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十名姐妹第一批走进了东莞这片热土
      
          交了伍拾元的车旅费给劳动局,我们这群从来都不曾离开家乡一步的少女,坐
      上两部从县劳动局出发的大巴上。一路欢笑着向广州方向渐进,车子启动的那一刹
      那,有的女孩哭了,来送行的家长也哭,我看见,母亲的眼里也蓄满了泪,唯有我,
      笑着安慰所有的母亲说:“哭什么,我们是去工作的,你们就当我们是去当兵好了。
      有什么好哭嘛?我们会给家里一个全新的女儿。”家长们和一同去的女孩听我这么
      一说,破涕为笑。
      
          车在一路欢送一路笑一路鞭炮声中远行,一路上,领队的是劳动局副局长欧阳
      范德叔叔和刘主任,欧阳的皮肤长得黑黑的,人挺好的,也很热情,对我们更是关
      照,他一路逗我们笑。
      
          过了赣州市区的版图,就是广东境内了。这时有人提议,我们就要告别家园去
      远方,唱支离别曲吧,说着她轻轻地哼起了“只有离别时候,才知时光短暂,纵有
      万语千言,难诉心中留恋……再见,再见,等到明年的这一天,再见,再见,等到
      ……”顿时,满车子全是哭声,离情别绪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车子依然飞速在公路上。
      
          我擦干眼泪,望着窗外的群山,青绿如黛,心情渐渐开阔起来,当穿过遂川隧
      道时,一股清新的风吹面而来,“哇,好凉爽啊!”大家不约而同地大叫。走了一
      天,车子开到广东韶关时,不知谁看见了茄子和辣椒树。又大喊大叫:“这里的春
      天真早,你看都结了这么多,而我们家乡还刚刚栽种呢!”那时还没到端午节,我
      们家的茄子辣椒还刚有个好苗子,这边就结满了沉甸甸的茄子和辣椒,我们开心得
      大笑,说你们快看呀,车窗外是一片片辣椒和茄子,还有豆角之类的植物。欧阳叔
      叔说:“是啊,如果不是来广东,你哪能见到如此风光呢!你看你们刚才还哭,广
      东多好,这么早你们就有茄子和豆角吃了,真好啊!”他这一说,逗得大家都开心
      地笑了。“更好的风光还在后头呢!”走南闯北的赵司机也爆出了一句。“唉,你
      们那班人到了东莞好好干,干出个样子给人看,你们有文化又年轻,如果干好了,
      说不定还会转成城里户口呢!让那些在家里说道短的人看看,我们是做工人还有服
      侍人。再说了,以后就不要我们搞劳务输出了。干好了,你们可带自己的亲人和朋
      友、同学去那边做工。但你们在外一定要听领导的话,做事要积极肯干,任劳任怨,
      千万别做那种有损家乡人的形象或偷鸡摸狗的勾当。要团结姐妹,虽然你们在家大
      多互不相识,但出了省就是一家人。”欧阳叔叔语重心长地对我们大家说,大家都
      把他当大哥一样尊敬。
      
          欧阳要我们一路唱歌,一车年轻的姑娘顷刻间让歌声洒得满路飞扬:“甜蜜的
      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罗嘿,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罗嘿……”,“江西是
      个好地方,好呀么好地方哟嘿,山清水秀好风光,好风光……”一曲接一曲,歌声
      传得很远,飘散在公路上,大家的情绪很高涨,不停地唱,不停地笑,飞歌笑语温
      暖着每一个少女的梦,每个女孩都有一个美丽的梦。
      
          跟我同来的有四妹、小青、小敏、丽苹、海珠、玉梅、回妹、云霞,云霞和我
      是同村的,海珠是龙田乡凤山村的,还在读高一,跟云霞是同班同学,是海珠在化
      肥厂的舅舅托的人情,她俩才来的,连考试都免了。其他几位女孩都是一个学校一
      个乡的,就是他们考试都抄我题的那几个,大家一路相互关照,记得在南雄的一家
      店里吃午饭,完了我们还参观了华南寺,很雄伟气派,一个个佛家弟子从我们身边
      走过,第一个晚上就住在梅岭的旅馆,我想起陈毅的诗《梅岭三章》,对着我面前
      的梅岭感慨万千,思绪飞扬。我为陈毅的慷慨激扬,也为自己真的到了书中的景致。
      梅岭很美,也很有气势。有个女孩,从第一站开始记起:永新、大沙、小沙、吉安
      县、泰和、万安、英德、韶关、广州……
      
          从江西到东莞,坐汽车一共有多少站我现在也已经数不清了。车到广州市区,
      已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人海车流的珠江两岸夜景很美,珠江像一条彩带蜿蜒而
      去,车在桥上飞驰,一座座伫立在街道两旁,立交桥、霓虹闪烁的各种广告牌,汇
      成一支小夜曲,分外迷人。街边,走过一群群透了泥土味的打工妹长发飘飘,衣裙
      翩翩,令人称羡,要到何时,我们也会成为她们当中快乐的一员呢?我在心里不断
      地问自己。欧阳向我们讲解,这是珠江——母亲河。那时还没有拍《情满珠江》这
      部电视剧,我这就对珠江满怀敬意,不知这条母亲河会不会敞开胸膛接纳我这个远
      道而来的花季少女呢?
      
          到达东莞已是晚上十二点多,走过蕉山、穿过荔枝林,终于来到了我们落脚的
      厂子,原来属于镇办企业,属于寮步镇的一个烟花厂。这时已是下半夜了,到厂里
      的时候,我们傻眼了,天!这是什么地方?除了一条延伸着的公路外,就是几排低
      矮的瓦房,再就是有几十个湖南口音的少女向我们列队致礼:“欢迎你们的到来!”
      甜甜的声音令我们感动。同时,我们也像泄气的皮球,所有的希望倾刻间化为乌有。
      
          “这哪是城里的工厂,简直是山村低矮的草房。”家离城区很近的阿珍说。
      “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就是我们向往的地方?”阵阵的嘀咕声,且隐隐约约有了
      低泣的哭声。“唉,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了。”“还没有做事呢,你怎么知道
      不好?”我反问哭哭啼啼的小红。这女孩平时在家娇生惯养,出得门来受了点挫折
      就只有哭鼻子的份。这时走过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
      
          他说:“大家不要哭,在我这里做工,绝对是不错的,你们别看我们这里的厂
      房是矮点,但这都是按国家规定的生产安全的标准修建的,烟花厂不可能建高楼大
      厦,只要你们安心做工,钱这方面我们是不会亏待大家的。这样吧,大家也饿了很
      久吧,先到厨房吃了饭再说。”
      
          他讲得很实在也很动情,这样子一说,一下子把哭闹的姑娘给镇住了。端起碗
      来,第一顿饭吃的却是南瓜、还有鱼、肉。但鱼是清淡的,南瓜是水煮熟的,肉也
      是白花花的肥猪肉。吃着广东人做的清淡饭菜,又没放一点辣椒,吃惯了油炸火烤
      的我们哪里吃得习惯,便全倒进垃圾桶里,这下可把厂里的姑娘们激怒了。
      
          于是,本地的姑娘对我们很不友好,她们觉得我们不爱惜粮食,骂我们是浪费
      粮食的笨笨蛋。对我们这些人也没有什么好感。而我们,却发现走了一圈,还没走
      出低矮的草房,甚至还没有我们家乡的好,心顿时凉了一半,几个城里来的女孩当
      场就哭了。她们闹着要跟送我们来的车一起回去,说这么差的地方咱一刻也待不下
      去。小小的我就是不哭,而且还要留下来坚持到底。
      
          我跟海珠、云霞、四妹、小青、小敏一起商量后统一意见。最后决定:既然来
      了,那我们怎么也得做个样子出来,否则就白来了,管它条件怎样?做了再说。来
      的时候是我们自己争取要来的,现在平白无故回家,还不是种田,会有什么好事等
      着我们。“
      
          那时的我和云霞十七周岁,海珠十九岁,她是我们学校的播音员,四妹十八岁,
      邻居村的,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四岁,正是青春好年华。同是来自农村,有些来自
      城镇,城镇的女孩有些有手艺,有的还有一份临时工作,她们是听说广东好才吵着
      一定要来的。我长得小巧,看上去就一小女孩,一米四七的黄毛丫头,身体还没发
      育完全。在家里靠收废品挣点小钱,大事和重活我也干不了,父母都是农民,本指
      望我们几个孩子能靠读书跳出农门。云霞的父亲有工作,长得可爱的云霞从小在家
      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所有的事都有大人包办,自己只管读书就行。那些年考
      大学很难,海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长得一米六五,人也漂亮,大眼睛一眨一眨,
      字写得好,做手工又快,也能吃苦。但比起我来,她自愧不如,海珠家姐姐多,有
      事大的替代了。我们住在低矮的宿舍里,想起家中舒适的床,许多同来的女孩都哭
      了。我没哭,是我自己要来的,怪不了谁?对我来说,只要有份工作,有工资领,
      我就满意,父亲一再的交代,外面如果不好,还可以回家,家是你的避风港湾,我
      们不靠你挣钱养家,只要你平安、快乐就行。再大的苦也是父母来扛。
      
          在广州兜了一大圈才到东莞,落脚的东莞寮步烟花厂里,却见一排排低矮的厂
      房,隔几十米处一排,领导还解释说那是特种生产经营,为了安全起见,这样的车
      间是安全合理的布局。这离我们想象的高楼距离很遥远,依如贫瘠的家乡,这令姐
      妹们十分失望。
      
          我们这群来自井冈老区的妹子,有的哭着喊着“玉兰、小云、春霞……这些带
      乡土味的好听的名字,伸出手臂和胳膊,车上车下你拉我扯,有几个简直像鸟儿一
      样往汽车上爬,把一床床被单、背包扔进车厢,她们这是要回家乡去,说广东还不
      如家乡好。还没做就有几个女孩吵着闹着要跟欧阳叔叔的车回去,一个叫小敏的姑
      娘边哭边追逐那辆渐行渐远的汽车,尖叫着大喊:”我也要回家,带我回家。“好
      多姑娘叫嚷起来:”我也走……“。
      
          汽车小跑着带起一路灰尘。姑娘们哭了,大家都在抹眼泪。我和海珠、小青、
      小敏几个商量的结果是决定不走,因为还没搞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走,
      太不像话了。回了家也不好交待,我打定主意,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不能走,一定
      要在这里做下去,坚持就是胜利。
      
          后来发现,走了七八个,全是通过关系来的,并且有一技之长,有城镇户口的
      女孩,她们天生比我们这些农村来的要娇贵一些。留下来的,全是农家子弟。她们
      只吃了一顿南瓜汤煮饭,就毅然决然地吵着走了,没有一刻的停留。
      
          第二天,我们开始分工,我分到了打炮筒的车间。专门给炮竹打孔,然后下一
      道工序就是装引线。开始,师傅教我打,我拿着工具,把一个六盘型的鞭炮敲敲打
      打,很笨拙的样子。师傅耐心地教我,让我感觉新奇、好玩,发现他们本地人打得
      很快,打着打着,也许是用力不当,突然六盘型的鞭炮散开了,落了一些在地下。
      我急了,一个个捡起来,学着原来的样儿想把它捆好,结果不但捆不好,还越来越
      糟糕,反而掉了一地,师傅走过来帮我解了围。
      
          一天下来,同来的台岭乡的小翠,是所有人当中做得最快的一个,才挣了一块
      九毛钱。我就更不用说了,一天下来才有八毛钱的收入。这样算下去的话,我挣的
      钱不够开饭,还腰酸背痛,吃得也是不好的清淡南瓜,汤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比当年毛主席在井冈山吃的南瓜汤还难吃。广东人真的也是这么吃的么?吃惯了大
      米饭的我们,来这里早餐没大米吃,只好自己买饼干充饥。我们想,也许是初来乍
      到技术不行,大家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埋头苦干。老员工告诉我们,厂里的工价确
      实太低,湖南来的老工人阿秀一个月才一百多元。
      
          因此,做了一天,听老工人说这里好找工作,于是边做边在心里寻思起来,可
      不可以在这里再找一个厂子做,我不敢想像,才来几天就有这个念头,因为对当地
      的情况我们几乎是一无所知。
      
          第二天,下了班,老工人阿秀带我们逛街,我们顺便给家里寄信,告之家人,
      我已平安抵达目的地,正投入正常的工作呢!
      
          来到寮步的当晚,因为夜太黑,以为是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荒郊边,现在才
      发现这里是离县城几十里的小镇,且拐个弯就是镇中心广场,终于安下心来。
      
          到东莞的第三天就是端午节,厂里放了一天的假,我们便去厂部拿了证明书说
      要自己找工作,厂里的人说了许多好话,我们还是要另找工作。他们只好笑着说:
      “好吧,你们要走,我也没法子。”还了所有人的证明书。到外面找工作,别人还
      不信我们都是劳动局联系好了才来的。人家对我们说:“你们一个女孩家的去哪找,
      反正我们任性地不管这些,骑驴看马就好找,反正找不到回来上班,厂里领导算是
      对我们还不错。
      
          来时,在车里欧阳叔叔为我们自己选了两个班长,正的叫李花荣,副的叫陈吉
      兰。两个都来自县城郊区,是菜农家的孩子,比农村的孩子要强些。她经常去县城
      卖菜,算是有点见识吧。有什么事要跟工厂谈的,他们两个代表出面就行。我们分
      头到镇上寻找工作,见到处是招聘广告,大多数都写着要女工,并且按件取酬,有
      的厂子我们去问,人家说已经招满了,不要了。
      
          又过去一天,小翠和石英说二十里地的地方,有家玩具厂很大,现正招工,地
      址在常平并说她们已经报名了,人家对她说有老乡也可以带过来直接应聘。翌日,
      我们都拿着证明书跑去应聘,那是一个名叫“建达”的玩具厂,这是一个好听的名
      字,听说是常平最好的港资厂。
      
          我想,我们会好起来的,就冲着这个厂名。结果全被聘用,人事主管看了我们
      那个盖满公章的证明书说:“你们谁是带队的?”队长李花荣吐吐舌头示意我们别
      说,最后我们都没说出是谁带的队,几天后才得知,其实那天真的是误会了人家,
      厂方的意思是:谁带队,她们同样放她去管理我们,做个小组长之类的,是她们两
      个错过了一次机遇而已。
      
          我们被分在玩偶厂的第五包装部,十五个人一条流水线,几乎有一半是我们的
      人。前一天进来的红妹、小翠、石英等人,她们台岭乡的,在家的时候也不认识,
      分在喷油部上班。听说她们车间的天那水和油漆味很难闻,可是她们做得很开心。
      每天完成生产任务还有超额奖金,十天发一次,很爽。
      
          我所在的建达玩偶厂很漂亮,美丽如花园。过了两个月,我搬进了新建好的建
      达花园宿舍区。但我们还在搭建的棚里面做工,天气很热,只有几台风扇在吹,我
      满脸满身长满了痱子。因为我那痒痒的痱子,很想回家又找不到借口的四妹借题发
      挥。她说:“你身上长了那么多痒死人的痱子,还不如我们不做了,一起回家。
      
          我笑笑说:“这点苦都不能吃,还跑来干嘛呢?我在家每年夏天也会长痱子的,
      这不是我的借口。而且,我在这里还可以挣钱帮助弟妹读书。”
      
          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老爸教过我的话,关
      键时刻很起作用。四妹被我一说,没辙了。我从不知道四妹是个吃不了苦受不得累
      的女孩,因为他家跟我家一样穷,同在农村生活,也许人与人之间还是有点不同吧。
      
          当天,我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我的理想是读师范、上大学。但生活既然让我
      选择南方这片热土,不管怎样的艰难,我一定要在这片土地上活出自己的精彩!”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