在舱口处,
      身上系着装置复杂的安全带,空勤员必须等到大家都下完了,才能帮我解开安全带
      锁扣。可刚刚解开一半,直升机就“噌”的一下突然起飞了,我被安全带吊在舱外
      垂直升空了。地面上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呆了。
      
        直升机在不断地向高空攀升,我四肢悬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倚靠和抓握,整
      个人的重量都维系在腰间的安全带上,胸腹部被越勒越紧。最要命的是安全带已经
      解开了一半,我随时有可能从高空自由落体砸在冰面上。我在舱外急得大声喊叫,
      让驾驶员赶紧降落,但发动机的轰鸣声太大了,机舱里的人根本听不见。我只好死
      劲地用手砸舱门,地面的空勤员也朝直升机连连挥手示意下降,亚玮缓过神来赶紧
      举起摄像机记录下了这惊险的一幕。
      
        几分钟后,直升机降落在了几十米外的雪面上。直到双脚着地,我的心还在
      “咚咚”的急跳。我之前想了N 种拥抱南极的方式,却从没想到过第一次踏上南极
      洲大陆竟是这么刺激和特别。空中悬挂着降落到南极,这种经历在南极科考历史上
      应该是没有过的吧。
      
        事后,栾机长说,刚才直升机突然起飞是因为我们降落在了软雪带,直升机重
      量把松软的雪面压塌后,整个机身重心开始向一侧倾斜。如果直升机不赶紧升空,
      螺旋桨就会打到冰面上,酿成机毁人亡的惨剧,所以机组也就顾不得外面还有个人
      被挂着就直接起飞了。不过让我既可气又可笑的是,张胜凯后来还问我,是不是我
      让直升机起飞玩的“航拍特技”。
      
        实地探路的时间有限,我稍稍定了定神就跟着队伍开始拍摄了。冰裂缝和潮汐
      缝是雪地车发生坠海事故的危险地段,我们要重点探明它们的走向,选择绕行路线。
      我们在选择路线时还要尽量避开乱冰区。尖利的冰柱会损坏雪地车的履带和轮胎。
      我们给这段步行探出来的路线做了GPS 定位,雪地车海冰运输时就可以根据GPS 导
      航路线安全行进了。
      
        采用这种地空结合的探路方式,我们基本上确定了一条海冰运输路线。探路结
      束乘直升机回到船上时,雪龙船还在做最后的破冰努力,希望往中山站方向多开一
      些。我们在船舷拍摄了雪龙船破冰的镜头,机位似乎太单一,我向船长申请下船拍
      摄破冰的全景画面。这个申请被批准了,水手放下了舷梯,我们带上摄像机和数码
      相机小心地下了船。尽管知道这里冰厚足以承载一辆车,但初踏海冰时还是有些担
      心,冰下可就是深达千米的南大洋了。船员看我用脚试探海冰是不是够厚,就笑着
      说这冰厚得连雪龙船都破不了,承载我们几个人绝对没问题。
      
        拍了一段记者出镜后,我们在远处拍摄雪龙船破冰的大全景。雪龙船开足马力
      破冰时,从冰面深处由远及近传来轰隆隆的碾压声,感觉破冰的裂缝马上就会延伸
      到我脚下,拍的时候有些紧张,心里还是感觉不踏实。
      
        此时,一只贼鸥蹲在不远处的冰块上看着我们,忽然觉得这场景和美国西部片
      有些神似,只不过西部片都是以老鹰为前景看牛仔马队在峡谷中穿行。远处一只帝
      企鹅对我们的到来充满了好奇,它从远处缓步朝我们走来,走两步就肚皮贴地滑一
      会,距离我们两米的地方才停下,它看我们的眼神十分纯净,让我不忍心做任何动
      作惊扰到它。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帝企鹅,看来它并不怕我们。我们没有
      太靠近它,就这么静静地相互对视着,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南极物语。
      
        帝企鹅是南极洲最大的企鹅,也是世界企鹅之王,它庄重高雅的样子已经成为
      南极的象征性动物。帝企鹅身高一般1.2 米,体重可达40~50公斤。它与众不同的
      形态特征是脖子底下有一片橙黄色羽毛,向下逐渐变淡,耳朵后部颜色最深。
      
        中山时间傍晚六点半,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半,雪龙船在距中山站22.8海里的海
      冰上停止航行,泊锚卸货地点的经纬度为南纬68°59,东经76°26。四辆雪地车被
      船上的吊车一一放到了冰面上,它们接下来将执行海冰运输和挺进内陆冰盖的任务。
      我们这次带来了3 辆PB240 型雪地车和1 辆PB170 雪地车,PB240 型雪地车的牵引
      力比PB170 车大,每台车可拉2 个15吨的雪橇。这种从德国进口的特种车像是越野
      车和拖拉机的杂糅体,它们可以在零下50的南极环境下使用,不过它的油耗大得惊
      人,每开8 公里就消耗20升航空煤油。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鲁迅
      
        12月1 日
      
        上午,我们从中山站出发,要返回雪龙船再拉一趟航空煤油。我和盖军衔一路
      换着开雪地车,但每次过冰缝时都是由盖军衔来负责驾驶。有经验的机械师可以控
      制好油门速度,过冰缝时既不能踩油门加速硬冲,也不能中途踩刹车增加停留时间,
      只有让雪地车以低转速匀速通过才相对安全。每次从冰缝上开过时,车身会悠悠向
      下一沉,短暂的悬空感让我紧张得汗流浃背,生怕这时候车辆熄火或者冰面承受不
      住车重发生垮塌。今天过一条冰裂缝时,前面的雪地车开过去后把冰裂缝压塌了一
      片,海冰的承重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后车若跟着开过去就很危险了,我和老盖只
      好提前停下车,把车上的大木板搬下来架在冰缝上,雪地车通过时就可以减轻车重
      对海冰的压强。
      
        这么一路心惊胆战地把雪地车开回去,我到雪龙船时已累得直想趴在方向盘上
      睡死过去。刚回房间脱了衣服准备躺下,就接到亚玮打来的电话,说李队长让我们
      连轴转即刻出发,只有趁天亮前温度较低时走才相对安全。为了能赶在冰面开化前
      返回中山站,我们没睡一分钟又开始了漫漫海冰征途。
      
        我和老盖还是一辆车断后,因为严重缺觉,我们俩只能换着开分段休息,我负
      责开前半段路。在极度疲劳的情况下开车很痛苦,我看着身边熟睡打呼噜的老盖,
      困意也很快弥漫上来,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一块靠,大脑时不时地出现空白。因
      为雪地车采用的是无级变速控制系统,液压转向也很灵活,所以驾驶时打盹很危险,
      如果一不留心撞上了前车,车辆损坏严重没有可替换的车,那么这次Dome-A计划也
      就只得中止。为了保持清醒,我每隔五分钟就掐一下自己,心里默念:“就要到中
      山站了,到那了就能睡一天一夜,现在千万别睡着,赶紧开吧!”
      
        为了赶在中午气温升高前离开海冰区,大家都把车开得很快,我是最后一辆车,
      更不敢开慢了被车队落下。快到冰山区时,雪地车仪表盘显示油量不足,我通过车
      台呼叫开头车的老崔停车加油,但车台里始终没有回应,我只好加速行驶以便赶上
      头车。我把雪地车开到每分钟1900转后,好容易超过了张胜凯开的第二辆车,我打
      开车窗冲他喊“要加油”,示意他把车停下来加油。哪知他没听清,以为我要他加
      油快跑,他把车开得更快了,这可把我追惨了。
      
        好在车队到了海豹滩前就停下来集体加油,老盖这时也醒了,他负责给车加油
      并负责后半段行程。我在海豹滩拍了一段出镜报道,向观众介绍了雪地车过冰缝和
      海豹滩情况。拍摄时,有一只小海豹在我身边玩耍,它身上长着成年海豹没有的灰
      色绒毛,趴在冰缝边上笨拙地挪动肥胖的身体,显得格外可爱。当我把摄像机镜头
      对准它时,它还挺配合地翻过身来,仰着头睁大眼睛看着我,两手拍着巴掌的样子
      真像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
      
        海豹在遇到人时都会表现得很好奇,通常不会向人发起攻击。但我不敢太靠近
      它,说不好海豹会把你拖入深海。在南极曾发生过一起海豹攻击人的事件,英国南
      极调查局(BAS) 的海洋生物学家(Kirsty Brown) 在南极半岛从事调查研究时,就
      被一只海豹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拖入海中溺亡。
      
        这一趟海冰运输顺利完成后,我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脱了衣服倒头就睡,
      连续20多个小时没合眼的痛苦经历总算结束了。
      
        凡是来过藏北的人,都不免生出一种极简单的念头:能够生存就不容易了,至
      于发展,就别谈了吧。
      
        马丽华《走过西藏》
      
        12月5 日
      
        这两天李队长排尿困难的病情还是没有缓解,作为我们内陆冰盖队的统帅,他
      的康复直接关系到整个Dome-A科考计划。中山站的检查治疗条件有限,今天上午将
      用直升机把李队长送去澳大利亚戴维斯站进行检查,两名队医和我们记者随同前往。
      
        戴维斯站十分重视此次医疗救助,站长和队医亲自到停机坪迎接。医院窗明几
      净,医疗设备齐全,还拥有全套的牙科器械。据随行的童医生介绍,站区的医疗条
      件相当于我们国内袖珍的三级甲等医院。医生详细询问了李队长的病情后,决定先
      给他做尿常规和血常规检查。因为检查项目比较多,让李队长有些紧张。这次南极
      冰盖行动倾注了他多年的心血,如果诊断结果表明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内陆考察,
      那他此行只能与Dome-A失之交臂了。
      
        出于对病人的尊重,记者和摄像机被请出了检查室,我们只好在门外耐心等候。
      检查结果要等下午才能出来,站里安排我们先吃午餐,大家心事重重,只简单地吃
      了几片面包。
      
        经过一上午的检查,医生认为是休息不足和腰部受凉引起的,只要充分休息和
      注意保暖,服用一些消炎药,症状就会逐步减轻。这让我们都舒了口气。看来情况
      还不算太糟,但李队长不能再操心内陆出发的准备工作了,必须要多休息。
      
        根据报道计划,我们《挺进南极冰盖最高点》将从明天开始进入高潮部分 15
      分钟的日播专题节目《挺进Dome-A》。这档节目从2004年12月6 日到2005年1 月16
      日跨年度播出,播出时间分别是周一至周六22 05 到22 20 、周日22 25 到22 40 ,
      破天荒地打通了央视科教频道一个多月的晚间黄金时段。
      
        《挺进Dome-A》的节目形态就是前方记者全程跟随科考队向南极冰盖最高行进,
      跟踪报道整个行动过程,通过海事卫星每天向国内发回现场图像,向观众展示每天
      科考过程中发生的重要事件和科考内容,通过记者现场报道的形式增加现场感和悬
      念,以此来见证科考队向“不可接近之极”挺进的艰难历程。后方演播室还会邀请
      南极领域的专家学者,包括曾经进入南极内陆的科考队员,以亲历者身份对前方遇
      到的问题、困难及新发现进行即时分析,借用央视网在主题网页打出的宣传口号就
      是“南极考察充满悬念,电视转播扣人心弦,这将开创从南极冰盖最高点传送电视
      信号的先例,是电视传播形态一次新的突破”。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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