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聂宇走到他舅舅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九点了。他下车就迎着雪,往西走时雪往
      东飘,往北走时雪往南飘。乡里的路近年修过几次,比原来没好走多少,雪填了路
      边的沟,聂宇不慎跌进沟里,鞋子里掉进不少雪渣,冻得失去知觉。
      
        前面的路还好走一些,过了村书记家门口,后面那路简直不是人能走的,直接
      可以牵头牛去耕了种水稻。所谓农村“村村通”在这里就是指每个村村长和村书记
      家的路一定要修好,能走镇长的小轿车。并且修路的钱只能是向村民征的。聂宇的
      舅舅是少数坚决不服从的村民之一,因此也没有拿到每年国家给农民的补贴。好在
      这些补贴的数目发到农民手中就小得不值一提。
      
        聂宇借着雪光辨认出他舅舅家的房子,里面灯已经灭了。聂宇又喊又敲门,都
      没有反应,只能靠在门上等。刚一靠就听到脚步声。他外婆开门来了。
      
        原来他们知道聂宇今天回来,只是不确定,等到下午还没到,就以为弄错了。
      表弟感冒了,舅舅和舅妈带他去门诊了,马上该回来了。这几天天气不好,太阳能
      热水器不管用,所以用炉子烧水,等会儿提进浴室洗澡。饭也做了。聂宇洗完澡吃
      过饭就去楼上看电视,等表弟回来。
      
        聂宇表弟小航今年上小学六年级,成绩如果不算英语就是相当优异,在校在家
      都调皮捣蛋,跟聂宇在他的岁数的表现惊人的相似。从小就自诩饱读诗书,博古通
      今。一回,隔壁大妈在门口一屁股坐坏了小板凳,小航见了欢天喜地,哈哈大笑,
      说这就是孔子说的“君子不重则不威”,大妈不懂他说什么,只觉得很有水平,一
      再向小航母亲表扬,说这小胖子还会用书上的话笑我胖呢。农村里下雨天就是放假,
      大人们鲜有例外地搓麻将——这是农村唯一的文化活动。小航家就是一个据点,通
      过长期观战,小航领悟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一定是孔子在搓麻将是
      说的,不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牌,就怕自己不知道别人的牌。“凤鸟不至,河图不
      出,吾已矣夫!”就是说没人打一条、没人出白板,这局我就玩完了。通过麻将看
      《论语》,可以写一本心得。平时开口也之乎者也。
      
        但让他伤心的是,他最崇拜的表哥聂宇总是在他面前鄙视孔子。最常用的一句
      话就是:“孔子垃圾,孔子会玩《魂斗罗》吗?”
      
        小航的感冒是三天前发的,今天已经好了,医生只开了药,没打吊针,所以他
      们很快就回来了。小航见聂宇回家了,高兴得睡不着觉,两人东扯西拉天南地北聊
      到了凌晨两点,聂宇哈哈地笑,小航呵呵地笑,几次险些将隔壁房里的大人吵醒。
      其间,两人共吃了橙子十枚,苹果六个,桔子不计其数。满地是果皮。
      
        第二天聂宇回家,小航跟着去。聂宇家的后院里有两棵橙子树。树上的橙子已
      经不剩一个了,早在几个月前就全被外婆用竹篮来清理了。小航说:“哥,你们家
      今年的橙子全由我代劳了,这不能全怪我啊,奶奶不远万里提了两篮回去了呢。对
      了,昨天你也吃了几个啊。明年我叫奶奶给你多留几个好吧?”
      
        聂宇心想这小子果真狡猾,好像全是外婆吃了,他倒没动似的,摇头而言他物
      :“明年就没有了,你没看它们都冻死了啊?不信你把雪刨开看看。我的东西呢?
      帮我拿楼上去。”
      
        小航说:“哥,我玩《魂斗罗》去啦——上次我一条命就冲到了第三关,最后
      在桥上死完了,接了三回全都game over 掉了。”
      
        聂宇说:“垃圾。”
      
        聂宇的书包里有封信,聂宇回家了才发现,也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至少邮递
      员是不可能的。现在回想,八成是谢青帮他领了放的,谢青最喜欢帮他做这些事。
      在他们学校,学生的信都是要扣押一段时间,有的放假才能刑满释放。信是李小义
      寄来的。聂宇下午要去上街,所以上午要写回信。聂宇写信向来是“两个黄鹂鸣翠
      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就像在写周记,时人称“三马派”:信马由缰、天马行空、
      倚马可待。聂宇之所以不承认这一称号,是以为名字太难听了。现在手冻得不像大
      丈夫能屈能伸了,只好看一句写一句,像明星答记者问。写到最后实在写不下去了,
      打了个省略号写到“待续”。
      
        聂宇家房里屋外都还漂亮,可惜长期没人住,没有生气,寒冬里更是清冷,聂
      宇决定和表弟在这边住几天。表弟也很乐意,一来可以跟聂宇在一起,二来玩《魂
      斗罗》能玩个痛快。下午上街发了信,买了些对联门神和鞭炮,交了电费就回来了。
      聂宇本来打算交电话费的,一查欠费两百多块,还是决定买张电话卡算了。不料走
      着走着就忘了。下了公路又是那种路,两人一路骂着回家。一回家就燃了炉子烤火。
      
        在雪化的时候,路上便全是稀泥,凭窗而望,远处可能还印着鸟类的足迹,聂
      宇不由自主想起了哪年开春时节他跟表弟去偷鱼的事。
      
        那天下午聂宇如往常一样在田野瞎逛,还带着相机拍摄春光。走到河边发现鱼
      塘旁边的沟里有动静,聂宇趴下去一看,全是一个就能做一汤碗的大鲫鱼。聂宇对
      这些鲫鱼很是觊觎,端着相机观察地势,左边是河,右边是鱼池,自己站的堤两米
      多高,两面有坡。四周没有遮掩物,也没有房子,属于旷地。聂宇只好回去,等黄
      昏再来。天快要黑时他和小航带着塑料袋就来了,看看四周,除了几百米远杨老头
      子在挖沟或干什么,基本上没人。小航二话不说,脱了鞋子卷起裤脚就下去。聂宇
      脱下外套甩在地上,两脚撑在沟的两壁,伸手下去捉。正捉得欢,河对岸篱笆里传
      来狼狗叫。小航怕得要命,提了鞋子就叫:“哥,快跑吧,蛮子的狼狗来了!”河
      对岸是农场田,他们通常称农场人为“蛮子”,因为农场人说话他们听不懂,他们
      说话农场人却听得懂。聂宇说:“又不是他们的鱼,怕什么,狗冲过来了我就一棍
      子 game over它。”聂宇看看对岸,刺篱笆想院墙一样密,无法估算狗会从哪里跳
      出来。这时狗越叫越凶,小航四周张望,看见杨老头子朝这边走来了,更加害怕了,
      哭着要快跑。聂宇从沟里跳出来一看,吓小航道:“快跑啊,杨老头子来了啊,狼
      狗来啦!”小航提着鞋子就跑,边跑边问鱼怎么办。聂宇问鱼呢,小航说,我提着
      呢,太重了我跑不动。聂宇说,逃命要紧,鱼甩河里吧。小航马上甩了鱼,加速跑
      起来。
      
        两人在大大小小的堰塘堤岸上左转右转,一路狂奔,最终跑出旷野区,深情地
      扑向麦田,在没膝盖高的麦苗里爬行了一段,直到有树和篱笆做屏障的地方才坐起
      来喘气。小航不敢回去,边哭边骂,杨老头子一定会去告诉他爸妈,他回去了又要
      挨骂了。聂宇安慰他,这不可能,杨老头子连他们是谁都看不见,怎么告状,说不
      定他以为是两个蛮子来偷鱼了。然后他们又围村绕了大半圈,彻底安全了,小航洗
      脚把鞋穿上,回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又哭着骂起来。
      
        杨老头子有个儿子现在已经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了,这在他们村传为美谈,
      个个家长都羡慕他,说他好福气,儿子争气。杨老头子也很得意,到处宣扬自己教
      子有方,“一定要让他读书!读得进去读不进去都得读!农村人不读书,将来还有
      什么出路!”每次碰到村里去上学的孩子就要问“在学校成绩怎么样啊,排第几啊?”
      几乎全村见过他的小孩都讨厌他,聂宇小时候也讨厌他,嫌他好管闲事。小航这般
      抱怨,也是有原因的。
      
        “都怪那个该死的杨老头子,老砍头的,不好好挖他的沟,跑来管些不归他管
      的闲事!老要到人家家里告状……”小航半哭着骂着。聂宇听出有些字眼很熟,是
      从外婆口里学来的。外婆每看见鸡进了菜园就大声吆喝“砍头的,都滚出去!”聂
      宇为那袋鱼惋惜不已,明明就要到手的,一不小心疯得忘乎所以,就那么轻易地丢
      了。进而也抱怨起杨老头子来,他想起了老头子多管闲事的一系列罪状。比如一回,
      聂宇和几个男孩在路上教训了一个在学校最喜欢打小报告的乌鸦嘴,老杨就多管闲
      事,一个一个去他们家里找家长告状,说你儿子从小就有流氓习气,不专心读书,
      将来难得考上初中。幸好聂宇没家长,躲过了一劫。
      
        聂宇坐在临水的倾斜老柳树上,柔嫩的柳条拂在身上,背靠在坚实粗壮的枝干,
      吹着晚风等天黑。远处麦苗和油菜苗渐渐由嫩绿变为墨绿。小航不敢上来,只骑在
      树干上骂,突然停下,说:“哥,你衣服好像忘了拿吧?”聂宇一看身上,外衣果
      然不在了,说:“你先回去,我拿了衣服再回去。我尽量把鱼也弄回来。外婆问你
      你就说我马上回来,吃饭不用等我。”说罢从树上下来,朝河边跑去。小航做好了
      受审的心理准备回家,却发现家里根本不知道,洗了手就吃饭,若无其事。聂宇回
      来时空着手,衣服不见了,一定被杨老头子捡去了。但是鱼却弄到手了。
      
        第二天聂宇就弄回来叫外婆煎了,小航说是在河里看到一个袋子,袋子里面有
      东西在动,捡起来一看,装着好几条鲫鱼,就捡回来了。并猜测:“肯定是哪个人
      偷来藏在那里没来得及拿走的”。一句谎言都没有,而且猜测也相当正确。
      
        聂宇看看专心致志玩《魂斗罗》的表弟,问:“杭仔,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去偷
      鱼呀?”
      
        小航反应不小,激动的说:“就怪那个杨老头子!讨厌死了!要不是他,我们
      不晓得弄了多少鱼。那么大的鲫鱼!我从来没有钓到过那么大的鲫鱼。不过幸好鲫
      鱼最终弄到手了,唉,可惜你损失了一件衣服。”
      
        聂宇说:“今年下雪,不能弄鱼了,‘独钓寒江雪’都不行。”
      
        小航把手柄丢在床上,起身说:“可以去下夹子,我爸都下过几回,有黄鼠狼、
      野兔子、刺猬、野鸡、斑鸠,还有一回下到了蛮子的狗子,也拿去卖了。”
      
        聂宇一听就动心了,说:“但上哪儿弄夹子呢?”
      
        “我家里有。我爸反正这几天天天打麻将,夹子没用。”
      
        “又去你家啊,一去一来腿都麻了。”
      
        “骑摩托去呗!”
      
        “没油了。”
      
        “加油去呗!”
      
        “没钱了。”
      
        “下夹子夹黄鼠狼卖钱呗!”
      
        “没夹子。”
      
        “我家有呢!”
      
        “太远了。”
      
        “骑摩托去呗!”
      
        “没油了。”
      
        ……
      
        最后两人一起去拿夹子。聂宇舅妈见他们有点事做,非常高兴,说:“杭仔,
      以后一定要跟表哥一起起床,再不准睡懒床了,长得快像一头猪了。”然后又叮嘱
      了几句晚上睡觉注意感冒之类的话,用蛇皮袋装了夹子给聂宇。
      
        当天晚上两人就开始行动。小航提袋子打电灯,聂宇下夹子。按照白天选好的
      位子。选位子十分讲究,聂宇不了解,小航跟他爸下过几回,全听小航的,专门选
      篱笆缝,两边有草,中间平整的地方,特别是一看就有动物经过的路上。把夹子上
      用铁丝系着的桩钉在地下,用铲子挖个一节手指深、碗口一般大的坑,把夹子打开
      放进去,再用细土轻轻掩上。掩的时候一定要轻,不然碰到夹子的“舌头”,夹子
      就跳起来夹手。猎物就是踩到顶住“舌头”的滑片才被夹住的。聂宇手冻僵了,用
      脚帮忙掰开夹子放进去,再用铲子从旁边扒来雪盖在上面,才算完工。这样九个夹
      子全下完了才回家。晚上睡得很早,没有讲话,闹钟定在早上四点五十。
      
        第二天,闹钟才响两人就同时醒来,马上穿了衣服鞋子就出发。聂宇扛着锹,
      小航抓着麻袋。地上覆盖着一层雪水融化结成的冰,踩着有碎裂的声音,这是唯一
      能听到的声音,风早就静了。太阳还没露出嘴脸,但今天肯定是晴天。
      
        小航幻想着九个夹子个个都夹无虚下,吃过早饭就去街上卖野鸡,再给摩托车
      加油,多的钱买一版神龟比武的游戏卡——《魂斗罗》实在太难玩了。还有多的钱
      就留着,再想起要买什么了就买。想着就走到了第一个夹子下的地方,在路边的刺
      篱笆间。聂宇远远望去的时候把旁边的枯木桩当成了被陷住的猎物,走近了却发现
      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失所望。打算去收了夹子去看第二个,不料走到跟前,发现夹
      子也不见了,只剩埋夹子的坑在,地上只有一滩血和几根野鸡毛,有一根还很漂亮。
      小航见了激动万分,说肯定是野鸡,被人捡了。这下完了,没收获就算了,还损失
      了夹子。聂宇倒是沉着冷静,自以为是侦探,煞有介事地叫小航把鸡毛捡起来,好
      像这根鸡毛是侦破“盗猎事件”的重要线索似的。两人沿着篱笆找第二个,走进了
      菜园。菜园里还有没收的白萝卜红萝卜和包菜。第二个是空的,聂宇一脚踩在上面,
      砰的一声响,聂宇收脚,夹子闭上嘴。小航说:“哥,小心夹到脚了,捡个棍子吧。”
      聂宇说:“麻烦。就用脚,这夹子又不是带锯齿的。”
      
        小航问:“为什么都要把夹子夹住了再收,而不直接拔了桩就放进去呢?”说
      着打开麻袋装夹子。
      
        聂宇说:“就像枪上膛了容易走火。”
      
        小航说:“这我知道,我是说,它为什么会这样。”
      
        聂宇说:“能量越低越稳定,懂不懂?我们化学老师教的。打个比方,如果你
      有钱了,你就不会满足现状,就会躁动不安,就会永无止境地追求——你还小,以
      后就会明白的。来,选个大包菜,中午炒包菜。”
      
        小航吓得脖子一缩,说:“干嘛这么大声音。这是谁家的菜园?”
      
        “管他谁的,又没人要。我们这是在做好事呢,这些包菜都生不逢时、怀才不
      遇、壮志难酬,多亏我们俩赏识,使它的人生价值得到了充分地……”聂宇说着抬
      锹铲了一棵大的,小航也捡进袋里。
      
        然后继续踏上收夹子了路途。聂宇家有个鱼池,是他三岁时候家里请推土机推
      的。聂宇还记得推鱼池那天,两个红色的拖拉机模样、坦克轮子的“东方红”在他
      家靠河的棉花地里来来回回一整天,一个池塘就成形了。聂宇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地
      下涌出了水,还有推土机上写着“东方红”三个字。鱼池的四周都种梨树,所以最
      外面又种了一圈刺树。村里很多池都是这个样。聂宇家里空了以后鱼池就交给他舅
      舅管,他舅舅不喜欢朝夕与那些没感情的棉花小麦为伴,而喜欢乌龟黑鱼鳝鱼泥鳅
      青蛙龙虾——冷血总好过没血。农闲时节就背个电瓶去打鱼,发大水更好,尤其是
      别人的鱼池和河连成一片了,他就和别的人一起拿竹阵子在河边搬鱼。当然,黄鼠
      狼、野兔之类的他更喜欢。
      
        聂宇家的鱼塘虽然远,但丝毫不影响他舅舅的热情。所以鱼塘里生机勃勃,不
      像是荒野里的水坑。环池的梨树已经砍去了。聂宇记得第一年卖梨的价最高,一块
      三一斤。当时有一家,两块田的梨卖了六万块,全村骇然,全镇树苗为之一贵。于
      是梨价隔年成等差递减,最后降到了一毛三一斤。原来争先恐后栽树的又相继砍树,
      梨价才有所回升。不过,村民们一致认为,无论怎么挣扎,在农村都是不可能致富
      的;虽然到处是贪官污吏,但即使除去他们也无济于事,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只能
      有志向的托志向给下一代,没志向的搓麻将到下一局。
      
        聂宇听小航说他爸在他们鱼池下到过很多东西,于是把鱼池视为重点,就像班
      主任把大嘴视为重点一样,大部分资源都投给了它。昨晚聂宇一口气下了五个在那
      里。
      
        走在路上两人就在猜,到底会有兔子还是野鸡,还是黄鼠狼。小航猜是黄鼠狼,
      因为黄鼠狼最贵。聂宇觉得不大可能,因为他好几年没见过黄鼠狼了,可能已经绝
      种了。小航说多着呢,夏天就有黄鼠狼去鸡笼里叼走小鸡,隔壁大妈买的二十只鸡
      被叼走了一半,现在要鸡蛋还得去小学买呢。
      
        聂宇说,那,龙虾总该快要绝种了吧。小航说当然当然。聂宇小的时候暑假就
      钓龙虾,但上初中以后,村里有一对兄弟相继辍学,买了大量专门捕虾的网子笼子
      等器具,经过两个夏天的不懈捕捞,将全村大大小小的河沟池塘全部扫荡了,纯收
      入三千多,家里的数字电视和功放一套就是靠这笔收入来的。这给聂宇带来的直接
      后果是,再也不能靠龙虾弄钱了,在河边坐上半天充其量也只能钓一碗,自己在家
      吃。而这给当地的青蛙却带来的好处,因为他们钓虾都是捉青蛙,剥皮了做饵子。
      现在没人钓虾了,青蛙就少了一种消亡方式。
      
        鱼池里的五个夹子很让人失望,既没有兔子也没有黄鼠狼,是有一只猫和一只
      野鸡的脚。聂宇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认为该雉一定经历了很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
      决定放弃一只脚,佩服之情油然而生。而那只猫又不知能不能卖出去。小航打包票
      说能卖,上次他就看到收狗的那儿笼子里有猫,“还有蛇,鸽子,野兔,山羊,什
      么都有。我叫我爸买一条蛇回来炖汤,我爸说太贵了,蛇肉也不多,不划算……”
      
        下午聂宇骑摩托带小航上街卖了黄猫,得钱35块,加了十五块的汽油,买了神
      龟卡,10块钱。剩下的十块钱聂宇在聂宇手上,一时也想不出要买什么,手柄又没
      坏。
      
        以后的几天就没下过夹子了,因为春节了。家里也快菜尽粮绝了。美丽或美好
      的回忆就是这样,在多年以后记得的快乐,其实当时只是一个瞬间,是时间轴上的
      一个点,没有长度,被时间浸泡久了看上去就似乎染了一片。
      
        春节依稀似去年。每天除了吃还是吃,聂宇感谢自己身体好,大饱口福。小航
      因为期末考试全班第一,年级第四,舅妈高兴,给他买了三十块钱的鞭炮,舅舅也
      买了一打烟花,寒假过得喜气洋洋。小航买的新衣服第一天就被自己的鞭炮烧了个
      洞,每天跟着聂宇,走亲戚也不去。有时聂宇跟着他们家去,他舅舅在餐桌上就像
      聂宇外婆一样啰嗦地介绍:“这是我姐的儿子,现在上高中,这家伙,你们看看,
      器宇轩昂,风度不凡,一表人才,将来绝对大有出息!”聂宇就谦虚地点头,给长
      辈敬酒,问好。每一个动作都会有四面八方的赞许。其实聂宇最不明白的是他舅舅
      怎么会知道“器宇轩昂”这个词的,知道一次他看到舅舅看电视,放金庸的武侠,
      里面说出了这个词。
      
        聂宇于是明白,作小说的大抵缘于作者在现实中的不到满足,假小说主人公而
      意淫。金庸小说是一群美女围着一个男人,琼瑶小说是一堆男的争夺一个女的,莫
      不然也。
      
        聂宇初八就去学校,小航很舍不得。临行前还要“饯行”,一人喝了一整瓶果
      汁。聂宇说现在在县城上学,每个月都可以回来,不用挂念。小航要聂宇下个月给
      他带一本《山海经》回来。这本书他一直想看,但家里没有,聂宇家书柜里也没找
      到。
      
        整个寒假聂宇也没做什么事,天晴了路干了就每天中午骑摩托。太阳温暖的午
      后就搬个椅子坐在门口看书,享受“冬日里的阳光”。到“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就去学校了,聂宇想,“昔我往矣,雨雪载途。今我来思,黍稷方华。”恰好与诗
      里写的相反。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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