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代女性的命运
      
          带孩子的日子平淡无奇,也远离了经常有记者采访、有读者写信的日子,似乎
      少了点什么?生活少了激情和诗意。我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村庄,我却天天想着
      那充满热情、快速运转的南方流水线。好久都没有大家的消息,不知道她们怎么样
      了?桂花好吗?她可是我亲自招进来的新统计员。小桦好吗?早就听说要结婚了,
      兰芬怀孕比我早回了四川老家,应该早已生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多想知道她
      的近况。在家没什么事做,让我想起我家三代女性的不同命运,思绪万千。
      
          命运其实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有时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有时却“无心插柳
      柳成荫。”尤其是女人的命运,很多时候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女人改变命运有三
      种,一种是出生在一个好的人家,一种是靠自己努力,走捷径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嫁
      个好男人。
      
          每次我探假回家,母亲便买好很多东西,要我去探望年事已高的外婆,并站在
      村前的那棵大樟树下目送着我,直到我走出了她的视线,她才肯往回走去。
      
          母亲四岁被外婆抱给别人家养,是因为那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外公才四十
      多岁,就被关进了牛棚,被当作现形反革命。而外婆也未能幸免,每天要去运石头
      铺路,下田干活,还要照顾六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有时还要抓去游街示众。而
      我母亲、大姨、舅舅几个人也被当作狗崽子受人欺负,读完小学的大舅也被迫回家
      务农。好端端的一个家庭,转眼间被蒙上了阴影。这场运动,挨批蒙冤的不计其数,
      外婆是读过很多书的聪明人,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受罪,便留下了大姨和小舅,把
      另外的四个分别送给了穷亲戚们收养,妈和大舅被抱给了两个姑姑家,妈给大姑,
      舅给小姑,两人同村。
      
          从此,四岁的母亲,每天要去田里拔猪草,大一些了就上山打柴,种地。母亲
      回忆说,家后面的山地给她们村里的年轻女孩,一天一夜之间就全翻转了。后来,
      母亲的养母我的外婆又生下了几个孩子。小小年纪的母亲每天带着弟妹,煮饭、炒
      菜,大一些了就到生产队里挣工分。十四岁的母亲做起事来很拼命,谁都夸她能干。
      她养母自然是特别喜欢,母亲成了全家的总管。大跃进一过,没有饭吃,母亲每天
      上山挖野菜、草根回来洗尽放在缸里捣碎然后拌入少许米粉,做成米果当饭吃。外
      公因没饭吃肿得不像个人样,几个孩子饿得面黄肌瘦,坚强不屈的母亲照样劳动,
      以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这个家,在风雨里飘摇。
      
          我母亲整个村子里的日子都不好过,有吃观音土中毒的,有饿死家中的。那个
      年代,全国上下都挨饿,草根树皮都当成充饥的野菜被人吃了。人人叹息日子难过。
      母亲和他的兄弟们以及千千万万的中国农村人都走了过来,活着就有希望。
      
          走过那场劫难,人们依然过着温饱难填的日子。而我的亲亲外婆,还要被当作
      “牛鬼蛇神”去游街示众。饱尝了人世的沧桑的外婆,落得满身疲惫和疾病缠身。
      拥有高学历的外婆,却在一个小山村过完了与世无争的寡淡生活,清平一生,孤独
      一生。
      
          为什么外婆那么善良的好人总是难以生存,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难以磨灭的阴
      影。我不明白为什么?文化大革命是一个历史性的错误。如今,子孙满堂的外婆,
      身边只有两个最小的孙儿。我们嫁的嫁了,工作的工作了,上大学的也有了,外婆
      很开心,总惦记着在外打工的几个孙女外孙女。
      
          苦尽甘来,外婆看到了希望,同时找到了失散50多年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姨婆。
      姨婆名叫汪逸兰,现旅居美国。时不时寄点钱回家以补外婆拮据的生活。但外婆的
      老年生活却过得不是很好,小舅妈是个傻傻女人,外婆还异想天开地要教她识字,
      算数。想把她培养成有文化的女人,小舅妈她根本就没不会,她也知道外婆对她的
      好是真正的好,她说我都长了二十多年,不认识字你再教也是枉然,还说外婆这是
      没事干管她的闲事。气得外婆再也不愿意教她认字。
      
          提起外婆跟外公结婚,她父亲我的曾外祖父硬是给了许多东西作陪嫁,而外婆
      却什么也没要就跟外公去了军营,过着兵荒马乱的流浪生活。仗打到哪里,外婆便
      跟到哪。她很会编织毛衣,把小女孩的我妈和我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终,全国
      解放了,外公却没能回到老家,给坏人残害了。永远也没回到老家。倒是外婆,拖
      着疲惫的身心和一大堆孩子,回了江西老家。却又在文革中给村里的本家人摧残。
      
          母亲的命运从此跌落,她在养母家顽强地生活,积极地劳作,挣得很多荣誉,
      也赢来了村人的赞誉。母亲长到十八九岁,被很多年轻的小伙子追求。但她却在二
      十四岁那年,嫁给了我那清贫如洗的父亲。也跟外婆一样,生了一大堆孩子。重复
      着外婆的命运。不过母亲好一点,母亲是根正苗红的贫农,而外婆经年流浪却落得
      家破人亡,并背负着走资派媳妇的罪名。
      
          我小的时候,家里还穷,很懂事的我从不向父母要钱要零食吃,别人家的孩子
      大多也穷。我们一起玩家家,跳房子。后来,我上学了,个头矮小的我成绩却是最
      好的。可惜,我却没考上高中,就这样过早地挑起了在家操劳的重担。还好,我被
      卷入滚滚的南下打工潮,多年的爬滚摸打,终于歪打正着,我从流水线上走来,走
      成了一个贫穷的青年打工诗人。诗人的身份,现在已不像八十年代一样让人羡慕、
      也没什么市场,但我却因此而身感荣幸。打工潮改变了我的命运,也美丽了我的人
      生。文学使我已不只是会建房子生孩子的农家妇女。我已有自己的个性和审美观,
      我相信比起我的外婆,我没她经历多,但比她幸运;比起我那目不识丁的母亲,我
      感到无比幸福。我感谢母亲,生我育我、爱我教我。
      
          也许,若干年以后,我会手持画夹或笔记本,坐在轻轻的小溪旁的草丛,花间,
      描绘我的美景,书写我的诗篇。累了,回到先生的房间,呷着他给我煮的咖啡或茶,
      边品尝边看他对我作品的评价,听他的高见或漫语低吟,或朗声高唱,不知有多幸
      福多惬意。
      
          想起三代女性的命运,我感到自己是新时代的青年,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
      心里有一股甜丝丝的感觉,封建五千年的传统文化给我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我传统
      也时尚。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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