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姜小娄
      
          当晚陪姜小娄和老耙子熬了两个小时,为了不造成人力资源的浪费,我把头两
      个夜班的人撤了,让他们睡觉,跟后来我遇到的很多犯人头领比起来,我当时的做
      法真的算极有人味儿了。
      
          你不能怜悯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这话是缸子告诉我的,他说监狱这种地方才
      真正锻炼人,能够让人无坚不摧也坚不可摧。人一有怜悯心,就会形成自己的弱点,
      就容易被利用和攻击,当你倒霉的时候,就会发现你怜悯过的那些人正在看你的笑
      话。我开始对他的话并不以为然,我依旧坚信着同情心是一种美德。
      
          后来我安排老耙子插姜小娄和安徽中间睡了。老耙子因为不知道姜小娄是哪路
      神仙,只是觉得终于睡在他的“里面”了,是一种名分上的优胜,所以躺下时满足
      地“哎”了一声,诚心给姜小娄听。
      
          姜小娄警告老耙子不要压他的被子,老耙子不屑地扫他一眼,狠劲往强奸那边
      挤了挤,强奸不满地挪了下身子,没有出声。
      
          我只是觉得他们挺可笑,又有些可怜。很困了,也懒得管许多,先睡下。
      
          转天傍午,卢管气汹汹来了,进门就提昨晚的事情,指着鼻子骂姜小娄:“我
      一猜就是你!整个一牲口蛋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姜小娄可能想到了自己的屁股,态度没上次那么强硬了,蔫蔫的不说话。
      
          “你也不是好油!”卢管又把枪口转向老耙子:“刚进来就闹妖,可惜你那一
      大把年纪!”
      
          老耙子一脸悔意:“卢管,是我不对,不该给您惹麻烦。那小兄弟虽然棱了点,
      可我这岁数的,怎么也该忍呀,我不对,我不对。”够阴险的,顺便还不忘了捎上
      一状,不愧是老油条。
      
          卢管果然听出了老耙子的弦外之音,立刻眼里不揉沙子地追究姜小娄昨天的劣
      迹。姜小娄越是给自己搪塞,卢管越是来气。最后转头向我核证,我说我当时在看
      电视,不知他们怎么就滚一块去了,接着我强调我很快就控制了事态。
      
          卢管一看,猜测我是不愿意揭发姜小娄,于是怒火更加猛烈:“麦麦,你不是
      也不愿惹他吗,我非把这难剃的头给弄平了不可!”言毕去也。
      
          姜小娄神情迷惘,故做镇静地坐下:“操,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豁出去了。”
      
          大家都在等卢管回来,心情各异。
      
          卢管回来时,带着“劳动号”的两个人,提了一挂铁镣:“上次算你便宜,这
      回给你补上,我叫你强烈要求!”
      
          卢管一摆手,劳动号的人立刻蹲在姜小娄脚下,给他套上脚镣,喀哒一响,卡
      环处用一把将军锁咬死。姜小娄的表情很木然,似乎有点发傻,那意思象在说:值
      当的吗?
      
          “什么时候摘链儿,看你表现,不行就让你一直戴着,开庭那天,你家里看了
      是什么心情?好好琢磨琢磨!”卢管绷着脸说完,带着队伍走了。
      
          姜小娄倒故做潇洒地笑了,泛泛地骂一句娘,雄赳赳往前迈步,才知道很吃力,
      弄一个趔趄,忙伸手撑在墙上。
      
          缸子说:“挂链儿是个学问,你这样走路,用不了一天,脚脖子就磨破了。撕
      点布条,把链缠上,再拴个提手,用手拎着走,自己轻松,别人也不烦,要不整天
      哗啦哗啦地,谁受得了?”
      
      
      
          姜小娄说我就哗啦哗啦,越到晚上越哗啦,我不好受,你们谁也甭舒服。
      
          说归说,最后还是乖乖地找条破秋裤,撕了好多布条,把铁镣一圈圈缠起,又
      在镣子中间挽了条长线,姜小娄走路时就提了线,把脚镣悬离地面:“——嘿,是
      舒服多了。”
      
          姜小娄挂了链儿,自我感觉突然良好起来,以为又挣了一个资本,以为比别人
      更流氓了,前面被杀下去的威风似乎又高涨起来,整天提着脚镣,来回溜达,咋咋
      呼呼,好像号房里要盛不下他了。
      
          缸子背后说:“还是栽的不够。”
      
          老耙子也扇乎说:“那还不容易?抓空给他上一课呗。”
      
          我说你们都省省吧。
      
          *** 晚上睡觉时,姜小娄就遇到难题了,这裤子怎么脱呀?开始两天,大家研
      究了半天,都说没辙。姜小娄苦恼地合衣而卧,晚上不停地翻身,脚底下一个劲地
      响动。
      
          缸子偷偷跟我说:“戴链儿也能把裤子脱下来,就是不教给他。”
      
          我躺被窝里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把裤子从两个脚环里褪出来,看来是个
      技术活啊。
      
          这天缸子突然又假惺惺跟姜小娄说:“嗨,我琢磨出来啦,你这裤子能脱下来
      了!”姜小娄不信,缸子就热情地帮他把裤子在脚环里左绕右绕地,魔术一般,突
      然就出来了,姜小娄那个美呀,赶紧自己动手脱里面的秋裤,却怎么也绕不出来,
      缸子又耐心地辅导了一番,终于成功。转天早上,姜小娄却又穿不上裤子啦,缸子
      马上跳过去指导,姜小娄对这项新技能非常满意。
      
          缸子给姜小娄帮忙时,老耙子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下,姜小娄也没反感,事后跟
      老耙子也开始过话,老耙子大度地说:“什么事过去就过去了,别记毒,都是老爷
      们嘛。”一老一少笑泯恩仇。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姜小娄正无聊地溜达着,老耙子跟缸子说:“那些老犯儿多油啊,象那镣子鼓
      捣两下就开了,根本锁不住人家。”老耙子的音量拿捏得适度,刚好够旁边的姜小
      娄听到。
      
          姜小娄果然来了精神儿,问老耙子怎么开链儿。老耙子紧张兮兮地摆手,说我
      可不弄那玩意啊,本来就已经打上教唆了。
      
          缸子说开锁你老本行嘛。老耙子说那是,什么锁到我手里都跟一团泥似的,怎
      么捏巴怎么是。姜小娄兴致盎然地说老耙子你给我来来,来来吧。老耙子说什么也
      不干,最后姜小娄气鼓鼓地说一句“牛逼什么?”转身进屋了。
      
          阿英赶紧起来趴窗户窥探,然后兴奋地向我们汇报:“找铁丝呢,拆笤帚呢。”
      
          缸子和老耙子相视一笑:“傻逼。”
      
          我说缸子你又使什么坏门儿呢?
      
          缸子说你就等着瞧好吧。然后凑我耳朵边上嘀咕:“想法把这小子从号里弄走
      啊。”我没说什么,心想姜小娄这块料要真的走了,我会感觉轻松不少呢,所以在
      某种程度上,我默认了他们的阴谋。
      
          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吧,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哈哈,你个老逼,不管我?
      有什么呀!”伴随着一阵喜悦的铁镣声,姜小娄唱着跑掉的“什么事都难不倒”蹦
      达出来。镣子的一头还套在脚踝上,另一头却赫然拎在手中!
      
          缸子咋呼道说:“你把锁给捅开啦,本事大啦!”
      
          “你以为都跟你赛的,比基多耳!”
      
          “你削耳赛基!”缸子笑着反击。
      
          我说姜小娄你小心点,让“帽花”一眼打上可不是好玩的,姜小娄说只要你们
      不给我上眼药就行了。
      
          我问缸子想给人家姜小娄下什么绊子,缸子说其实是逗他玩呢,没想到他还真
      给弄开了,往后让管教知道了,吃了还是兜着就是他自己的事了。然后缸子诡秘地
      对我说:“你是安全员,这事你还得多个心眼,卢管要是知道了,你也跑不了啊。”
      
          我笑笑,没有说话。缸子的意思我明白,我要自保,就只有选择两条路,一是
      马上制止姜小娄继续违纪,二是积极举报。举报的事我做不出来,劝姜小娄好自为
      之大概会有效果,他还不至于混蛋到不知好歹,但从根本上杜绝他的显示心却不太
      可能,姜小娄开镣子,最主要的追求不是“自由”,而是向大家显示他有多厉害,
      显示他具有和管教对抗的无与伦比的勇气。
      
          其实我挺同情这孩子的,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象缸子他们背后给他下的结论
      一样:说流氓不流氓,说傻逼不傻逼。
      
          缸子说:姜小娄这样的,到劳改队里,叫“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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