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官判断葫芦案
      
          工区窗前的葫芦架古怪地坚挺着,朴主任来了,一言不发,直接找二龙“谈判”
      去了,他“没有胆量”断然命令把这个架子拆掉。说的委婉些,是他懂得领导的艺
      术,知道给下属一个脸面。说得直些,他是担心二龙反过来栽他,不给他面子!不
      给主任面子的结果当然肯定还是要拆葫芦架,但二龙这个架子就拆得威风,简直就
      是在拆他朴主任的“架子”。不仅朴主任,连我们也相信二龙一发“神经”,做出
      这样的事毫不为过。
      
          这是有先例的。
      
          前几天,郎大乱来工区溜达,脸红扑扑的,估计又刚喝了几口,在前面跟几个
      杂役穷搭和、吹牛逼,仿佛自己就是一代枭雄。二龙强拉硬拽着精神烦躁的黑猫杀
      出来,见了郎大乱就来一句:“喝,稀客啊。”
      
          郎大乱看一眼他手里牵着的活物,皱眉玩笑道:“俗话说啦,好女不养狗,好
      男不养猫,杭天龙你这爱好有问题啊。”
      
          二龙一提绳子,把黑猫提到怀里,象提一个没知觉的暖水袋,黑猫愤懑地叫了
      一声,被二龙在头上一敲,不出音儿了。二龙看着郎队说:“这是我第二次听这话
      了,在四监的时候,一个队长就说这个男男女女猫猫狗狗的话,逗弄两下,就把我
      刚抱来的小女猫给逗弄死了。”
      
          郎队哈哈笑道:“你那猫也太娇贵了吧!怎么那么不禁逗?”
      
          “操,他使电棒逗啊!回头我也关独居了。”
      
          郎队又笑了几声,笑那电棒,接着问:“四监没那么严吧,养个猫就关?”
      
          二龙轻蔑地一笑:“我把那死猫拽他逼脸上了,操,队长就跟我犯棱?我告诉
      他要是在外边,他还不如我那猫尿值钱哪!”
      
          周围人笑起来。郎队脸一绷,严厉地说:“要是我,也照关你不误!你也太猖
      狂啦!有你这么改造的吗?”
      
          “改造个鸡巴呀,你们当官儿的比谁不明白——多次犯哪个不是让你们改造回
      来的?要都改造好了,你们失业了吃谁去?”二龙不文不火地笑道。
      
          郎队听这似谑似真的玩笑,挥手斩了几下,大声说:“关,关!你这样的绝对
      要关!目无法纪我不管,目无领导受不了——不要说劳改队,你这样在哪也混不出
      来啊!”
      
          “也就你们自己把自己当回事,还领导哪,领导我这个冒儿!”二龙话一出口,
      林子他们立刻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郎队怒气冲冲地骂道:“整个一劳改综合症,送错地方了。”
      
          “我看你还职业病哪。”二龙把猫一下扔到地上。
      
          要是一般犯人,郎队早上去大嘴巴伺候了——一般犯人也不敢跟他这样啊。即
      使是二龙,郎队也不示弱,大手一挥道:“我现在就关你!”说着往外就走,估计
      去狱政科申请禁闭票去了。
      
          林子笑道:“得,龙哥今年也要白玩,奖励票泡汤了——你跟他值当的吗?”
      
          二龙不屑地说:“他算个蛋啊,一假流氓,披身皮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减
      不了刑更舒服,我更得折腾了,不用局着劲儿啦——操,几十年我都坐过来了,还
      在乎这一年半载减不减?——赵兵,呆会儿跟我回去抱铺盖,独居!”
      
          正说着,朴主任和郎队一起进来了,朴主任眉峰紧锁,冲二龙嚷嚷:“你又撒
      神经了不是?怎么逮谁跟谁来啊?!”
      
      
      
          二龙不说话。
      
          “郎队平时还总跟我说你不错不错哪,你倒好,眼里还有领导吗?你是不是忘
      了自己的身份啦,管教就跟家长一样,怎么说你们也不能顶撞啊,不都是为你们好
      吗?”朴主任气咻咻地批评着,音调降低了好多,象在开导自己到处惹祸的孩子。
      
          郎队气哼哼又不失威严地站在一旁,皱着眉不搭言。
      
          二龙被广澜捅了一下,不觉笑道:“行,郎队,我错了,我们是犯人,连鸡巴
      都不算,您看怎么解气就怎么折腾我吧,我没词儿。”
      
          朴主任又急又恼:“嘁,好话你也不会好说是咋的?郎队说你劳改综合症还真
      没错!现在你不是一般犯人,你是大杂役,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哪,你这样作风的,
      大伙能服气你?回去你给我好好检讨检讨!先写检查——一份交给我,一份交郎队,
      什么时候郎队点头了,什么时候算完!”
      
          郎队点着二龙鼻子,自嘲地笑道:“杭天龙,我不跟你计较,我不那么没水平。
      我还告诉你啊,今天我要不是喝了两口,我肯定直接奔狱政了,我他妈是担心关了
      你不要紧,黄科长一看我这小脸红光挂色的,再顺手连我一堆关啦!”
      
          大伙全笑了起来,朴主任拍拍郎队的胳膊:“你回去歇着吧,我抽屉里有好茶,
      我还得好好给杭天龙上上课,不能这么便宜他。”
      
          郎队晃着膀子走到门口,回头一扬手:“检查啊!必须深刻!”
      
          二龙冲外面小声嚷道:“我们是连个鸡巴都不算,你可算!”
      
          朴主任做了个踹他的动作,笑恼道:“你咋这不省事?给我办公室去!”
      
          二龙跟主任向工区里的临时管教室走,突然左右一看,叫道:“猫哪,我那猫
      哪去啦!”
      
          日本儿在库房门口笑道:“屋里哪,看来是养熟了,自己回来啦。”
      
          “主任,下月给我抱一‘苏联红’来行不?”二龙追几步问老朴。
      
          老朴气愤地说:“我给你抱一坦克来!”
      
          何永无比景仰地望着二龙的背影赞叹道:“偶像啊——这才叫流氓。”
      
          “朗大乱、郎大乱也忒孙子啦?”周法宏笑道。
      
          我说:“那看跟谁,你跟他来那一套试试?”
      
          “——不把你去年吃那俩枣核打出来算新鲜!”猴子鄙夷地笑着说。
      
          “瞧你那操行,歪戴帽一只眼,连把胡子大长脸。”周法宏说完,何永就笑翻
      了,对着猴子左看右看,哈哈笑道:“你还别说,越瞅越象!”
      
          周法宏突然探身子划拉了一把猴子的脸,何永怪笑着大喊:“别撸啦,要出啦!”
      
          猴子大骂:“我怎么挨你们俩怪逼边上了!——老师,我要求换地方,简直他
      妈精神摧残哪!”
      
          我示意几位收声:“老朴在呢。”
      
          过了一会儿,主任和二龙出来了,主任往工区外走着,二龙说了句“慢走”,
      然后冲这边大喊:“麦麦,晚上检查一份,主任的!”一回头又冲库房叫:“老六,
      大乱的!都深刻点啊——”
      
          工区里一片沸腾的笑。朴主任也笑起来,嘴里骂着:“这个神经东西!”
      
          这针儿,面对“这个神经东西”搭的葫芦架,朴主任又嘬起牙刷子来。可惜吃
      人嘴短,嘬来嘬去也没嘬出个屁来,二龙的理由很简单:“我进点葫芦籽容易嘛。”
      林子也笑着打圆场,说是咱这改造环境也该绿化绿化了,七大这个工区太荒凉了,
      跟坟场似的,就孤零零一棵野桃树,看着心里孤单单的,大家情绪都闷罐子一样哪。
      
          朴主任说:“你们就花活多,嘴上能耐,这种事事先也不跟我沟通一下,要是
      队部先看见了,我连句话都说不上啊,净让我被动!头脑简单!种的肯定是葫芦吗?
      你们要是给我种一片罂粟出来,我可一跟头栽死啦!”
      
          二龙笑道:“我要想吸两口儿,还那么费劲,您老又不是不相信我的能力,想
      弄把枪都进得来。”
      
          “得得得,别晕乎了,葫芦就葫芦吧,以后别给我惹祸就行了,林子刚出来,
      你再进去,我培养这俩人都砸锅了,我脸上好看?我紧着维护你们,你们也给我增
      点光行不?你们都塌实的不出事儿,我才塌实啊。”
      
          就这样,经过一番你推我就的交涉,葫芦架最后保留下来,不过前面立了块公
      有制的牌子,老三做的,很精致,用油漆写了两行字:“绿化区域严禁践踏”
      
          老三问主任下面是不是写上“五大宣”的落款,朴主任说算了吧。
      
          过了几天,葫芦苗多情地钻了出来,每个犯人都欢喜地去看过,都说好苗不愁
      长,今年一准是葫芦大丰收,连对植物学没有兴趣的棍儿,也翘着屁股去转了一圈,
      假惺惺笑过,才回来继续干活。
      
          因为那是二龙的葫芦苗。更何况那些苗子确实欣欣向荣,比哪个犯人都水灵。
      
          二龙一下有了新寄托,就冷落了那只黑猫,让它少受许多蹂躏。每天,都要耗
      费很多时间侍弄那几十株葫芦苗,拿个小木片当铲子,把整个“绿化区域”的土坷
      拉都捻成了细沫,浇水的时候也不厌其烦地一株株单个饮,绝不搞大田灌溉,还不
      要别人帮忙。
      
          好几天没被二龙戏弄的老三也爽心许多,偷偷地跟我说:“二龙跟一疯狗似的,
      就得找东西拴上他,可别让他腻得没着落了,到时候又乱咬人啦。”
      
          我说:“刚来那阵儿,也没觉得他这么疯啊。”
      
          “那叫冬眠,没开春呢,先忍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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