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门儿
      
          由于近来号里表现不佳,工作负责的卢管开始找我们谈心。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我。
      
          卢管开门时,姜小娄的脚链儿还开着一头,当时吓得他脸都走色了,抱腿定在
      那里一动不动,象一只冬眠的蛤蟆。
      
          在拘押室门外不远处有个临时值班室,卢管挺和蔼地让我坐下。先聊了两句家
      常,我得到暗示,明白家里已经针对我的事情做了不少“工作”,并且通过关系直
      接找过他,希望得到关照。我心里变得很塌实了。
      
          然后开始谈号里的事,卢管说:“你跟他们不一样,那都是些什么人啊,狗烂
      儿!狐臭儿!让你管号儿是我的一个实验,我一直不满意流氓管理流氓那一套作风,
      到这里还轮上他们牛啦?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听说这卢管是个大学生,警校的,这些进入监管系统的大学毕业生,跟那些转
      业军人和犯错误被下放的警察相比,似乎多了些同情心和恰当的正气,管理手段也
      相对文明;后者往往态度粗恶,甚至暴虐,少有拿犯人当人的。那个火药铜子大史
      就是明证。
      
          卢管一问,我赶紧说:“还可以,大家都给面子,缸子这样的多次犯也挺维护
      我的,倒是我自己有时候跟他们拉不下脸来。”
      
          卢管马上说:“跟他们甭太温柔,都是蹬鼻子就上脸的主儿。有不服气的就告
      诉我,咱通过正规渠道修理他!”
      
          给我打完气,很自然就提起姜小娄来。我先摸着卢管的脉贬了几句,说这小子
      最混了,整个一野狗,然后又婉转地说了些他的好处,说这孩子多少也有点人心,
      见了他爸来信里写到“一斤菠菜5 分钱”的时候还掉了眼泪。我说他就是岁数小,
      在外面可能被宠坏了,进来后又没遇到好人,给带歪了,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还是可以把他转化到正确的道路上来的。
      
          卢管沉吟着点了一下头,看来对我的思想觉悟很满意。但还是补充了一句:
      “对他们不要大意,这里的人复杂得很,不象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说是呀,还是您经验丰富,看的透彻。
      
          卢管有些满意地问:“这两天姜小娄情绪咋样?”
      
          “老实多了,刚才还跟我说,让我跟您求求情,早点给他摘链儿呢。”
      
          “平时他干活还可以吗?耍不耍滑?”
      
          “还凑合,这两天我看他戴着链儿不太利落,就没给他豆子。”我顺嘴胡说着,
      同时想赶紧回去进厕所扎旮旯抽自己嘴巴。
      
          “一点别给他少分!白天干不完让他晚上熬,他挂个镣子还有功了怎么的?”
      
          卢管把我送回号房,又提走了新来的老耙子。
      
          我进去就跟姜小娄学了刚才我跟卢管说的话:“我可替你美言到家了,以后要
      再给我惹病,就不够意思啦?卢管说你是死狗扶不不上墙,我说我就不信姜小娄没
      有一点上进心!”后一句是我即兴编造的,为了刺激姜小娄。
      
          姜小娄已经把镣子锁好。
      
      
      
          “麦哥你这就看对人了,我今就开始捡豆子,只比别人多不比别人少!让他们
      谁也说不出话来,以后只要你一挥手,我就是傻逼青年壮劳力,哪里需要哪里去!”
      姜小娄气宇轩昂地表忠心,我心里美呀——终于用软刀子剔掉了这块臭骨头,我对
      自己的管理水平更加有信心了。这种智商不理想的人专吃这套,拿对把了,就是一
      顺毛驴。
      
          姜小娄说到做到,当场就趿拉着镣子凑我跟前捡起豆子来,总算开始了形象工
      程的第一步。
      
          一会儿卢管把老耙子送了回来,白愣我一眼,然后叫姜小娄,姜小娄站起来提
      起链儿刚要往外走,卢管又说你先等会,雷刚来!
      
          缸子屁颠屁颠跟了去,我看见老耙子诡秘地和缸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缸子挤咕
      着眼笑了一下,豁牙子露出来,空虚的黑洞里隐约有什么阴谋。
      
          缸子回来得很快,卢管咣当把门拍上,大叫一声“姜小娄”,姜小娄一激灵站
      起来,起的急了,脚下有些不稳。
      
          “疯了你了!敢自己把镣子弄开!这里装不下你了是吧!等会给你换个地儿!”
      卢管喝毕,风风火火走了。
      
          我当时有些蒙。
      
          姜小娄环顾左右,绝望地呻吟:“好呀,把我给谍了。”
      
          缸子义愤填膺地站起来,脸朝门申诉道:“嘿,卢管真会玩呀,提讯完我就弄
      这手,这不明摆着给我下套儿嘛!好像我给姜小娄使坏似的。”
      
          老耙子也附和道:“这下三烂的手段都是劳改犯用的,帽花也玩得挺熟啊。我
      这还冤着呢,你说刚才就提了咱们几个人,我跟小娄前两天又有过节,这黑锅不得
      让我先背嘛,操他妈的,玩人呀!”
      
          我发现姜小娄看我的眼神异样了。我的心悠忽冷起来,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了,缸子和老耙子这两个混蛋,借整姜小娄的机会把我捎带着一块给阴了。
      
          我当时要是跟缸子老耙子一样为自己开脱,就成闹剧了,也显得自己特没水准。
      所以我只真诚的对姜小娄说:“弟弟你也甭多想,没用,以后时间长着呢,什么事
      都有露头的时候。”
      
          姜小娄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哎,我算看透了,谁跟谁好呀,鸡巴跟蛋仔
      近吧,干活的时候还把蛋子甩外头呢,都是假的。”
      
          缸子说:“阎王爷操小鬼,舒坦一会是一会,说别的都没用,想想下步咋办吧。”
      
          老耙子安慰他说:“弟弟,孩子都掉井里了,你也甭心疼那小棉袄啦,惹事就
      得搪事,才象个爷们。”
      
          姜小娄把脖子一横:“我怕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爷们儿也不眨下眼!”然
      后哗棱棱提着脚镣,进里面等死了。
      
          阿英轻笑着,跟缸子说:“这下真要冒泡了。”
      
          缸子说了句活该,就不再多言语了。我们都不说话,各自心不在焉地捡着豆子,
      我只在心里不停地说:缸子呀缸子,你小子也跟我玩这一套啊。同时也猜测着姜小
      娄下一步会受到什么惩罚,显然,卢管对这么严重的违纪现象不会简单地用两个嘴
      巴就了结了。
      
          果然,时间不长,卢管回来就给姜小娄下了脚镣,边说:“你威风是吧,关你
      几天狗笼子,瞧你还充好汉不?”说完,让旁边的“劳动号”把脚镣提走了,回头
      吩咐姜小娄:“走!”
      
          铁门一关,缸子立刻说:“这下姜小娄彻底沉底儿了。”
      
          我说狗笼子是什么啊?
      
          阿英笑道:“就是一小铁笼子,一米半高,把人双手往顶子上一铐,门一关,
      操,要蹲蹲不下,想站站不直,从脖子、腰到膝盖总得有个地方弯着,操,多牛逼
      的汉子关进去,也得尿!就姜小娄那德行的,俩钟头就得喊娘。”
      
          “喊姥姥也没人理你。”缸子接着说:“这帮帽花心里有根,知道多长时间关
      不死人,随便你叫唤,就是不管你,一次非治服了你不可!”
      
          “在什么地方啊?我没注意过。”
      
          马甲过来说:“就在西边大墙底下,收豆子时候,你探头一看就看见了。”
      
          半个小时以后,隐约听到几声大喊,马甲耳贼,立刻说:“姜小娄。”
      
          仔细听,果然是姜小娄,似乎在大声哀求管教放他出去,没有任何回应。
      
          姜小娄一直在喊,知道最后变成号啕大哭。那哭声很绝望,象一只狼崽子在旷
      野里号叫,听起来凄凉、绝望并且遥远。
      
          我有些心冷时,听到周围一片“活该活该”的评论。
      
          晚饭后,姜小娄被值班管教带了回来,进门时身体还不能挺立,表情委靡。
      
          管教吩咐他收拾东西,调号。我们都不出声,看他默默地、动作迟缓地打点着
      行李。姜小娄抱起背包的时候,我忍不住说了句:“小娄,带两盒烟吧,到别的号
      好好混。”
      
          姜小娄看着我把两盒烟塞进他口袋,没有说话,我心里突然有些懊恼和别扭:
      这小子会不会还在以为我谍了他,送烟恰恰是内疚的表象?
      
          姜小娄扫视了大家一眼,有些凄惨地笑一下,眼睛微微发红,肯定不是依恋。
      姜小娄不死心啊。直到离开这号房,他或许也没弄懂自己怎么混到这一步。
      
          缸子说:“看着吧,这小子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号里,立马就直眼,到时候就想
      念咱哥们儿当初捧他时的小日子多淤了。”“淤”,用外面的话说,基本就是“舒
      服”的意思吧。
      
          老耙子分析:“这种人来疯饱了横的主儿,从开始就不能给他阳光,一炮先干
      沉底了,以后怎么使怎么有,让他趴着他不敢躺着,让他蹶着他不敢腆着。”
      
          我说你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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