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工第一站:十元钱与受伤的自尊
      
          87年的常平镇,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打桩声、机器的轰鸣声,炸响在常平振
      兴路、常黄路,尘土飞扬,那是修路的声音,只有一条南埔路柏油铺就的。我们每
      天踩着晨曦出发,踏着霓虹回来,其他的路还都是泥沙路或水泥路,建筑工人的汗
      水灌溉着干涸的水泥路,机声、人声、不绝于耳,满目生机,镇上到处是建筑工人,
      一群群的。走过几个靓女,他们就鬼喊鬼叫的,很夸张,弄得女孩不敢一个人走。
      有时候故意捉弄一番,中元街全是老屋,居民住的,旁边有一排饮食店,生意好得
      很,我们每天就在厂门口买一碗七毛钱的汤米粉或汤河粉,味道好极了,一担米粉
      可以卖几十元钱,而做不过来。宿舍门前每天都有许多本地人在卖米粉,汤的、炒
      的全有。
      
          厂门前尽是绿色庄稼地,前边是稻田,后边还是稻田,旁边也是稻田,还有些
      渔塘,水和稻子绿油油的。对面不远处是朗贝村,一条小路蜿蜒着通过,隔着水田,
      记得最开心的是我们经常去水沟里抓泥鳅和鱼,很大一条的鱼,把活蹦乱跳的鱼抓
      回来,做成鲜嫩美味,还放上一些辣椒,真是香甜可口,美不可言。
      
          晚上,下了班,在宿舍的凉亭聊天,在广场上打羽毛球,虎虎生威而充满生气,
      我就这样和玉梅、回妹、小翠几个没无忧无虑地打羽毛球,一天的假,什么都不做,
      就是打球,除了吃饭,享受出汗的感觉很美,也很快乐。
      
          青春十八的岁月不知疲惫也不知累是什么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不尽的业
      余活动。玉梅,苗条的身材,有点翘的嘴唇也很性感,纯朴可人。她能来打工,因
      此很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做得很努力。这个比我小一岁的山里姑娘,最喜欢
      和我打球,因为我不知疲倦,到处救球,这给了她信心,也给了她希望。她认为,
      打球爱抢着接球的人肯定自己不会累,而她也是跟我一样的人,还转弯抹角地和我
      家是亲戚。她的母亲跟我的母亲,是五服之内的自家姐妹,而我跟她自然也就更亲
      了一步,关系也变得亲切起来。玉梅是个能干的姑娘,她做出来的产品又快又好,
      丝毫不马虎。这也是组长刘泽喜欢她的原因所在。这种喜欢说白了,就是对玉梅本
      人工作品质的欣赏和肯定。当然我为有这样的姐妹而骄傲。我是做不到的,因为我
      不大会做针钱,我做事本来就慢,且慢得出奇,笨得可以。回妹跟玉梅是同学,是
      从邻乡的高溪高中学出来的,离我们学校要远一些。回妹真的有点肥,但很漂亮,
      恰似一朵盛开的黑玫瑰。
      
          在建达的日子,我过得很开心,也很辛苦,加班到十点半没得说,一天下来那
      些大姐姐们都累得够,我这只叽叽喳喳的小喜鹊却异常的活跃,每天跟同事争来吵
      去,辩来论去,永不疲惫,永远年轻。当时,我最喜欢海珠写的漂亮字,总是在想,
      为什么我读了初中,字还写得不顺畅。便开始写日记,还试着写一些美丽忧伤的散
      文,来调味多彩的打工生活。
      
          也许是由于我做事比较有耐心,又吃得苦,车间主任指定要我做“秤棉花”这
      道工序。并发给每一个工友,那个月货赶得紧,天天晚上加班。可是,一个半月下
      来,工资还没发下来,厂里规定押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第二个月才能拿到第一个
      月的工资,我和老乡都没有生活费了。有的人家里寄来了钱,有的人不习惯便打道
      回府了,有钱的借给没钱的,大家省着用,你帮我我帮你的,虽苦但其乐融融。
      
          然而,可恼可恨的是工资迟迟未发,本来就没叫家中寄钱来的我,早已囊中羞
      涩,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厂方借。我跟平时对我很看重的生产
      部主任钟俊说了,希望他能帮我借到20元钱,他答应第二天借给我。
      
          可是,不知过了多少个第二天,还是没有音讯,此时的我身上只剩下两毛钱了,
      而那时买一张三两的饭票就要四毛五分钱。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找他,钟俊
      说前几天因几个湖南妹子借了钱作路费跳槽去了。所以,总经理说,没有他的批条,
      财务科不借钱。
      
          工友们见我借不到钱,个个给我出主意,说我如不秤棉花的话,整个流水线都
      要停工,这样他非借不可,这不是叫我罢工吗?我没敢这样做,不是不够胆而是我
      深知这样做将带来的后果。想来想去,我伏在桌上哭了,好伤心好委屈。出门在外,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无助好无奈。
      
          不知哪位好心的工友叫来了钟先生,也许钟俊真的是感动了,抑或是良心发现,
      他终于领我到总经理办公室。借到了20元钱,这20元一拿到手,四妹立即要我借给
      她10元,自己只剩十元钱了,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为了这10块钱,我不得不牺牲一
      个女孩的自尊和矜持。我记得,那是我离家第一次掉泪,至今回想起来,我觉得辛
      酸、幼稚、好笑,也夹杂着一份初来的感伤。
      
          那一年,我十七周岁,许多花季女孩正在校园编织着少女诗一般的青春梦想。
      而我,已经过早地进入了酸涩的人生之旅。
      
          没过几天,工资发了,第一个月只做二十天的货,拿了多少工资,告诉你吧,
      83元。这是我打工的第一份工资,我非常高兴,也非常珍惜。
      
          云霞的父亲听说我们这里上班非常辛苦,就帮云霞找了份临时的工作在家里,
      还千里迢迢来这里接她回去。四妹早就不想做了,正好跟云霞的父亲一起回家,我
      拿了20元要她帮我带回家,却不料连她自己的60元,在京沪线的火车上,压给骗子
      设下的红黑牌的赌局上,输得分文不剩。云霞和她父亲怎么都没劝住她。到家时,
      四妹不敢跟我父母讲,写了封信向我道歉,说有了钱还我。
      
          当时,我们家里一个中学教师都拿不到的60元的工资,我做一个整月下来,月
      薪180 元,比我叔婆这个县组织部长的工资还高一些,而且第三个月我的工资还会
      高。计件取酬,我的手工艺技术会越来越好而工资也会逐渐增加。想着美好的明天,
      我乐观向上的心态感染着身边每一个人,她们都喜欢我这个小妹妹。海珠说:“英
      子永远都不觉得累。”
      
          小青说:“英子,过来我们聊一会儿,今天心情不好!”我成了大姐姐们的调
      节器。我也乐意陪她们快乐地工作和生活。身在异乡,也许是爱情,也许是乡愁,
      海珠有一个在广西当兵的男友,经常寄些夏桑菊之类的凉茶来喝,我们也跟着沾了
      不少的光。享受着海珠的快乐与甜蜜。
      
          常平镇的司马乡送去了五十个永新县的姐妹,她们一放假就到我们这边走与我
      们这一群姐妹走亲戚。如果那个星期不放假,她们就请假来我们这里玩,要是厂里
      不答应,她们就集体抗议,因为都是一个地方来的工人,她们团结起来都不干活,
      厂里拿她们没办法。
      
          司马乡管理区不大,她们很快跟本地人打成一片,我真佩服她们的适应能力。
      其间,陆陆续续有人跑回家,我们一起来的六十个女孩只剩余十四个,司马那边也
      有人跑回去,还有的转别的地方工作。如深圳的华京电子厂。工资待遇都很好,但
      因为不是高中生,有些人难进京华电子厂,还有樟木头的一些小毛织厂,那里都有
      我们家乡送出的姐妹。我们第一次懂得“跳槽”。当然,那个时候还没发明这个词。
      
          受不了这个苦累的姐妹回家乡了,这并没有结束,回去的那些女孩到家后没说
      一句广东的好话。她们为了面子,也为了不让村里的三姑六婆说她们是吃不得苦受
      不累的,尽情编造故事,吓唬有人在外的家里长辈,说什么的都有,把家长的人心
      捣乱了。怨言满天飞,像稻谷撒进火塘里,劈劈叭叭地在永新的乡村响开了,比去
      的时候还要多。“干活还坐着不准动,去上厕所还要有人顶位,一点自己都没有,
      这样的工作,像坐牢一样。”
      
          “一日三餐,竟然没一颗辣椒,青菜水煮的,上面漂一点油腥味,广东的菜是
      用水煮熟的。”“我们在家一日三餐,广东只吃两餐,早点自己买,还没饭卖,只
      能像北方人一样吃面包,油条、包子之类。一点都不好。”
      
          从封建闭塞的山村,到现代化开放的南方前沿阵地东莞。观念的适应、快节奏
      的生活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那些让人心里不舒服的话,从一山传过一山,从这
      村传到那村,惊动了未回的姑娘家的父母兄姐。于是,小敏的父亲、丽苹的父亲、
      小云的哥哥,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几个钱,买了硬坐火车票,一包干粮、一袋行李、
      跋山涉水,一路呼啸而来,沿着崎岖的小路,纷纷来到建达玩具厂,要接女儿,妹
      妹回家。
      
          人事部的黄经理和温一秀大姐,对嚷着要见自己家儿女的,坐在厂门前栏杆上、
      或夹着烟袋、或卷着裤管、露出黝黑发亮的脚肚的山村人说:“我带你们去厂里参
      观,你们的人在我们厂是怎么过的,她们变成什么样了?你们自己看看吧。”  像
      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进去的几位家乡,他们见到气派的洋楼铺着地砖,是给自己
      的女儿住宿的,厨房里青亮的菜,肥肥的肉,现代化的厨具让他们这些煮了一辈子
      菜的人不知怎么动手操作。她们知道社会变了,一切都在变。
      
          热火朝天的车间,几百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女工都激情地忙碌着。温大姐告诉他
      们:“你们的孩子来这里打工,除了生活开支,每月还可以挣到近两百元钱,比她
      们在家里的地头田里干一年还多,厂里的香港老板是按中国的规定办事的,并派专
      人领他们去镇内的大街上看摩天的大楼,黄头发的外国人,进口的小汽车,晚上到
      霓虹闪烁的花园员工宿舍。他们赞叹,这比我们江西的八一南昌城还阔气!回到家
      后,看到不干正经事的后生,或无用武之地的落榜青年。就说:”别待在家里闲着,
      跟英子她们去广东、深圳特区吧。“善良的村人没读什么书也不常出远门,不知道
      广东包括了深圳特区和东莞等地。以为广东、深圳都是相同级别的两个城市。所以
      一直有这样的说法,直到近几年才好一些。因为来这里的人多了。父亲听说后,写
      来信,你们那边比家里什么都好,那你就好好做吧,万一吃不消的话,再回来也不
      迟,好好工作,要听厂里领导的话,要团结家乡的姐妹,团结同事。父亲是村里的
      生产队会计,什么都以集体利益为重,包括教育儿女。
      
          爷爷在信里特别交待:“只要不是搞资本主义,生活好,孙女你就放心在那边
      干嘛,家里我也可以关照一下的。”平时比较懒得做农活的爷爷也能说出这个话,
      实在让人感动。不简单呀,平时他可是只管玩,最多帮家里煮饭炒菜,其它的家务
      农事一概不管。一是年龄也有那么大了,二是他老人家本来也懒惰得很,跟村里的
      同龄人真是没得比。
      
          四、我们是当地工业建设的生力军
      
          有一份资料里记载,仅常平这样一个镇区, 1987 年到1990年间,每个月寄出
      去的钱达到了上千万元,常平的小邮局里,排队的长龙是寄钱回家的孝顺女儿,从
      她们的衣着打扮、柔和的面部表情看就知道她们多满足、多幸福,我们每个月的钱,
      除去吃用、生活费用,其余的尽量节俭下来,寄回家给弟弟妹妹交学费。我经常去
      寄钱,看见她们在邮局里面排队。这个说:我寄钱给弟弟读书;那个说,给家里砌
      房子;有的说:嫂子生孩子了,不寄点表示下怎么行?弟弟考上大学了,还有个小
      妹忧忧地说:母亲上山砍柴摔倒了,寄钱去让她好好养伤,多吃营养。好消息坏消
      息,都要寄钱。我们挣的钱,本来就是寄给家里贴补家用的。
      
          到1989年时,据我们文竹镇的小邮局保守估计,每月从广东邮寄回来的汇款三
      百万元,取钱的只有文竹、龙田俩乡镇的人。邮局经常排起了长队领钱。家里的单
      位,最忙得就是邮局的工作人员。你说,要多少人在外东莞、番禺、深圳打工才能
      挣回三百万元。井冈山区人称广东这是“劳务扶贫。”
      
          探亲的家长们回去了,过了几个月那些跑回家的见留下来的过得不错,还往家
      里寄回了钱和照片,打扮洋气了。他们便一个个相继回到了东莞,并还说你们帮我
      问问厂里还收不收人?兰花要来,小美、青娇也要来,都是我们村里的,青娇是我
      的表姐,这是观念的反差。接着永新县、莲花县、宁岗县、万安县、安福县……到
      处都有我们大家的表姐表妹,成百上千的女青年纷纷争着要来广东!如果你细心,
      你会发现到中华大地上正出现风起云涌的南下大潮,民工南下跳动的脉搏此起彼伏,
      那本来已经松散了的、毫无组织带领的人流,又逐渐被一只无形的手聚拢到一起来
      了……村里的人,整天谈论的是东莞、深圳特区,说得也是那个寄了多少钱,那个
      没孝心。那个被厂里重用了等等话题。开放战胜了闭塞,文明战胜了蒙昧,改革者
      成功了,像潮水一样奔向大海……
      
          海珠气质高雅人也大方,漂亮的海珠那年22岁,来了三个月,便有了港式打扮。
      身穿粉红的T 恤衫,上面印着英文,下身是紧身的牛仔裤,有时穿条七分裤,小青
      也穿我们大多数人还不适应的广东衬衫,前后长、是弧形的,衬托着姣好的身材。
      人家说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四年变模样。没几个月从服装到思想,一切都有变化。
      这让本地人看我们顺眼多了。我们的车间主任大鼻熊陈深特别喜欢、爱慕她,展开
      了强大的爱情攻势,海珠却认为一表人才的大鼻熊主任陈深不怎么会讲普通话,书
      也没读什么,硬是觉得跟这样的人在一起难受。不是因为海珠有了男友,真的是那
      个时候的我们跟当地人的诸多习惯看不顺。比如他们不会讲普通话,读书不多,广
      东除了占改革开放的优势,刚开发、大多数人还刚洗脚上田走进工厂,我们还没来
      得及习惯当地人的生活,就要海珠接受他那是不可能的事。凭他怎么追,海珠就是
      不动心。那时的我在这方面反应很迟钝,看不出特别来。只是以为男人都喜欢漂亮
      女孩,仅此而已。那时我们在做一批名叫大鼻熊的公仔,运往美利坚、法国,而车
      间主任陈生的鼻子也很大,人也长得高大威猛,私底下被我们唤作“大鼻熊”,连
      他自己听到都觉得这个比喻形象、生动。就在我们叫着大鼻熊主任的时候,我们也
      认识了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同事,都是十八九岁花一般的年龄,男孩就少得可怜。
      
          刚进厂时,住的地方离厂远。我们住的地方跟上班的地方相隔至少三里路,每
      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洗漱,而后在路边打个早餐也就是买个二角钱的馒头,边走边吃,
      晚上七点多下班,如果加班便要到十点下班,记得我们那个车间加班。上班、下班
      都要走几里路。还好,人多,不怕走夜路,但轮到小翠她们车间加班,我们这些不
      加班的,还要在厂门前等她们下班回家,我们都生怕姐妹中哪个不小心在路上出些
      什么事,不好向家乡父老乡亲们交待。欧阳说得对,出了门的我们就是一家人。这
      份友谊不掺一点杂质,就那么十几个人,大家很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它让我们战
      胜一切困难。在大事上互相帮助,这一点很难得也很可贵。过了两个多月后,厂里
      修建的新宿舍交付使用了,离厂很近,我们都搬进了新宿舍,只需要十分钟的路程。
      省了每天起早贪黑地走,又安全又省事,开心啦。
      
          新宿舍很漂亮,里面全拼了地砖,大家住得很舒服,明摆着比老家的瓦房要好
      得多。宿舍管理很严格,严到不是一栋楼的,不打招呼不让进去找老乡的地步,更
      别说男孩了。一块“女生宿舍,男士止步”的牌子让人望而怯步。每个宿舍前台都
      有几个女的管理人员,她们每天等我们上班后去查宿舍,看床位有没铺好,地扫干
      净了没有,还帮我们收发信件。我们很羡慕管理员那休闲的工作。而后在那里打发
      时间,等我们下班她们就忙。比起我们的忙碌,她们简直是神仙,既轻松又好玩。
      
          如果每天早上六点钟,你走进建达玩偶厂的女工宿舍,六张上下铺的单人铁架
      床上,以各种姿势躺着十二位来自大江南北的少女们,偶尔有一个翻了身懒洋洋地
      看了一下手表,便叫:“起来呀,要上班了。”准没人当一回事。虽然大家都醒了,
      眼瞪得大大的还赖在床上不动,眼睛望着天花板发愣。过了几分钟,又有人喊:
      “还不起来,要迟到了。”虽然建达不像别的厂一样打卡,但想到六亲不认的大门
      保安和车间组长,迟到要罚钱,甚至通报到财务部,“忽啦”一下,全起床了,十
      二个人都下床,快的跑去洗手间了,慢的还要穿衣,于是要排队上厕所的时间就特
      别的紧。半小时后,最后一口早点还在口中,人已在机器边操作了……
      
          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有不加班的假日,让自己睡它个天昏地暗,分不清东西南
      北。这是大多数打工妹的梦想。
      
          十几年来,建达是常平的利税大户,镇政府重点保护的港资企业,常平镇的经
      济持续上升,楼房越盖越漂亮,酒楼越来越高档,居民越来越有钱……这与我们这
      群打工妹长年累月的加班有着不可割舍的关系呢?厂里有货做就要加班赶出来,没
      货的时候也不辞退大家,轮流放假三个月,让你回家玩个够。有时,真想在工位上
      打个盹,闭上眼休息一分钟,但流水线的产品马上流过来了,中午加班的季节只有
      半个钟的吃饭时间,宿舍门口许多小店,于双倍的价钱卖饭,大家还是愿意在外面
      吃,而不去食堂排队等候。劳动进度很紧,时间也紧,上厕所都不能让待久一些。
      其实,厂里的环境很不错,如花园般有草坪、花圃、凉亭、鱼池、树荫下有水泥凳
      子。但谁又有几分闲情逸致去坐上几分钟呢?大多数人只是上班前走一走就不错的
      了。
      
          投入正常的工作后,我们每人都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也汇报在这里的工作情况,
      家人很担心也很关心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独自谋生的孩子。毕竟第一次出远门,还是
      千里之遥的广东省。他们只知道广东在南方,到底有多远?都没来过。我们每天忙
      碌着三点一线的打工生活,住着群居的集体宿舍,还抒写着自己的欢乐、辛酸苦辣,
      激越着生活的歌。四妹回到家告诉我爸,说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节约每一分钱,工
      厂的日子苦不堪言,吃不好睡不好,几十人一间的宿舍吵死人,每天加班加点的很
      累。父母听说坐不住了,写了信跟我说如果做不下去就回家来,家里再怎么穷也可
      以养活自己。何况,不行还可以再去收废品,拾破烂。我给家里写信,说虽然辛苦
      点累点,但我很喜欢也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来到东莞
      ;况且,邻镇司马乡的一个小毛织厂里还有几十个也是欧阳叔叔带出来的老乡,她
      们挺能入乡随俗,能跟本地人打成一片。还经常去本地人的桔子地里摘桔子给我们
      吃。只要放假,我们像走亲戚似的,走二十里路去她们厂玩。她们有时也过来看看
      我们。这样的生活我喜欢。
      
          假日,我们一窝蜂地涌到常平的大街上,买我们喜欢的东西,手袋、背包、小
      饰品之类。农忙时节,我们偶尔也帮本地人的工友家里割稻子、摘桔子,我们已经
      喜欢了这个地方。它让我们远离家乡的同时,也教我们成熟。因为我们不要整天听
      父母的唠叨、做没完没了的家务活;也不用为了一个月几元的零花钱而找父母伸手
      讨要,这种日子我喜欢。我也喜欢我自己目前的这份工作,做小工人有小工人的乐
      趣。
      
          亲爱的打工朋友,你可能要笑我胸无大志的了,可我当初的想法还真那样。
      
          有一件令人发笑的事,那是第三个月。小翠和石英、红妹,三人省吃俭用每人
      寄了三百元回家,家里人却怀疑这笔钱来得不干净。村子里许多闲话,说她们一个
      女儿家哪里挣那么多的钱呀?人家村里一起劳务输出到番禺一个采石厂采石的那些
      男子,一个月辛苦下来,也就一百多元,那几个女的可能在广东那边没干什么好事!
      挣那么多钱,丢人呀!
      
          小翠家里来了信,石英家里也来信了。说村人闲话多,要她们好自为之。石英
      的父亲说:“乖女,村里村外的闲言碎语很多,都猜你们拿这么高的工资是不是做
      的不是正经职业,是不是陪舞女。如果你们那儿不好,就别去干那丢人的事,回家
      好了。”石英拿了这封让她哭笑不得的信来给我们大家看,大家看完心里都有气。
      都说:“我们累死累活省吃俭用寄钱回家,却惹来是非。”
      
          我却笑了,说:“身正不怕影子歪,石英,你别理这些人。她们是整天吃饱了
      没事干,看你家赚钱嚼舌根,别理他们。”后来还是顶不住闲言碎语,丽苹、石英、
      小敏云霞四人的老爸亲自来工厂里头要探个究竟。
      
          人事部周主任亲自带领他们到各个车间参观,让他们亲自感受热火朝天的工作
      进度、生活场景。他们才发现原来是个大工厂,三千多员工。辛苦又劳累,晚上还
      得加到十点半。于是家里人又劝说要我们回去。云霞走了,四妹也在那个时候跟着
      回去了。经过了这场风波,家里再也不会相信村人的胡言乱语了。也知道了自己孩
      子赚钱的艰辛,于是对我们充满了敬意,也对工厂充满了好感。我们再也不用怕人
      说闲话,厂领导告诉他们:“你们的子女在我们在这个厂做工尽管可以放心,因为
      我们是一流的工厂一流的管理。还有人性化的娱乐文化设施。我们会让大家留下来
      安心工作的。”
      
          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寄回去的钱来路不明了。
      
          各家的父母亲是尊重现实,尊重自己的真实判断。回去还跟家里的父母做了交
      待,县领导和劳动局的干事们来看过我们几次,除了番禺区市桥送了人,还告诉我
      们深圳特区的京华电子厂招去的高中生个个都有不错的职位。说我们文竹镇石砚村
      的小凤一去就做了财务文员,负责一个公司的会计工作。我们学校的段惠娟也一去
      那里就坐进了写字楼,她们都是高中毕业生,比我们后一批来,工资待遇和生活条
      件都比我们在东莞和番禺的老乡要好得多。我心里不服气,不就是一张高中毕业证
      书嘛,她们两个在学校的成绩不太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我知道,尽管我的学习成绩不错,也考到了前十名,因文化层次低,电子厂那
      些难以琢磨的线路图、集成块、电阻、电容等,我们只能留在东莞的乡镇。即使辗
      转进了常平一家中型玩具厂做流水线员工也改变不了我们苦难的命运,而有高中学
      历的姐妹就有幸分到了广州和深圳,并都有不错的职务。她们那个厂绝对的八小时,
      听说她们的待遇也比我们东莞的要好,业余文化生活丰富,还经常保送员工去深圳
      大学进修呢!
      
          87年的7 月底,第一批走向深圳京华电子厂的女孩,浩浩荡荡地跋涉千里之旅,
      从井冈老区永新县城进发,两天两夜风尘仆仆地来到深圳特区,被厂家像接待贵宾
      一样接待这群女子,又安排她们的食宿,姑娘要吃什么好的尽管说。
      
          同年7 月,据《深圳特区报》记者陈秉安的纪实作品《来自女儿国的报告》一
      文中记载了这样一段文字:深圳的龙岗,一批井冈山妹子二百五十人的妹子,从宁
      岗出发,分别乘坐七部大客车,从宁岗到龙岗,龙岗经济开发区的负责人刘其昌在
      酒家包了十二桌,请领队和姑娘们道先开了洋荤,又安排全镇所有的招待所敞开大
      门,政府把他们送到宾馆,并说愿意住哪就住哪,并告之镇上所有的宾馆井冈山来
      的都一分钱也不能收。并对这批人作好了就业安排,准备第二天让十几家工厂来镇
      政府门口领人,谁知晚上有人悄悄报告说,那些女娃偷偷躲在房间里哭鼻子!“谁
      欺负她们了?”
      
          “谁敢呀,山沟里呆习惯了,想家呗。”第二天领队的同志回去,哪些女孩哭
      着问:“刘伯伯,你们会经常来看我们么李书记,你们仍下我们不管了?”送行的
      姑娘个个哭得很伤心。那段文字,记录着一个打工时代的崛起。
      
          那个时间段,整个井冈山地区都在劳务输出,永新、宁岗、安福、万安、泰和
      等,这是一种趋势,珠三角需要大量女工。我们注定要过漂泊的生活。她们这些人,
      比我们第一批来东莞的女孩强多了。我们一天十几个小时,挺累人的。
      
          我知道,自身的文化素养太低,繁华的都市并没有接纳一厢情愿的我,这个社
      会需要文化和技术,我一定要做一个有文化的人。也给自己长一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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