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疤瘌五
      
          第一季度的减刑大会,一直拖延到5 月底才开,会开得很热闹,有100 多人获
      得了减刑奖励,还有几个当天就可以回家的。市“中法”的法官也出席了会议,说
      了许多热情洋溢鼓励我们好好改造祝愿大家早日回家的客气话。
      
          照片事件也作为一个专题,由监狱长激愤地讲了一个多小时。
      
          “……监狱里面没小事!几张照片算什么——也许很多人要这么说。它反映了
      什么,反映的是深层的思想问题,是一个罪犯的改造态度问题。基本的监规都不能
      遵守,能说明你改造好了吗?能给你减刑,能给你政治奖励吗?你们照那些张牙舞
      爪的文身做什么?显示你们的勇敢?我看是在向政府示威!”
      
          “……这个违纪事件反映出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门子问题。门子问题看
      来是个大问题,会议之前我做了个简单调查,全监狱的管教干部,从我自己开始,
      我自己啊,一直到大门值班的小干警,在在押罪犯里面几乎都有关系户。这个调查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有些意外——监狱成什么了,成监管人员的家属大院
      啦!”
      
          下面一笑,看上去精瘦干练的监狱长顿了一下,等下面平静了才接着说:“这
      个问题我已经给管教干部开了专题会,这里就不多说了,简单的意见呢,我是不反
      对门子的,虽然法不容情,但作为人,却不能让他无情,关键是要提高管教队伍的
      思想觉悟,要大家正确地对待这个情字,不要错误地让一个情字左右了自己的职责,
      那对党对人民,我们都无法交代。最近,监狱长信箱里有不少反映管教干部错误行
      使权利的举报,我们正在核实处理——其实,我一直是鼓励犯人直接署名举报的,
      对落实下来的内容,我们保证为举报人严格保密,并在适当的时间给予举报者政治
      奖励——希望所有犯人一起监督我们的工作,有些不愿意、不方便向我们谈的,也
      可以直接和驻监检察员谈嘛,今天回监教楼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在监狱长信箱
      的旁边,已经多了一个驻检信箱——我的问题,监狱领导的问题,你们也可以进行
      检举嘛,哈哈——管教方面,对犯人要加强管理,犯人一面呢,对管教要进行监督,
      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大家要相信监狱党委整肃风纪的决心,配合我们一起建设一
      个纯洁、健康、奉公守法的改造环境。”
      
          周法宏坐在我旁边,掏出一棵烟在手里摩挲着,又不敢点,一边烦躁地对我说
      :“赵老二也太能白话啦,这么讲,还不开到下午去?吹什么牛逼呀,我没看见一
      个在下面干活是他门子来着,有本事先把自己门子都哄生产线去。”
      
          监狱长还在讲着,下面的犯人开始浮躁起来,许多人在嘤嘤嗡嗡地聊天,或者
      眯着眼,仔细品味着主席台边上那两个小声说笑着的女狱警。
      
          只有在开大会或重要活动中,才会看见一两个女帽花露面,平时她们只在警戒
      线以外的监狱行政楼里办公,芳容难得一睹。我们管她们叫“活血丹”。有谁一喊
      :“丹丹!”准是看见女帽花了,哪怕只是一个身影,也不啻一股飘香绝尘的风暴。
      
          终于散了会,大家一片欢呼,各队都急急地往自己监区里撤退——快要开饭了。
      
          朴主任喊二龙,要他安排俩犯人,跟朴主任去了小医院。
      
          到工区坐下没多长时间,主任就带着三个犯人进来了,手里怀里都满着,全是
      日用家什。
      
          原来是疤瘌五同学伤愈归队了。
      
          老一中的人都活跃起来,纷纷跟他招呼着,疤瘌五阳光灿烂地跟大伙回应着,
      边跟主任往管教室去。后面的人又笑起来——疤瘌五的腿骨好象接得不太理想,走
      路有些踮脚。
      
          林子正出来,一看疤瘌五就乐了:“呵,这不五哥嘛!”
      
      
      
          ‘哎,林哥,别来无恙,别来无恙。”疤瘌五连连点头,成语都用上了。
      
          “看你给我们惹多大病——从楼房搬平房来了,就为防止再有淘气跳楼的。”
      
          “这里好啊,宽敞,还天高皇帝远哪。”疤瘌五笑道,主任一边开门一边喊他
      :“别穷聊啦,快点进来!”
      
          来饭了,我们不再看那边,都开始忙自己的肚子。很快疤瘌五就出来了,朴主
      任跟他简单关照了几句,也急着奔干部食堂了。临走告诉小杰:“新来这个,下午
      赶紧安排活儿。”
      
          老三喊:“咳,老五——我给你多要了俩馒头,这拿来。”
      
          “嘿,还是三哥够意思。”疤瘌五拉了一个网包坐下。
      
          老三问:“住院特美吧。”
      
          疤瘌五呵呵笑着:“憋闷死了……我看网子里来了不少新人啊,操,一半脸生
      的。”疤瘌五向新入学的小孩似的,左顾右盼地发着议论。
      
          “三中划拉过来几个,其他都是别的大队不要的剩落。”老三介绍着,顺口笑
      问:“怎么着,五弟,出来嘛心气?”
      
          “嘛心气呀?”疤瘌五笑道:“给人家干活呗,刚才老朴还跟我说呢,怕我回
      来就闹腾,我能那么生吗?”
      
          老三也笑道:“不经风雨怎见彩虹?老弟,你这次出来,估计不会有谁太难为
      你啦。”
      
          疤瘌五惬意地说:“看主任那意思,也使劲安抚我呢,底下这些人,多少也得
      让点面子给我吧,不是吹,你五弟在医院里也是最牛的,那些大夫我逮一个骂一个,
      操他妈的,有一个针头打一溜屁股都不带换的么?”
      
          老三呵呵笑道:“那叫万用针头,到这里面还讲究啊?”
      
          小杰溜达过来问:“哎,新来这个,你叫什么?”
      
          疤瘌五困惑地看他一眼:“王福川,干什么?想认识认识?”
      
          小杰一听这茬口,也象个不好惹的,没忙着上脸,只说:“快点吃,吃完了跟
      老师那组穿灰网。”
      
          “分我多少吧。”
      
          “一天100 ,下午领50先干着。”
      
          “操,我干顶开放也干不完100 啊——老师你干多少?”
      
          “90,他们140.”
      
          小杰不忿地说:“甭跟人家老师比,人家管着两条生产线哪,咬边?”
      
          疤瘌五先看我一笑:“呵呵,甭问,门子到了呗?”又转头跟小杰说:“你干
      嘛的,大杂役?”
      
          老三笑道:“这是咱新来的生产杂役。”
      
          “操,生产还单弄个杂役?行,我服从分配,不就灰网吗,不过这100 套也是
      个数目啊,我以前又没干熟练就住院了,现在得从头学,看着给减点吧。”
      
          “这就照顾你了,没听说别人都140 吗?”小杰的眼神开始流露出不屑和傲慢。
      
          疤瘌五说:“那这100 是不是就定死了,以后还长不?”
      
          小杰嗤笑道:“嬉,想得美,100 定量?给你一礼拜时间熟熟手,以后140 一
      个也不能少啊,少了我怎么跟大伙说?”
      
          我抹抹嘴头站起来:“我干活去了,商量好了告我一声,我去日本儿那给你领
      半天的料。”说着,我先离开了,老三也往后一抽身儿,招呼邵林收拾家伙。
      
          我坐回生产线,不急着干活,远远看疤瘌五和小杰在那里嚷嚷,最后疤瘌五骂
      一声“怪鸟”,气冲冲奔了库房。我估计很快他就得让二龙他们给砸出来,来个开
      门红。
      
          意外的是,过了一会儿,二龙一开门,喊:“小杰,疤瘌五先干60,慢慢长,
      你想一下把他噎死啊!没看腿儿还没好利落呢吗?”
      
          疤瘌五也出来了,得意洋洋地招呼我去给他领料。
      
          我看一眼小杰,小杰愤愤不平的脸很难看,一只破鞋似的戳在腔子上。
      
          我跟疤瘌五错肩而过,疤瘌五冲我笑道:“一只怪鸟,上来就想踩我?”我一
      笑,没理他。
      
          进库房的时候,林子正跟二龙他们笑着,恨恨地说:“非把那臭屁眼鼓捣神经
      了不可。”
      
          广澜笑道:“看意思,那疤瘌五也是一典型大傻狗。”
      
          二龙一边教他的黑猫练习倒立,一边说:“他还别牛逼,不给我好好玩,我下
      半辈子让他住够了院。”
      
          回了线儿,疤瘌五一摸网子就直眼了,说:“老师这哪挨哪呀,我早给忘了怎
      么穿啦。”
      
          小杰站到疤瘌五背后说:“我算过了,以后一天加5 个,半拉月就追上大伙了,
      手底下利落点啊!”
      
          疤瘌五回头看他一眼,一皱鼻子,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小杰一走,疤瘌五问我:“那傻逼打哪钻出来的?还够拽!”
      
          “三中过来的,以前也是个小杂役。”
      
          “三中的啊,也牛不到哪去,真牛的早听说了,死丫的尊姓大名啊?”
      
          “都叫他小杰。”
      
          疤瘌五把手里的网子一摔,两眼冒光地笑起来:“小杰小杰的就是他呀?——
      屁眼嘛!操,住院部有一老头没事儿就跟我提,如雷贯耳啊,敢情就是他,我操,
      我操。”疤瘌五兴奋地回头,看着远处的小杰,屁股也浮躁得有些坐不住了。
      
          何永精神头儿也上来了,初次见面就跟疤瘌五熟络起来:“哎,那傻逼真是一
      兔子?操,我说总觉得有哪疙瘩不对劲哪,真是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啊,哈哈。”
      
          我正色道:“你们别给人家瞎说这个啊,没凭没据的。”
      
          周法宏笑着说:“下回打架,哪也甭动他,揪小逼的俩耳朵就行了。”
      
          何永把食指中指一并,竖在头两侧,晃着脑袋唱起来:“两只耳朵竖起来,竖
      起来!”大家哈哈笑着,小杰远远喊了一句:“别笑啦,干活!”大伙立刻笑的更
      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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