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一个飘着绵绵秋雨的凌晨,中部平原的一个小村庄
      还在熟睡之中,蒙蒙的雨雾笼罩着整个天空,小村一片模模糊糊,显得很安静。而
      村生产队牛屋的窗子里,却还透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来。窗外,在煤油灯昏暗灯光
      的映射下,几张表情着急的脸隐约可见。突然,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空的宁
      静,一个小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母子平安,几颗忐忑不安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
      来。因为生下的是一个男孩,所以众人都很兴奋。接生婆小心翼翼地包好手中的婴
      儿,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喜悦,为她又一次成功的接生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这个婴儿凝聚了全家人又一次的希望。因为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第二胎又是一
      个男孩,孩子的父亲更是兴奋有加,激动的心差点儿蹦出胸膛。这个儿子是在计划
      生育风头正紧的时候出生的,所以显得更加不易。为了逃避村计划生育小分队的围
      追堵截,母亲专门躲回了娘家;但是当地有一个习俗,嫁出去的姑娘是不能回到娘
      家屋子里生小孩的,否则的话会对娘家人不利。于是母亲就被安排到了娘家生产队
      的牛屋里接生。现在小孩终于生下来了,所有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被包裹起来的小孩呱呱地啼哭着,在寂静的雨夜里听起来是那样的响亮,似乎
      在哭诉着他赤条条地来到人世间的喜悦与哀怨。小孩的屁股上方有一块很明显的暗
      青色,据老年人讲是出生之前被阎王爷打的。据说在阴间里,自由的生活使他们不
      愿意投胎到人间来承受苦难,但为了阴阳两界三世轮回的平衡,阎王爷就派小鬼们
      用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他们去投胎转世。凡是出生时屁股上方有一块暗青色的,都是
      被迫打到人间来的。似乎这个小孩被打得特别严重,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时候,
      他就对人世间的丑恶充满了憎恶。
      
        几天后,母亲便带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孩子的奶奶还专门在自家堂屋里
      的神像前烧香磕头,以示对上苍的感谢。人逢喜事精神爽,孩子的父亲更是如此,
      自豪的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已经有两个儿
      子了,自家又多了一把香火,不但充分尽了孝道,而且村生产队又可以多分给自家
      一份人头地,想想心里就高兴。为了给孩子取一个名字,父亲还专门找了算命先生。
      经算命先生推算,孩子的五行还算齐全,算命先生说只要取一个能够代表孩子出生
      时的情境的名字就可以了。因为孩子是在凌晨即将抚晓时出生的,所以父亲便为儿
      子取名叫萧晗宇。
      
        萧父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心里暗暗聚攒着力量,往事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萧家世代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诚恳为人,踏实做事。就像自己的国家一样,
      历来不实行霸权主义。可是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萧父便充分领教
      了这句至理名言的真实性。萧家的左邻李大仓时常对萧家实行霸权主义。李大仓名
      若其人,三两重的馒头一顿能吃八个。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又有四个儿子。
      仗着自家人多势重,便在村上称王称霸。就好似欧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样,随时
      都有可能挑起战争,对其他国家发起进攻。李大仓为了霸占萧家二尺宅基地,经常
      对萧家大打出手。萧父只有兄弟三人,而且老大又体弱多病,老二经常流浪在外。
      萧晗宇的爷爷早在“大跃进”时期的三年自然灾害中就被饿死了。因此,萧家势单
      力薄,根本不是李家的对手,经常挨打。但是又对其奈何不了。两家每打一次架,
      村长便调解一次,但是每调解一次,李家就找机会再打一次,如此循环。时间久了,
      村长便不再调解,任其战争肆意发展蔓延。因此,萧、李两家结怨甚深。于是,在
      这样饱受欺凌的环境下,萧父便暗下决心,想方设法多生几个儿子,以壮大自家力
      量,免受外人欺负。所以,萧晗宇的降生,使得萧父的心里更多了一份希望。他希
      望自家的儿子长大以后能够撑起这个家庭,不再受敌对势力的侵略,好使自己扬眉
      吐气,挺直腰杆走路。因此,当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时,心里就暗自聚攒着力量。
      虽然他明白像他这样贫穷的家庭抚养一个儿子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已经
      顾不了那么多了。可怜的萧晗宇成为其家庭争气和传宗接代的工具,就在这样的情
      况下出生了。
      
        萧母回到家后不久,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小村,村上人都知道萧家又添了一
      个儿子。然而就这点事,却成为老太太、长舌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且乐此不疲。
      
        这是中部平原一个极为普通的小村庄。一座座青砖瓦房交错排列着,其间透出
      一两座红砖平房来,像早熟的西红柿一样格外显眼。在这里居住的人们世代以耕种
      为生。一条小河绕村南自东向西流过,小河向西流不远处就到了尽头,注入一条大
      河——萧河。萧河自北向南从小村西面流过,萧河的西岸就是小镇的集市。由于萧
      河从县城内穿流而过,因此这个县被称之为萧河县。
      
        这一年的秋雨似乎特别多情,和大地缠绵了很长一段时间。使得小河水暴涨,
      像身怀六甲的女人肚子一样。乡间小路上到处一片泥泞,瓦檐下滴出了一个个小水
      坑。田间地头,随处可见身披蓑衣的忙碌身影。若不是秋收秋种,谁也不愿意去踩
      那些泥泞。
      
        虽然是秋收的大忙季节,萧晗宇的外婆仍不忘做一套棉衣给萧晗宇,让其舅舅
      送过来。晗宇的舅舅是一个木匠,家中四个儿子,其父亲死得早,他十四岁就开始
      跟别人学做木匠活,行走江湖。由于他经常外出,于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落在
      萧晗宇外婆的肩上。多年的积劳成疾,使得萧晗宇的外婆突然病倒了。当萧晗宇的
      舅舅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晗宇的母亲时,萧母的心情甚是沉重,她一个人躲在门
      后边悄悄地抹眼泪。于是,当萧晗宇的舅舅走后,萧父萧母就商量着回娘家看望一
      下老人家。萧母很想给自己的母亲买一些营养品给她老人家滋补一下身子,可是家
      里穷得揭不开锅,又能买些什么呢?还是萧父聪明,他突发创意,用自家面条机轧
      了一些面条作为补品带了过去。心里还盘算着这些面条够自家吃好几顿饭呢!当两
      人带着所谓的“补品”来到萧母娘家的村庄时,有邻居问萧母:“闺女啊,给你妈
      带了什么好吃的?”萧母搪塞着回答,瞥了萧父一眼,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一样,
      什么滋味都有。她又委屈又自责又自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回
      到屋里,看着病床上的母亲,萧母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水似喷泉一般倾泄而出……
      而萧父则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他悄悄地把自行车上的面条拿到了屋里放下。下午回
      去的时候,萧母一言不发,而萧父若有所思却又不屑一顾。
      
        这一年的秋雨一直连绵了很多天。萧晗宇外婆的病也越来越重,她的子女却又
      没有多少钱来为她治疗,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撒手而去。当萧母得到这个消
      息时,差点晕了过去,她一口气跑回了娘家,一头扑在母亲的床边哭成了泪人。
      
        娘家人在秋雨中处理了丧事。下葬那天,雨下得特别大,一大群人披麻带孝,
      冒着大雨把棺材埋到了墓地里。哭声、雨声、唢呐声交织在一起,使悲凉的气氛更
      加凝重。村上的人都为这位早逝的善良的妇女而深感宛惜。
      
        处理完丧事之后,萧父萧母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由于母亲刚刚去世,萧母的心情还处在悲痛之中,吃饭也没有胃口,人明显地
      憔悴了许多。一天到镇上赶集时顺便买了一包白糖,想在吃稀饭的时候放点白糖以
      增加点食欲。不料这个举动被萧父发现,他顿时勃然大怒,想起毛泽东他老人家曾
      经教导全国人民的话:“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便认为她的行为是挥霍钱财
      的表现。于是就迅速启动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搜索功能,恨不得挖地三尺,
      立即在自家三间瓦房内展开拉网式搜查。当他找到那包白糖后便“哗”的一声天女
      散花般把它全部撒落到了地上,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白糖
      扫得到处都是,好让她拾不起来。
      
        于是两个人便吵了起来,引起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萧父毫不退让,萧母力争
      词辩。暴风骤雨般的争吵吓得刚出生不久的小晗宇哇哇大哭起来,于是萧母便抱起
      孩子就往外走。这一下萧晗宇的奶奶可急了,这要是把孩子一带走断了一把香火可
      咋办?于是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萧母手中夺过孩子,赶紧跑到邻居家的屋里把孩子
      藏了起来。还边跑边喊道:“把俺家的娃儿留下,要走你自己走吧!”亏得她老人
      家老当益壮,一大把年纪了竟然没闪着腰。最后被闻讯赶来的邻居给劝开了,总算
      是结束了这一场家庭内战。而这一切都被左邻李大仓看得清清楚楚,他一个人躲在
      自家屋子里偷笑,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当萧晗宇的奶奶事后得知争吵的起因时,对萧父的所作所为大加赞赏,并由衷
      地感到欣慰。脸上的表情仿佛在告诉人们:“孺子可教也!”为儿子能够继承自己
      勤俭持家的优良光荣革命传统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恨不得唱一场大戏来庆祝一下。
      晚上在喂猪的时候,萧晗宇的奶奶用手狠狠地拍打着猪屁股指桑骂槐道:“你这头
      猪就知道吃!你嘴真馋!你就会吃,馋死你!”萧母看到这情景的时候更是欲哭无
      泪,只能把悲伤悄悄地藏在心里。她只希望萧晗宇能够健康地成长,长大以后能够
      成为一个人,而不是成为一头猪。这就是她当时最大的愿望。
      
        萧母自幼家贫,因此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渴望,渴望有一天能够过上好日子。
      可是自从嫁了人之后,她那渴望也就慢慢地变成了失望。她出生在农村一个多子女
      的家庭,没念过多少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也只能够按照传统的老路蹒跚着
      自己的人生。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于是便把希望又寄托在了萧晗宇的身
      上,希望他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实现自己所未曾实现的过上好日子的理想。
      
        就是在这样内忧外患的家庭中,萧晗宇慢慢地长大。因此,在他幼小的心里就
      比别人多了一份感触,常常使他用另外一种眼光来打量这个世界。他不知道自己为
      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活着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在他的眼中,自己就是上一辈人
      传宗接代的牺牲品,活着的日的就是为了能够使自己的家族继续延续下去,然后自
      己再娶妻生子,自己的下一代再重复着自己的生活。如此周而复始,以使香火能够
      永远延续下去。这一片土地上的人就是这样心安理得地生活了一辈又一辈。可是为
      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想过走出这个圈子,去改变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状态,去探索外
      面的世界、去创造更精彩的生活?
      
        虽然生活是贫穷的,精神也是贫穷的,但是无忧无虑的童年还是给萧晗宇留下
      了无数美好的回忆。和小伙伴一起做游戏、滚铁环,夏天去小河里游泳、钓鱼、捉
      螃蟹,冬天时打雪仗、滑冰、捕鸟……小河潺潺的流水,小村袅袅的炊烟,都成为
      记忆中的符号。朝阳升起时的希望,夕阳西下时的哀伤,都伴随着童年的梦想,一
      路成长。
      
        时间不会为谁而停留,古老的小村就像一辆破旧的手推车,每天不停地辗动着
      沉重的轮子。转眼间萧晗宇到了上学的年龄,于是便去了村里的小学读书。这使他
      很兴奋,因为他可以学习了。破旧的瓦房教室里,他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地读到:
      “我爱小小的船,小小的船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
      天……”从此,在通往村小学的乡间小路上就多了一个背着蓝色帆布书包的身影,
      每天来往于家庭和学校之间。
      
        进入学校后,萧晗宇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每到期末,总能捧回一张奖状。
      加之人缘又好,因此,倍受老师和同学们的欢迎。和他一样每学期都捧回一张奖状
      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的成绩却并不怎么好,在班里还时常犯点错误。但是
      每年期末他照样能拿奖,雷打不动。何以如此呢?因为他的父亲是村干部。而对于
      这一切,所有的学生都是心知肚明,却也口不出声。谁让你没有一个当高官的爸爸
      呢?
      
        儿子的成长是父母的希望,也是他们的精神动力。每当别人夸奖自己的儿子时,
      萧父萧母总是显得很自豪。他们家世代都是老实本分的种地农民,从来没有出过一
      个能派上大用场的读书人,有这样的儿子,不知道是他们祖上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儿子的优秀自然使作父母的心里高兴,可是在萧父的心里却多了一种别人都不
      知道的自己也说不出口的忧虑。要是萧晗宇的成绩不好也就罢了,初中毕业就可以
      去打工了。可是现在他的成绩这么优秀,要是以后考上大学我可怎样去供他读书呢?
      家里这么穷往哪儿去弄钱呢?当然可以砸锅卖铁,可如果真的砸了锅去卖铁又能卖
      多少钱呢?那砸了锅家人又怎样吃饭呢?要是不供他读书,他会不会恨我呢?等自
      己老了如果他不养活自己可咋办?再说了,自家又没有人势关系,即便是想尽一切
      办法供他上了大学,那将来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可咋办呢?那不是等于白上个大学
      吗?哎!真是难啊!每当想到这些问题的时候,萧父总会无奈地叹一口气,一层阴
      云从脸上掠过。他也想让儿子出人头地,以光宗耀祖。可又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做儿
      子的坚强的后盾;他也想到外面干出一番事业来,以支撑起这个家,可是又没有勇
      气迈出家门半步。于是便幻想着儿子能够看到他的艰难,主动退学,然后到外面去
      闯出一片天地来,轰轰烈烈地干出一番事业,衣锦还乡,以光耀门楣,也给自己脸
      上添光。或者是幻想着自己突发意外之财,走路时突然栽一跟头捡到一大笔钱,以
      供儿子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可是这些想法都是那样的缥缈,看着聪明可爱的儿子,
      萧父的心里是酸涩的喜悦。于是逢人就夸文革时大集体的生活是多么的优越,可以
      不供孩子上学,只要有红薯面吃,有粗布衣穿就可以了,就能把一个孩子养大成人。
      哎,要是时间真能倒回去那该多好啊!想一想轰轰烈烈的阶级斗争心里就激动,那
      是萧父儿时最深刻的记忆。可是如今却不同了,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小学里,萧晗宇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老师也很喜欢他。可是那仅仅是因为他的
      成绩好而已,而他却看到了那些老师势利的另一面。对于成绩优秀的学生,老师常
      常是眉笑颜开,而对于那些成绩差的学生,老师却又是另眼相看。在那些“坏”学
      生的眼里,经常是看不到老师脸上的半点笑容。虽然萧晗宇是一名“好”学生,他
      却对此很是看不惯。因为他从小就生长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没钱没势,饱受别人
      的冷眼。因此,对于这些他有着更为深刻的感受。
      
        那年冬天的一个早上,因为下雪路滑,萧晗宇上学时不小心迟到了。结果却被
      老师罚款两毛钱,就这两毛钱对于当时萧晗宇的家庭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因此,他的心里极不平衡,他不明白为什么迟到了就要罚款,为什么是老师就可以
      随意罚学生的钱。难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之上吗?自此,老师在他眼中
      的形象又有了新的变化。可是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面对谆谆教诲他的老师他
      什么都不能说,他也不敢说。那半天,他坐在教室里没有听进去半点儿课,他在思
      考着自己该怎么办。中午回到家里,他也没敢告诉父母,那样的话他肯定得挨揍!
      他的内心痛苦地挣扎着,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弄这两毛钱。吃过午饭后,萧晗宇便
      又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学校了。路上,他慢慢腾腾地走着,这个下满雪的白色世界已
      激不起他的半点兴趣。都是下雪惹的祸,否则自己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在路过班
      主任家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一只母鸡从门口的鸡窝里“咯咯”地叫着走出来,看
      样子是刚刚下过蛋。萧晗宇往鸡窝里一看,果然有一只鸡蛋!还冒着热气,得意洋
      洋里躺在那里,看来是这只鸡刚下的。顿时心生一计,见周围没人,老师家的院门
      也紧锁着,于是便顺手牵羊,一个箭步冲上去,简单漂亮的一个转身,那个鸡蛋便
      到手了。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应该的,老师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教导他要诚实守信,
      不小偷小摸。可是他更知道,老师罚钱的行为就是应该的吗?这叫以牙还牙,以其
      人之道还其人之深。当他到达学校门口时,在货郎担那里换了两毛钱,上课时交给
      了老师。当老师拿到那两毛钱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萧晗宇看了老师一眼,
      也偷偷地笑着。他发现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脸正对着外面,门前的松柏映在她的眼里,
      两颗眼珠子直冒绿光……
      
        这一切,给萧晗宇幼小的心灵感受就是:权利与金钱。在权利与金钱面前,太
      阳下最光辉的职业——教师,也可以变成奴隶。而在他们作了奴隶之后,还被人们
      冠之以“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去影响和造就着新一代人的灵魂,成为新的奴隶。
      正像鲁迅所写的那样:“然而自己明知道是奴隶,打熬着,并且不平着,挣扎着,
      一面‘意图’挣脱以至实行挣脱的,即使暂时失败,还是套上了镣铐罢,他却不过
      是单单的奴隶。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那可简直是
      万劫不复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别人永远安住于这生活。”
      
        时光流转,随着萧晗宇慢慢地长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爱上了文学。可
      是在那个偏僻的乡村小学里,除了课本外,他什么书都读不到,唯一不能满足他的
      就是阅读。他只能把自己仅有的课本翻了一遍又一遍,偶尔从同学那里借来一本课
      外书,都让他如痴如醉。美丽的自然,常常带给他诗一般的灵感。那蓝天白云,一
      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勾起他对文学的渴望与幻想。可是贫苦的家庭让这一切都成
      为一种奢望。他只能够站在广阔的田野里,遥望着湛蓝的苍穹,编织着自己的梦,
      在梦中放飞自己的理想,随着白云一起自由地去飘荡。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萧晗宇被学校里选拔去镇上参加作文比赛,学校给了他一
      块钱作为午餐费,他没舍得买东西吃,而是给自己买了一本童话书,如获至宝。很
      小的时候,他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因为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他才可以拿到属于自己
      的几块钱压岁钱。可是自打上了学以后,他已经不再盼望过年。每当他拿到几块钱
      压岁钱的时候,都会被父亲没收掉,添加到他的学费里。若是不上交,就少给他几
      块钱的学费。他连买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的权利都没有。
      
        在学校里,萧晗宇只有更加努力地学习,才觉得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在他年幼
      的心里,被老师和家长灌输了太多的规矩,心理承受了太多的压抑。所以当他越来
      越大的时候,对这一切也就越来越憎恶。
      
        日月经天,斗转星移。眨眼间,萧晗宇就结束了自己的小学生活。该上初中了,
      可是他们的村里根本没有初中,只有到镇上去读。到镇上去读初中就得住校,就要
      花更多的钱。萧父虽经过自己的努力盖起了三间平房,可那都是被与李大仓家之间
      的矛盾给逼出来的。盖房时欠了一屁股的外债,依然很贫困。萧父在考虑着该怎样
      解决这一问题,于是便把晗宇送到了其姑姑家那里去读中学。萧晗宇的姑姑家住在
      县城的郊区,是一个种植大户。家旁边就是城郊中学,这样的话就不用在学校食宿
      了,可以节约不少钱。凭着萧晗宇优异的成绩,很容易地便进了城郊中学。暑往寒
      来,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在城郊中学的两年生活里,使晗宇的思想成长了不少,同
      时也由一个懵懂的小孩长成为一个即将步入花季的少年。
      
        初二这年暑假,萧晗宇的姑姑一家下海经商去了南方,晗宇不得不住校了,城
      郊中学虽好,可是消费也高。于是在萧父的要求下,萧晗宇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他将在自己的镇上完成初中的最后一年学习生活。
      
        开学前一天,天气异常炎热。太阳刚一出来就气势汹汹,热不可挡。这样的天
      气,农民也很少下地干活。
      
        萧晗宇刚刚吃过早饭,他同村的伙伴李海林便来找他了,刚一进门便问:“晗
      宇,听说你要回来上学了?”
      
        萧晗宇有一些吃惊,但仍然觉得很正常。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李海林故作神秘地说:“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火眼金睛?”其实他早已听萧父
      说了,只是在故意卖弄罢了。
      
        萧晗宇说:“你都快成特务了,消息这么灵!怎么一个暑假都没见到你啊?”
      
        “我到我表哥那里玩去了。明天就要开学了,你准备去哪个学校上学啊?”
      
        “镇上就这两所初中,要看哪个学校要我了。”
      
        “就凭你那成绩,两个学校还不争抢着要啊。”
      
        这话虽然有些故意奉承,但是萧晗宇听了还是很高兴,那是源于人性里的虚荣。
      于是便说:“我有那么牛吗?”
      
        “只要你说你是城郊中学里来的,他们一定会要你的。这叫‘外地的和尚好念
      经’。”
      
        “我倒是不担心他们不会收留我,转学手续我都办好了,城郊中学的老师还给
      我开了介绍信呢,我现在想的是去哪所学校。你不是在一中上学吗?感觉怎么样?
      是一中好呢还是二中好?”
      
        “其实都差不多,一中比较古老一些,虽然比二中好一点,也不过是瘸子里面
      挑将军。要不你就去一中吧,说不定咱俩还能在一个班呢。”
      
        “好吧,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就剩下这一年了吗?好点坏点又怎样?很快不就过去了?”
      
        听他这话好像是初中一毕业就不再上学了似的,可是萧晗宇并不这么想,但是
      他又不知道初中毕业后他到底要去做什么。现在他不愿意想那么多,便说:
      
        “咱俩好久没有下过象棋了,要不咱们杀两局?”
      
        “行!我也正想呢。”
      
        于是两个人便在院子里摆开棋势,展开一场激烈的交战。两军互不相让,殊死
      拼杀。不知不觉已经将近中午,太阳也越来越热,两人早已满头大汗,杀了个平手,
      互不服气,因为天气太热只好暂时挂起免战牌。李海林临走之时,双方达成一致协
      议,决定以后再找机会决一雌雄。
      
        中午时分,太阳更是使出了所有的招数,用逼人的炎热灸烤着大地,连一丝风
      也没有。大地被热得中了暑,没有一点儿生气,马路上面直烫脚。小村旁的玉米地
      里静得直吓人,仿佛突然要从里面钻出个怪物来。一颗颗玉米卷着叶子,上面落满
      了灰尘。像快要被饿死的战俘一样,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就连小狗也躲在树荫
      下面吐着舌头,一动也不肯动。整个村庄随时都有燃烧的危险。这样的天气谁都不
      愿意出去,偶尔几个人到太阳下面活动一下,热得心里面“咚咚”直跳,喘着粗气,
      吓得赶紧躲进屋里,不敢再出去,不停地摇着扇子。
      
        萧晗宇躲在屋里,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阳直发呆,不知道这样的天气明天该如
      何去学校。
      
        午后。天气已经热得快要达到了极限,坐在屋里扇着扇子还不停地流汗,但令
      人惊奇的是居然有高手能在这样的条件下酣畅入眠。也许是疲倦早已让他们的肢体
      变得麻木,感觉不到了炎热;或者他们的血是冰冷的,比一般人的体温要低。因为
      冷血动物是无法感知人世间的冷暖的,所以能抵挡住夏日特有的炎热。
      
        没办法午睡的人,不是在树荫下面躲着就是在屋里藏着,可是无论躲藏到哪里,
      都逃不过袭人的热浪。
      
        萧晗宇坐在自家的屋子里不停地扇着扇子,可是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虽然他
      努力地保持“心静”,却无法达到“自然凉”的目的。心里边静了,可是肉体却依
      然逃不过高温,因为他毕竟是一个地球人,而不是一个外星人。
      
        物极必反。就在小村热得快要燃烧起来的时候,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像被一块
      巨大的黑布遮住了一样。同时刮起了一阵风,白杨树的叶子开始沙沙作响。天空中
      的黑云像一座小山似的起起伏伏,小山不断地堆积着,越来越高,连绵不断。随着
      小山的堆积,狂风也来助威,马路上扬起一阵阵尘土,飞到半空中,仿佛硝烟弥漫
      的战场,分不清方向。白杨树也开始拼命地晃摇着身体,仿佛要挣脱大地的束缚。
      可是一旦它们挣脱了束缚,生命也将随之结束。天空中墨黑的阴云一块连着一块朝
      小村的上空直压过来,压得整个小村透不过气来,快要窒息掉。一位老汉正忙着收
      晒在马路边的粮食,狂风将他来不及摘掉的草帽掀翻掉入池塘中,那草帽随着风吹
      得意地在水面打着转,使老汉心如刀绞,但此刻又不能去抢救草帽,只得赶紧抢收
      他的粮食。突然,一个红闪无情地将墨黑的阴云撕裂开来,紧接着就是一个炸雷轰
      顶,豌豆般的雨点便直砸地面而来。马路上的尘土被雨水溅起来,地面瞬间就汇成
      了一条黄色的小溪,仿佛一条袖珍的黄河。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轰隆隆的雷
      声回响在小村的上空,雨点儿仗着风势更加肆虐,瞬间组成一个敢死队,拼命地到
      处乱撞,打到玻璃窗上啪啪作响,一个个雨点儿被撞得粉身碎骨,壮烈牺牲。屋檐
      下面不知何时挂上了瀑布,萧晗宇站在自家的屋里,仿佛站在水帘洞里一般。他看
      着外面的雨,思绪飞回到自己出生时那个飘雨的秋天……突然间只听得“咔嚓”一
      声响,打断了他的回忆。路边的一棵小树在风雨飘摇中折断了胳膊。而田地里的玉
      米,则在痛痛快快地洗着淋浴澡,晃动着翠绿的叶子微笑着。
      
        半个小时后,雨的威力慢慢地减小了,风的势力也渐渐地消退。风和雨终于都
      停了下来。小村刚刚洗了一个淋浴澡,精神抖擞了许多,整个天空也变得更加开阔。
      瓦檐下面的地上早已被瀑布冲出了小水坑,马路上也被冲涮得凹凸不平。粪坑里的
      驴粪蛋儿经不起雨水的调情,一起私奔到了马路上面。一不小心,跟行人的脚底板
      来个亲密的接触,叫你作呕。池塘的水面上升了许多,调皮的小鱼跃出水面吐着泡
      泡,荡起水面一圈圈的波纹。白杨树的叶子绿得油光发亮,空气是异常的清新。太
      阳重新放出射光芒,已不再是那样的刺眼。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早已将午睡的人们
      从梦中惊醒,也驱走了一部分炎热,天气一下子凉爽了许多。不知何时,西方的天
      空出现了一道美丽的彩虹,不知被哪一个先知者发现,惊叫起来,随即引起村里人
      的一阵狂呼乱叫,人们纷纷走出房门,观看那道美丽的彩虹。
      
        这情境使得萧晗宇再也坐不住了,萌生一种去小河边走走的想法。于是他就走
      出了家门,顺便带上了自己那支笛子。他想到小村外自由自在地去吹上一曲,那是
      多么惬意的事!那支笛子是晗宇从买学习用品的钱里面节约出来买的。
      
        萧晗宇沿着小村中间的那条马路向南走去,渐渐地走出了村子,西方天空的彩
      虹早已不见了。由于暴雨来得猛去得也快,所以这条黄土地马路也不怎么泥泞。如
      果是一场暴雪将其覆盖,然后一天融化一点,一点一点渗透到马路下面,渗透到泥
      土所有的缝隙中,马路就将完全丧失原本的个性,被路人践踏得支离破碎,面目全
      非。晗宇觉得他所生活的小村就像是被几千年的封建大雪所覆盖,那些陈规陋习就
      像是一天融化一点的雪水,已经渗透到小村人的骨髓中,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即
      便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骤雨,也无法冲涮掉已经定格在他们血液中的思想。因此,
      萧晗宇曾幻想着能够拥有一把神奇的手术刀,给天下所有像小村人一样的人做一个
      特殊的手术,换掉他们的造血干细胞;或者是拥有一种奇特的药,渗透到他们的血
      细胞中,以让他们的血管内流淌上新的血液,以重新做人。
      
        萧晗宇走在这条通往小村外的马路上,他不愿再想这些东西,这些想法让他感
      到很疲惫。他已经很感谢他的父母能把他养大成人,供他读书上学。想到这里,他
      叹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萧晗宇已经走到了村南的小河边。小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在这条
      小河边,留下许多他童年的记忆。小河岸边曾经是他家的西瓜地,到小河里游泳,
      吃西瓜,是他那时在夏天里最开心的事。萧晗宇清楚地记得,就是在那个小学时的
      暑假里,就在小河边的西瓜地里,在看瓜的时候他跟邻家的男孩学会了吹笛子。常
      常在星光闪烁的夜幕下,晗宇坐在西瓜地里胡乱地吹着跑调的曲子,粗糙的笛声伴
      随着夜色飘荡在田野的上空,偶尔再来一阵风,地里的玉米叶子沙沙作响,和着笛
      声一起使夜晚的路人不寒而栗。而今天,他已经可以完整地吹上几首曲子了。此刻,
      晗宇的手中依然握着一支笛子,不禁让他怀念起那些曾经逝去的时光。
      
        此刻,萧晗宇站在小桥的旁边,看着桥下潺潺的流水,他本想在这里拿起笛子
      吹上一曲,不料小河边却突然来了一群小孩跳下水去洗澡,使平静的河面顿时变得
      异常喧闹,他又忍不住朝西面的下游走去。
      
        下游不远处就是小河的尽头。萧晗宇走在小河边,听着那哗哗的流水声,不如
      干脆去小河的尽头看一看。虽然小河的尽头离家不远,可是却很少去。记忆之中留
      给他的只是小河,而不是小河的尽头。今天就趁着雅兴不到小河尽头不死心!
      
        小河水流到尽头注入了萧河。萧河要比小河宽好多倍,属于长江水系,不知从
      哪里发源,从县城里面穿流而过,经过小村的西边向南流去。连绵不断,见不着头,
      看不到尾。
      
        萧晗宇走在萧河的东岸,刚刚下过一场雨,萧河边满是泥土的味道。已经接近
      傍晚,阳光也不再是那么耀眼。微风拂面,感觉很舒服。
      
        河对面就是镇上了,他站在河边,可以清晰地看见镇政府的红色大楼,裸露的
      砖头上面涂着一层红色的颜料,远远望去,这座红楼清晰可见。不过到了晚上,就
      可以叫作“红楼梦”了,因为在晚上肯定会有人在里面作着各色的美梦。镇上一共
      有三所学校,两所初中,一所高中。小镇的教育水平在全县历来是数一数二的,不
      过是倒着数的。
      
        顺着河边逆流而上,走了没多远,萧晗宇在河边停了下来,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真巧,在县城郊中学读书的时候,这条河也从学校旁边流过。他喜欢在傍晚的时候
      独自坐在河边自由自在地吹笛子,无拘无束地释放着自己的心情。
      
        此刻的天气非常好,仿佛为了衬托萧晗宇的心情似的。天高河阔风轻云淡,鸟
      语花香虫鸣鱼游。深蓝的苍穹空阔而又辽远,朵朵白云浮在头顶,仿佛一伸手就可
      以抓到。使晗宇心生一种欲望,想纵身一跃,脚踏一块白云,腾空而去。萧河水缓
      缓地向前流着,河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水与天仿佛融为了一体,水中有天,天上
      有水。阳光射在水面,泛起点点金光。微风拂过,芦苇沙沙作响。柳树枝上,传来
      清脆的鸟叫声。调皮的小鱼跃出水面,却躲不过水鸟锐利的眼睛。岸边的草丛里,
      一些无名的小花正孤芳自赏地盛开着。
      
        萧晗宇坐在水边,此情此景让他忍不住拿起笛子吹奏一曲。一串串音符从他熟
      练的指间流出,随着轻风散入空中,让年轻的心摒弃一切的世俗尘杂,尽情地去放
      纵……
      
        忽然间,河对岸一个美丽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一个妙龄女孩,身着一件粉红
      色的连衣裙,撑着一把绿色的伞,静静地倚立在水边,正倾听着他的笛声。她仿佛
      是戴望舒的《雨巷》里那个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样的姑娘。那是一张漂亮的脸,弯
      弯的眉毛下面一双黑亮的眼睛。微风轻拂着她齐肩的秀发,水中倒映着她清纯的身
      影,仿佛是一朵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或者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萧晗宇看着这个美丽的身影,
      突然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动,一种青春里最初的心动,一种最单纯的心动,一种
      不掺杂世俗利益的心动。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涌入他的身体,与其说是内心的萌动,
      不如说是本能的苏醒。那一刻,他甚至对她想入非非。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停了下
      来,傻傻地望着河对岸……
      
        对岸的这个女孩名叫范莉,是省师范学院中文系的本科生,刚刚来到这个镇上,
      是到镇一初中来实习的。
      
        范莉刚到一中时就受到了校领导的热情接待。一中多半都是些中年教师,而这
      些中年教师大多半又是中专或中师毕业的。早些年考中专、中师成风,那时连同学
      间互赠的贺年卡上都写着这样的祝福语:“燕子飞过山,祝你考中专。燕子飞过河,
      祝你考大学。”可见那时候中专在人们的心目中是多么地神圣,跟大学一样,是铁
      饭碗。而一中的老师大部分都是在那个时候走出来的中专生。即便是教毕业班的那
      几个大专生,也都是个自考或者是函授的,然而就凭这点也足以使他们在学校里能
      够鹤立鸡群,让别人为之刮目。因此,这些鹤在学校里往往自命不凡,相信自己只
      要一振翅,就能轻易地飞上九天。这些鹤虽然经常受到其主人的宠爱,但是却从未
      给其主人的脸上争过光。这个道理很明显,野生动物的能力总是比人工饲养的能力
      强。渐渐地主人也就对这些鹤失去了信心,不再宠爱它们。因为它们连鸡都不如,
      至少母鸡会下蛋,公鸡会啼明,而这些鹤则是中看不中用。于是这些鹤就更加不争
      气,常常怨恨无人赏识自己。而且还引用《马说》里的话来为自己辩论:“食马者
      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
      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于是,学生便成了受害者。在这种状况下,
      小镇的教育水平与日俱下。在县教育局的年度成绩总结表彰大会上,一中的校长总
      是被碰得鼻青脸肿。久而久之,校领导也就麻木了,变得不思进取。于是就破罐子
      破摔,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只要每个月的工资不少发就是最大的安慰。
      
        就在校长的信心即将丧失完毕时,突然接到通知,有一位省师范学院中文系的
      本科生将来一中实习,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让校长受
      宠若惊,激动得直尿裤子。因此,当范莉来到一中时,校长热情地接待了这位来自
      省城的高材生,差点儿用八抬大轿去车站迎接。仿佛一个沙漠中的旅行者,正饥渴
      难耐之时忽然从天下落下一滴雨,尽管那雨滴离地面还有很高,便张开了狮子大口
      前去接雨,也不管那滴雨是否会将自己的牙齿砸掉一颗。在昨天的新学期校工作安
      排会议上,范莉更是被委以重任——担任毕业班的语文教师。当范莉满怀信心地接
      受这个光荣的使命时,校长的信心顿时大增。心想:“明年一定可以多升几个重点
      高中,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在县教育局的年度成绩总结表彰会上光荣地摘掉穷帽子了。”
      想到这里,校长的心里暗自得意,嘴角露出一丝小人得志般的淫笑,仿佛是一个乞
      丐突然捡到了一张百元大钞。
      
        范莉的老家在县城,初来乍到,对小镇的环境还不太熟悉。下午,刚刚一场暴
      雨过后,天气凉爽了很多。于是便出来走走,顺便熟悉一下小镇周围的环境。临出
      门时还不忘带上一把伞,有雨遮雨,无雨遮阳。
      
        当范莉穿过一条街后,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萧河边,顿时被眼前的风景所陶醉。
      蓝天白云,清风流水,宁静的村庄,碧绿的田野……这一切,都充满了诗意,是在
      喧闹的都市里所寻觅不到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一切,都让久居闹
      市的她心胸为之开阔,思想为之豁达。
      
        漫步在萧河边,感受着纯朴的自然,倾听着流水的声音,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这是范莉从未有过的心旷神怡。
      
        小村外,萧河边,碧水映蓝天。晚风抚柳笛声暖,夕阳天外天。就在范莉被美
      丽的自然陶醉时,突然间被一阵悠扬的笛声所吸引。一串串醉人的音符飘过河面,
      钻进她的耳朵里。这仿佛是青春的诉说,夹杂着一丝压抑与不甘、叛逆与哀怨,又
      有着篷勃的希望和人生的憧憬;这又仿佛是一串糖葫芦,有着回味不完的酸与甜。
      在大学的校园里,她也经常能听到音乐系的笛声,可那仅仅是笛声而已,那是用口
      吹出来的,而这,却是用心吹出来的。这来自乡村水边的天籁之音。
      
        循声望去,只见河对岸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吹笛子的男孩。穿着一件蓝
      白相间的T 恤,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一双退了色的蓝色运动鞋。一身朴素的打扮,
      一张清秀的脸,翩翩美少年。
      
        当范莉远离喧闹的都市,当她来到这个宁静的乡下小镇,当她倾听那来自乡村
      水边的天籁之音,当她面对这个坐在对岸的石头上吹笛子的花季男孩时,她的心不
      禁为之怦然一动!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范莉静静地凝视着对岸,用心去聆听那笛声。突然却发现对岸的男孩停止了吹
      笛,正望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跳,刹那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萧晗宇似乎发现了什么,紧接着又吹奏起来。他不敢说自己是俞伯牙,可是他
      觉得对岸的女孩就是他的钟子期。“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他似乎比刚才更
      投入了几分,两个人就这样用无声的声音交流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夕阳正慢慢地收回它的最后一抹余晖,暮色开始拥抱大
      地,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范莉转过身,收起伞,留恋地看了萧晗宇最后一眼,慢慢
      地离去。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间,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她的脸……
      
        萧晗宇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个清纯的身影离去,席慕容的诗浮上他的心头:“如
      果能够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头和你相遇,如果能够和你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可是他只能呆呆地望着对岸,直到那个身影渐渐地在他的视线里模糊,并最终消失
      不见。“像梦中飘过/ 一支丁香地,/ 我身旁这女郎;/ 她静静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萧晗宇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美丽的身影离去,却又无可奈何,恨不得化为一缕清
      风追随她而去。只能用徐志摩的《沙扬娜拉一首》来安慰自己同时也祝福她: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范莉回去了。而萧晗宇的心里则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感觉到空荡荡的。水面
      上只剩下几只捕鱼的小船,来回地荡着。夜幕已经开始降临,他加快了脚步向家中
      走去。耳边是微微的风声,还有自己清晰的脚步声。空气中杂乱地飞着一些小虫子,
      不时地有一两只撞到他的脸上来。小村内,已经有缕缕炊烟冒起,升空后形成一层
      薄雾,笼罩在小村的上空,仿佛在与白云相互媲美。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灶房里忙碌,已经开始做晚饭了。猪圈里的猪,正饿得嗷
      嗷乱叫。池塘里的青蛙,也已开始喧闹。
      
        萧晗宇回到屋里,放下笛子,打开那台十七吋的黑白电视,看看又发生了什么
      重大新闻。不一会儿,母亲已经把晚饭做好了,父亲也从地里回来了。一家人坐在
      院子里吃晚饭,隔壁邻居的院子里传来一阵狗叫声。萧晗宇一边吃着饭,一边回想
      着下午的那个身影;思绪正一点点地淡去,回忆却越来越清晰。
      
        晚上躺在床上,透过窗子,萧晗宇看见满天的繁星。已不再拥有小时候数星星
      的心情,却思考着浩翰的星空哪一颗星为自己而灿烂。暑假已经结束,夏天也即将
      过去。他明天就要去学校,想起那个教室里的沉闷与枯燥,还不如这个假期里的单
      调与无聊。他胡乱地想着,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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