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

　　　　　　　　　　　　　　　　第十八章　　很久以后，春末夏初。一切仿佛烟消云散。　　王众抬起头，看着黑板旁高考倒计时——“今天距离高考还有：75天”。他回头对叶小枫叹道：“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在等待死期的到来。” 　　叶小枫觉得这句好像一首学过的诗，想了想，记不清了。王众说，小学课本上的，前两句是“象翩翩归来的燕子，在追寻昔日的春光；象茁壮成长的小树，在追寻雨露和太阳。”人家那是追寻光明，我们这是等死。追寻光明之后不也是等死吗，我们直奔目标。　　叶小枫说：“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死呢？” 　　王众死到临头还有兴致杜撰格言，说：“父母在，不言死。” 　　叶小枫说：“行刑以后，万事成空。爱做什么做什么去。” 　　聂宇离开那会儿，语文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交流了意见，说换个角度看问题，高考其实也很好，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万恶无比。它能使我们相亲相爱成为一家人，大家互相帮助共同学习，一起努力一起进步。聂宇觉得非常有道理，并且觉得八国联军并非不好，他们让中华民族团结一致；火烧圆明园并非不好，它让我们记住了国耻；二战并非不好，它让全世界反法西斯人们团结一致共同抗击敌人，增进了各国人民的友谊；火山地震台风海啸并非不好，杀人抢劫也并非不好……只要你愿意换个角度看，这个世上一切都很好。不然为什么说存在即合理？　　从聂宇离去到现在已经很有点久了，那天高考还没进入百日倒计时。和班主任大吵一架后，他就那样收拾东西走了。他们回到寝室，发现聂宇竟连床铺都收走了。王众一直觉得聂宇应该很安分的，那些关于他的传言都是神化了的。这次却相信了，聂宇并不安分，而且总是雷厉风行行惊世骇俗之举。聂宇走后一直没消息，只有谢青知道他的去向，而聂宇走了谢青看上去一直很失落。王众记起某天晚上聂宇说过，高考前，他的兄弟和姑娘都在这里，如果走了肯定会回来一次。“真的猛士，也未必敢直面自己的姑娘被别人牵走，万一是自己兄弟牵走的，那更加完蛋。”当时只当是玩笑，不料他还真走了。　　王众搬出了寝室，因为要“全心全意冲刺高考”。尽管这非他本意，但生活有无数个身不由己。少了聂宇和王众，303 空了一半，只有宋阳和文子争论数理化题目的声音。寝室里死寂一片，仿佛世界上人和动物全死光了，留下工厂的机器隆隆的响声。叶小枫每次回到寝室都不舒服，寝室变得好讨厌，他多半时间都在教室。　　这个学期已有好几个同学被班主任赶走了，毕业考试后班主任又放话，你们已经毕业了，跟学校没有任何关系了，学校给你提供复习的条件，不愿意的同学可以回家自己复习，不要打扰别的同学。于是又走了两个，随后又走了一个女生。不出料班主任所料，他们悉数归还。班主任同样让他们写保证书。　　叶小枫自从去年圣诞节前那次受到生平最大的刺激以后，抑郁了一个寒冬，变得懂事多了。那个寒冬留下的一连串记忆，全是白茫茫的大雪，白茫茫的雾气。永远不可能愈合伤口，还隐隐作痛。　　回想从前的自己，觉得简直就是白痴。至少现在他会考虑些比较实际的问题了，比如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每天做一样的毫无趣味的事情为了什么。他越是想下去越是佩服聂宇，几乎要成崇拜了。　　而对夏玲，他似乎已经看透了。当时她只不过想找个人陪。当聂宇告诉他那天晚上夏玲在树下等了他两节晚自习，他只坦然笑了笑，已经这样了，就当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过去的自己就仿佛剪下的指甲和头发，无关痒痛。想到当初的点点滴滴，觉得自己的生活总是那么有戏剧性，从而明白了聂宇说得生活的艺术性是高于艺术的。王众说班主任说得对，不能单独行动，那天你要是和我们一起，就不会看到那一幕，也就会欣然赴约……叶小枫摇摇头，觉得天下女人都一样，无所谓啦。　　王众拍拍他肩膀说，小枫，你成长了。叶小枫一声苦笑。　　没有硝烟的战场，有香烟。王众开始抽烟了，一天一包，在厕所门口。他以前老是看不惯这些躲在厕所抽烟的人，现在自己也加入了。每个星期三的综合理科考试，都会很压抑不抽烟他受不了。　　在这样琐碎的日子里，叶小枫忽然记起了生活的美好。而现在已是不可能，一个个王朝的建立与衰败，一段段归宿相同的流年，都在轮回，而自己则是被抛弃在江边的残缺的青砖，清霜白露，荒烟蔓草，寂寞如浪潮。　　次发韩江雪现在跟他也大不如前。好像只是冬天为了御寒找了件棉袄，开春以后就可以扔掉了。叶小枫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知道肯定会是这样。可能后来彼此都意识到这只是一时冲动，内心并没有触动过。叶小枫告诉吴超，自从他对学习考试反感，她就变得很冷酷了。吴超说，别这样，为了女的消沉太不值，努力学习去，别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现在一旦松懈，以前的努力全白费了，上三年高中不就是为了考上大学吗。我们不就是希望到时候弟兄们个个都混得好吗？考个大学，找个工作，成家立业…… 　　叶小枫也想不清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在这里，为什么要高考，为什么要去上大学……答案是，别人都这样。而他们也跟自己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家长和老师都这样教育的。而他们都别有用心，让下一代维护他们创建的条条框框。能不能试着为自己活？　　当然不能，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活着就是为了弄钱，然后用弄来的钱继续活着？生存，生活？学校教了我们什么？他想起了聂宇的话，“在学校过了几十年，除了浪费粮食什么都没学到。”，那这些等差等比数列，圆锥曲线，散文阅读理解，科技说明文……到底为什么要学？国家需要？国家只需要酒囊饭袋。再说，国家关我什么事？　　叶小枫大部分时间都在考虑上述问题了，想得脑子抽筋。在此期间，隔壁班一个男生跳楼了，众人欢呼雀跃，果然放假了。从车站步行来学校的路上，叶小枫看见了一家宾馆，终于想通了，是妓女就该全心全意让嫖客嫖，是学生就该全心全意让教师教。教与嫖，同出而异名，差别在于一个是精神的，一个是形体的。难怪最近这么多关于教师嫖娼的报道，原来他们是想追求神形兼备。　　来学校后一切如故，除了交作业，还有钱。苛政猛于虎，暴敛毒乎蛇。叶小枫坐在教室感觉教室里的空气都在压迫他。他开始讨厌在教室里的分分秒秒，这种讨厌已成习惯，脸上会出现难过不安的表情，有时甚至想哭，觉得世界多么悲凉。　　这个月的生活就这么定性了，还有两个月，宋阳说太难熬，恨不得明天就高考。叶小枫说，恨不得昨天就高考。有老师的课没心思听讲，没老师的只盼望下课，一天一天盼下去。隔壁寝室一个好友给陈俊的同学录上写着一段话：　　记得我们，初一就认识了。那时我们都是好学生，只知道学习，学习，再学习。可现在你依然优秀，我却不是了。　　基本上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观念。叶小枫也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好学生了，却也不是个坏学生。因为坏学生一般来讲都有特长，比如会玩某个电子游戏，赌老虎机能赢钱，篮球打得好，或者足球踢得好，或者会唱歌会写东西，哪怕是会邮购一本书…… 　　而他却什么都办不到，除了考试，就是废物。“学习，学习，再学习”，学到了什么？那些日子里辛辛苦苦记下的笔记，归纳的重点，背住的“知识点”，谁知道是些什么，又有什么用？　　叶小枫问王众到底我们要不要上大学，王众说，都上了几十年了，当然只有继续上。你别乱想了，聂宇终究只是个传说，不能效仿的。叶小枫悲哀了：我怎么就这么软弱？　　逃，逃到哪里去？生活的网无处不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某个东西上，这个东西就是时间。儿时的梦想已被时间的年轮挨个轧死了，无一幸免。随着时间推移，什么都会摆在面前。等待，等于坐以待毙。　　班主任英语课似乎也明显地混时间了，没精打采地讲课，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马上喜笑颜开。一个女生说：“班主任每天给在家给人补课，一人一个小时60块… …一个月收入过万。我爸公务员一个月才两千。”王众恍然大悟，难怪班主任把班费购买的录音机提回家了而把家里的旧的拿来教室。宋阳说：“你们忘了，以前，黄胖子的爸给他找老师补英语，班主任怎么说的——‘我教你英语，你居然另外请老师给你补英语，简直是我的耻辱！’而且他还跟那个老师半开玩笑地说：‘这不一下就几万啊？’” 　　王众摇了摇头，说，真有他的。　　上回摸底考试，王众和聂宇被荣幸地拿去当了一回阅卷老师，负责选择题和完成句子部分，最后算总分。聂宇发现一张卷子作文没有改分，递给班主任。他一看字迹，马上撕开封线，看名字，果然是赵帅的，于是他当机立断，朱椽一挥，毫不吝啬给了20分。一看最后全班总分在80分以下，大刀阔斧进行修整，还把别的班也反着修整。回教室的时候聂宇笑说：“班主任果然英明，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聂宇走后，化学老师说，现行高考制度虽然有很多弊端，但它至少能改变你的命运，别好像跟学习有仇似的。不要看见身边的谁好像很洒脱的你们就心动了，你有人家的勇气吗？　　这样叫人厌倦的日子，延续了好久。再不放假估计又要被迫放假了。王众看着黑板旁的牌子三天两头在跳，从基里连科的47，到科比的24，詹姆斯的23，再到邓肯到雷•；；阿伦，加索尔，渐渐就到霍华德，到姚明了。　　然后艾弗森，然后麦迪，然后高考。　　在球场上狂奔，挥汗如雨，然后筋疲力尽回寝室，洗澡，忘记一切不爽的事。云隙下漏出的日光在强烈和柔和间自动调节，大地暖烘烘的，蒸腾起的水汽被风吹散。远处的高楼和大树格外清晰，天空清澈，白杨摇曳，一切一切表明夏天来了。叶小枫站在风中，看着泰然自若的天地，有种豪情万丈的感觉。　　尽管瞬间就失落了。　　进入高考倒计时后，周末的半天假就没了。现在忽然又放了半天，学生都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以前放半天的时候，个个都骂太少了，而今竟若此，人性之贱由此可见一斑。当初唐太宗大赦死囚就明知道他们会回来的，虽然被后世的欧阳修识破为炒作之举，但毕竟是佳话。因为至少没听说过纳粹军放犹太人的。　　303 的人继续打球，没了聂宇并不影响篮球，他还没把寝室的篮球带走。刚买篮球的时候大家还在商量毕业以后这个篮球归谁，结果一个月不到就打破了，又买下一个。最后这个是聂宇买的。　　叶小枫被分到一个没有主力的组，打得十分懊恼，以前都是和聂宇吴超王众等技术高的一组，心存依赖，现在一组只有他还可以，剩下两个比他还差。被3 ：0 横扫了七八次，叶小枫两手撑地单跪在场边，眼圈发红，快要哭了，觉得自己果真一无是处，彻头彻尾地失败。　　王众让他去买水，先休息一会儿。独自走在两三百米的路上，望着楼头夕阳，叶小枫又感叹不已。风从残照方向吹来，身旁密不透风的大树的叶子细浪腾响。大路上偶尔驶过一辆车，走过几个人，脑海中留下简单的画面，恍恍惚惚若游丝，叶小枫思索着一些深奥问题，觉得世界这么大，人生这么长，生命最后会记得什么，会不会是现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的这个小县城里的这些树阴和夕阳。现在勉强来说还算快乐，但快乐也是为了以后“过去多么美好”，为了以后“曾经多么快乐”，为了以后感叹“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而今乐事他年泪”，现在的快乐的意义在于日后满目苍凉地感叹物是人非。　　“一种莫名的孤寂猛地袭来……”买水归来的叶小枫带着这层意思说。说罢自嘲地笑了笑。　　“‘袭’个屁！”王众说：“你就不能学着像个男人？扮可爱，作纯情，受伤了谁同情你？别作贱自己了，坚强点。别跟陈俊学，他是从小孤僻成这样的。为什么不争气，不努力，还说遗憾也是一种美，明明是一种丑！” 　　叶小枫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说：“我才说一句，还没说完，你就说了这么多。” 然后拧开瓶盖，仰头喝水。　　叶小枫觉得自己成长了。成长？还是堕落？或者，成长就是堕落？孤独，寂寞，惆怅，悲伤，凄怆，痛苦，落寞，忧愁，百感交集，但却和别人一样在欢笑。　　最后一次摸底的考试，叶小枫综合理科竟过了200 分，而数学却只有80分。总分加起来刚过二本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美梦越来越远，以前想着那些重点大学，现在却苟安地想，这次考试怎么不就是高考算了呢？　　教室乱得一如往常，英语课后冒雨集体合影，却没有聂宇的身影。叶小枫记得上一次集体合影已是三年前的事了，聂宇和他站在一起。当时那些同伴被中考“决定”了人生后在社会上闯荡已经三年了。照片上仍然有许多和自己无关的人，吴超说，各自记得自己弟兄，够了。冬天里303 在雪地集体合影过，照片早洗出来了，王众现在也发给他们了。　　同学录录得如火如荼，人人都觉得自己像明星，填姓名、英文名字、籍贯、最喜欢的颜色等等。而反面的悼词的确是个让人头痛的事，有的人同班三年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也要录。大家对这种假惺惺惜别好像很在行，浑身解数使尽也要凑齐一页。文子凭着写歌词的惯性，一路狂飙，率先完成了四十份约稿，其中有一半是跟他说话没超过十句的。叶小枫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办，王众也说要酝酿酝酿。在给那些平时一直很讨厌的女生录的时候，王众一面用笔写她们的好话，一面用嘴骂她们坏话。　　赵帅给王众的同学录上说，你们总爱拿我开玩笑，但我知道这是没有恶意的，有时候搞得我很难过，我知道那也不是故意的，毕竟大家同学三年…… 　　王众看着想：“我们明明有恶意，明明是故意的。” 　　在高考前两天放假，赵帅申了个QQ号，央求王众把他加到二中三年二班群里，王众怕太伤他心了，勉强加了。赵帅进群以后拼命加好友，备注说“我是大嘴啊，大智慧啊！”王众对叶小枫说，多么心寒，看到没有，成绩好有个鸟用。很多人被大嘴扰得不胜其烦，上线他就发信息，在线隐身又怕别的人看不到，删掉他又怕太伤他心，于是找到了一个“在线对其隐身”的设置，纷纷佩服腾讯公司考虑周到，这种情况都考虑到了。曹斌大笑，说是真悲哀，人活到这份上了，可以去死了。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陈俊终于给杨小芹表达点什么去了，很显然被拒了，回信说其实你很好只是不适合我，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云云，陈俊在寝室高声朗诵这封被拒信，全寝室一起背诵。　　可能与此同时谢青收到了别的班的小男生的情书，婉拒了。方法同上，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云云。　　替陈俊传话的女生在陈俊的同学录上写道“我会永远记得，在我的高中三年中，曾经有那么一个男孩。他是那样的坚定，那样的执着，那样的专一，那样的义无反顾地爱着一个女孩。但他必须知道，生命中有很多事是我们不能改变的，他要学会接受。我相信，在人生漫漫的道路上，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天使……” 　　这给陈俊的震撼好比去商店买衣服，那衣服突然说，你别选我，你一定会找到一件比我更好的。　　可能与此同时，谢青的好友也在那个小男生的本子上写了类似的话。　　叶小枫眼看着这一幕幕丑态百出的镜头，看着陈俊的耻辱，想到以前的自己，想到夏玲，羞愧难当。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不能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就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或者说其实你不配这样的句子，反正他对夏玲是会形同陌路。最好别同路，免得尴尬。虽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但到现在为止他也没见过夏玲一次，能避开尽量避开。　　王众发出去的约稿全部回收以后，上课时慢慢欣赏，看谁的大头贴照的像白痴，谁的字最丑，谁写的悼词煽情，然后展出。课间众男生挤在一起观赏，然后互相大笑。有个男生“最大的理想”是“把二中买下来喂猪”，众人力挺。王众发现女生们在“最想去的地方”都填了韩日欧美中的某处，众人一一翻阅，终于发现了一个不是的，而是写着“他最喜欢的地方”。王众一看名字，是谢青的。又看“最喜欢的动物”栏里写着“NY”。王众说：“看看，多好的姑娘！” 　　然后发现所有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又辩解：“我没别的意思啊！” 　　叶小枫终于对别人的约稿毫不在乎了，随便拈起一句古文就往上面写。三十几张纸全部搞定。曹斌慕名而来，请教方法，叶小枫把《诗经》往桌上一摆，说，从里面抄去。曹斌于是在女生的约稿上写着：“……愿你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然后问什么意思。叶小枫说不知道，反正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这些话是出自哪里的。除非她男朋友是学这个的。王众看看书，说，我知道这几句是什么意思了。　　曹斌说：“什么意思？” 　　王众说：“手像枯萎的芦苇杆，皮肤像洗衣皂，脖子像蛆虫，牙齿像瓜子壳，额头像棉铃虫蛾子的触角……” 　　曹斌说：“我完了。幸亏她不懂。” 　　登记照，体检。体检完全是走过场，花钱买几个印章。　　混混噩噩到了麦迪的号码，王众在倒计时牌上写了个“T-Mac ”，画了个火箭队的图标，然而马上被打扫卫生的除掉了。　　语文老师进教室说了些话，又强调了已经无数遍的答题技巧做题顺序等等，最后说祝大家发挥正常。说罢离去。叶小枫看着空空的讲台突然想哭，三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他们终是要走，老师们一样留下。　　几个月来叶小枫始终不曾像刚进高三是那样对学习虔诚过，反而觉得那时多么可笑，而现在又不知道去做什么。别人都在忙学习，都在为考试某题丢分了而痛心疾首，整个世界荒诞不经。莫非这就是鲁迅说的铁屋子，他们都在沉睡。他渐渐感到孤立了，不明白周围的人这是在追求什么。挤过独木桥又能怎样，以后生活会很美好？　　去县医院搞体检的半天，叶小枫突然很不愿回学校了，一个人叫了一辆麻木，去了石汇水库。独自坐在坝上，晚风凄迷，空气寒冷，刺进脖子袖子，感受格外的自由和漂泊无依的落寞。叶小枫沿着水边走，瞻仰了几个当年中考状元自杀的地点，阵阵苦笑。“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是这么回事呢？看穿了也无能为力。纵酒花间也不可能，因为自己还小，还有所谓的理想，还有将来“父母何怙” 的责任。他想，这个世界为何如此黑暗？　　我们虔诚听话，收到的全是毒药，书是仅次于家长教师的第二可恶的东西，它把世界的美好大写特写全放方位多角度地写，而别的一笔带过，让人以为是真的，而我们一旦从三重铁笼子钻出来踏入社会，面对的就不是那些美好了。被他们欺骗了十几年啊。还是聂宇睿智…… 　　想到聂宇他变得很高兴了，上次来这里回去的时候，陌生乡村，在池塘边侧身从油菜花下穿过，聂宇白色外套沾满了金色花粉。世上好像还有聂宇是清醒的。而今聂宇却不知何处去了，已经几个月了，时间过得好快。　　夜幕降临，叶小枫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逃课了，但无所谓了，不如逃个彻底，去网吧通宵。于是他往回走，找家面馆吃了碗面，去了旁边的网吧，他什么都不会，魔兽和反恐都不会玩，看了一夜的《犬夜叉》，越看越觉得杀生丸像聂宇。　　第二天出来，晨风凛冽，天上乌云密布，叶小枫以为又要过冬了，不由得裹紧身上单薄的外衣。走在路上像站在船上，脚底跟四周一样摇摇晃晃。翻墙进了学校，宿舍楼刚开门，他看见有人已经下楼去教室了，摇头笑笑，笑给自己看，想几个月前自己也是这么刻苦这么勤奋，而今不也堕落了，你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考你们的清华北大去吧！　　303 里灯刚开，文子还在穿衣服，见叶小枫回来了，说，班主任来查过人，你不在。你昨晚上哪儿去了，等会儿找他解释去。　　叶小枫往床上一栽，说，随便他。然后强忍着心痛听他们议论自己如何变成这样了，消极颓废沉沦堕落…… 　　还好一切平静安宁，死去般迎接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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