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想把车子扔到学校,然后去偷车子,车子好下手。
      
        我先到了学校旁边的地里,想先呆会儿,忽然听见我娘在叫我;我回头一望,
      离我一百来米的地方,我娘拽着周朋在喊我,周朋也劝我过去。周朋肯定坦白了昨
      天他和我在一块儿的事儿,我娘肯定以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赵兴一样,她想
      让周朋帮着她劝;她连谁是我朋友都不知道。周朋一定不愿意掺和这事儿;他的神
      情很无奈,垂头丧气地跟着我娘,硬着头皮劝我过去。
      
        他们往这边走三十米,我就退三十米。我不想和我娘说话;你们两口子过你们
      的神仙日子去吧,就当没生我。我娘追了我几次,周朋也硬着头皮跟着,但她怎么
      追,我就怎么退。我娘的神情既失望,又难过;最后,我一咬牙,把他俩甩了。
      
        过了不知多久,我回到了刚才的地里,望了望:周朋和我娘都走了。我把车子
      扔到了宿舍的院子里,这样安全点儿;我计划去偷单车。
      
        我走路往城里赶,先到了学校旁边的那个小区,有辆车子没锁,我骑起来就跑。
      没跑多远,我就有了另外一个主意:入门行窃;我太小了,偷了车子也没办法卖掉。
      
        我拐了个弯儿,把车子扔了;然后,我想找户人家下手。突然,我碰见王松了,
      他也逃学出来乱逛。我一点儿心计都没有,认为无论和谁一起干坏事儿,对方都不
      会出卖我。我想和王松搭伙;他死活不干,说:“我可不能年纪轻轻就蹲班房。”
      但他又表示,我进去了,他可以在外边呆着,如果我被抓了,他就说不认识我。
      
        最终,我也没敢下手。这不比偷车子,骑上就跑;入室行窃,没人把风太危险,
      太容易被抓住,一旦抓住,先得被打个半死。我正犹豫着,张松死活不呆了,没等
      我同意,他就往学校方向溜了。
      
        我开始往小区外走,又看见了一辆没锁的车子,骑起来就猛蹬,一口气骑到了
      城里。
      
        我想拿去卖,可是不行!我太小,我的外貌会引起买主怀疑。看来,必须得有
      个伴儿;那样胆壮得多。我又骑回学校,找到刘峰,看他愿不愿意搭火。我俩一起
      偷过菊花,搭火应该不成问题。
      
        趁下课,我让同学帮我把他约出校外。他说他愿意干,晚上再说,就又回来学
      校。我心想:今晚有地方睡了,就和刘峰钻一个被窝。我随便找了个地方,把那辆
      车子扔了,计划偷辆新的。
      
        晚上,我俩没睡,刘峰认为偷车子晚上好下手,他想当晚就干。并且,第二天
      正好就是集市,可以立刻拿去卖。
      
        我俩溜出了城,专挑游戏厅下手,游戏厅里都是孩子,没什么防备;并且,万
      一被抓住了,被揍死的可能性很小。我找到了一辆很新的变速车,顺利地得手了;
      变速车刚刚流行,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刚往回推着走了几步,刘峰让我快溜,我俩赶紧跑,拐了弯儿才停下,我问:
      “怎么了?”他说:“我听到那边有人说:‘那是我刚买的车子。’”最终,没人
      追上来;我俩回了学校。
      
        到了宿舍,他不愿意进去,已经午夜了,他不愿意引人注意。刘峰确实狡诈,
      我偷了车子,随手就在学校一扔,根本不怕别人怀疑,怎么人家心眼儿这么多?
      
        我俩去了学校旁边,琢磨着怎么睡觉。学校外面有一堆麦秆,就堆在教室外的
      墙根儿,我俩躺在了麦秆上;一会儿,我俩就觉出冷了,这可是秋天,晚上天特别
      凉。
      
        他决定点把火,我让他把火弄大点儿,他说:“学校里有人住,不能点大火。”
      他怎么这么精?我怎么什么也不顾及?我俩小心地控制火势,边烤火边聊天;不知
      什么时候,我俩睡着了。
      
        很早,我俩就都醒了。他说:“快离开吧,一会儿学生们就来了。”我俩不敢
      顺路走,怕迎面碰上同学,我俩从地里穿到了公路上。
      
        到了破烂市,我俩先买了些贴纸,把车子贴了个遍儿。我们怕丢车子的人会找
      到这儿;贴了纸,心里多少踏实了点儿。
      
        他虽然狡诈,也比我大,但仍然显小,捣卖车子的人,根本不相信我俩。那个
      捣爷,一会儿揭贴纸,一会又看锁痕,我想:我们不该在锁痕那儿贴纸,本身我们
      没撬锁,车子自己就有个锁痕。最终,捣爷没买我们的车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乡巴佬把车子买了,他说:“我儿子非要个变速车。”他愿
      意出180 块钱,我和刘峰非常兴奋。竟然还得办手续,经手的老头儿先给了我们10
      块钱,然后说:“村里的介绍信带来了,再给其他钱。”
      
        我和刘峰愣了,卖车子还得要介绍信?老不死的一定知道我俩没介绍信,要不
      怎么连问也不问,就说以后再给钱?但是没办法,别管怎么被老头子算计了,我们
      只能往回走,我们没有介绍信。
      
        我俩沮丧地走在路上,刘峰又有了主意:“先偷辆破车子,当废品卖了,废品
      站肯定不要介绍信。”破车子卖废铁,根本卖不了几块钱;但是我没别的办法,弄
      几块是几块吧。我很顺利地就偷了一辆28型号的破车子,既然是卖废铁,越重越好。
      人家当废品收了,给了我15块钱;为了装得像点儿,我还故意摔了几次这辆车子,
      边摔边说:“太难骑了,再也不骑这辆了。”
      
        我俩一共就弄了25块钱,我怕失去伙伴,分给了他15。太让人上火了,冒着这
      么大危险,就弄了25块钱。他又琢磨了一个计划:他可以让我们班张涛去开介绍信。
      我问他:“张涛肯吗?”他说:“绝对没问题,你放心吧。”
      
        我不知道张涛为什么崇拜刘峰,但刘峰向我保证:张涛肯定愿意为他冒险。不
      管那么多了,反正这事儿不用我出面儿。当晚,他告诉我:张涛愿意干。那就好,
      别管怎么着,能弄到介绍信就行。
      
        第二天,我去上课,老师先训了我一顿,嫌我逃学,我心说:你还不知道怎么
      回事,我也没回家!我之所以来学校上课,是因为我有一个目的:看看张涛有没有
      把事儿办成。张涛发育的跟我差不多,我担心够呛。
      
        上着课,我发现张涛非常沮丧,这必然是坏事了!我没敢问张涛,因为他还不
      知道刘峰有个同伙。下了课,我和刘峰碰了面,刘峰说:“坏了,张涛昨晚去了他
      们书记家,说:‘我爹卖了辆车子,让我来开信。’书记没说不行;过了一会儿,
      书记找到他家了。他爹揍了他一顿,他低着头,什么也没交待。不过,不用担心,
      他向我保证绝不开口。”我相信张涛不会开口,他爹很少揍他,那顿揍已经能够摆
      平他的事了。
      
        刘峰又琢磨了个点子,他说:“我认识张涛他们村一个人,比咱们大几岁,他
      很怕我,我可以逼他去开介绍信。”我说:“就算他愿意,他有那个本事吗?”刘
      峰说:“没事,他比咱们大。”
      
        中午,我们俩去了张涛他们村儿,找到了那人的家里,我不知道怎么向他娘介
      绍自己;很显然,人家比我大,我不可能是他伙伴。但没有办法,必须得打听,我
      硬着头皮对他娘说:“我和张正是一起的,他在家吗?”她娘显然很怀疑,但并没
      说别的,只说了一句:“他出去了。”
      
        我和刘峰又沮丧地回了学校,偷车子弄不到钱,我俩又拆伙了。
      
        没弄到钱,我也不回家,我也不上学,天天到街上闲逛;晚上,我去刘峰那儿
      睡觉。没几天,我那10块钱就用光了。我又去学校外面的地里,偷了点儿花生吃。
      我娘还是在宿舍里碰到了我,带我回了家。
      
        我爹没揍我,也没理我。
      
        我又天天回家,天天上学,但我已经没有变成好孩子的想法了,我的志气已经
      被磨尽了。
      
        我爹又开始天天揍我,我忍耐到了立冬,强迫我娘让我去住宿,这家实在是没
      办法呆。我娘根本不愿意;但是,她也看出来了,再不同意,我就又消失了。她给
      了我30块钱,我收拾东西走了,她爱怎么向我爹交待就怎么交待吧;大不了最后还
      是流浪。
      
        我说了,我已经被磨平了,我这次是彻底的自暴自弃,连变成好孩子的愿望都
      没了。
      
        我经常逃学,出去打台球,或者是闲逛,我感觉外边比学校好忍受点儿。同学
      们已经非常看不起我了;并且,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钱花光了,我不愿意回家要钱,虽然这是正当要求,但我不想回家;我无法
      面对这个狗窝:大狗互相咬完了,再去咬小狗,这两只大狗慢慢咬吧,小狗要流浪
      了。
      
        我又想办法弄钱,车子不好卖;但我不会偷别的,上次输液器的事儿,没被抓
      到已经是万幸了,我没胆量再去弄输液器了;再说,人家主人肯定也察觉到丢了东
      西。
      
        我溜出了校门儿,转悠到了祁州商场门口,推起一辆红色的车子就走;再想办
      法卖吧,先回学校。
      
        老师先就逃学训了我一顿,没起任何作用;他的话对我来说也是放屁,我已经
      吃不上饭了。一会儿,放学了;我还在教室门口,就听见邻班的党传林在说:“谁
      把我娘的车子骑到这里来了?”那是他娘的车子?别愣着了,快跑!
      
        我一口气跑到了学校附近的那个小区,刚停下,我就想起了一件事儿:第三节
      课下课,我把车子借给了刘辉!这个该死不死的刘辉,你干嘛非在这个时候借我的
      车子?等一会你推车子,必然会被党传林抓住,我就露馅了。
      
        刘辉家就住在这个小区,我就在这儿等他吧;正如我所预料的,刘辉走着回来
      了。刘辉到了我身旁,我等着他先开口,他说:“那辆车子是不是你的?我一推车
      子,就被党传林摁住了,问我车子是谁的,我说邵小林的。这是怎么回事儿?”我
      只好实话实说了:“那辆车子是我偷的,我没钱吃饭了。”刘辉有点儿不好意思,
      愣了一小会儿,回家了。我在担心: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偷了辆车子。
      
        下午,我回了学校;逃跑也没用了,看看事情会到什么地步吧。我发现,这件
      事儿并没闹大,老师和同学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在担心:一会儿能不能说出谎话。我虽然是个坏孩子,但说谎一直不行,我
      有个毛病:除非是拳头在我眼前,我才能说出谎话;就算知道明天会挨揍,我也说
      不出谎话,必须是眼前有拳头逼着我。
      
        一会儿,党传林把我叫了出去,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不太会撒谎,但这事儿必
      须说假话。假话说不了,我就改编一下,我说:“我骑错了,我放了一辆车子在门
      口,出门着急,推错了。”
      
        “那是一辆变速车,你没看出来吗?”
      
        我回答不上来,我应该说:“没注意。”但我就是说不出来,因为我看出那是
      变速车了,我说不出谎。他又来了一句:
      
        “你那辆车子是什么颜色的?”
      
        我这一辈子混的都不行,不是因为我傻,也不是因为我力气小,只有一个原因
      :我不会撒谎。尽管我干很多坏事,偷很多人钱;即便坏成了这样,我还是说不了
      谎。党传林手里要是有根棍子,正要打我,我就能说出来;可他不想打我,至少眼
      前不想。
      
        我应该说:“也是红色的。”我要说了红色,这件事就当误会过去了,可我说
      的是蓝色!我就是说不“红色”这两个字,但我必须要回答,我只有能力说别的颜
      色,绝对说不出是红色。我怎么这么不争气?那些好学生都能说谎,说得脸不红心
      不跳,你邵小林个人渣怎么就说不了谎?
      
        党传林认定了我是小偷,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偷他娘车子的事儿;并且,这事并
      没完,党传林向我索要200 块钱,只有两天期限。我爹娘还不知道这件事儿,我必
      须尽快还他钱,才能停止刮风。
      
        我没钱,只好把这件事告诉了校长,校长说:“别听他的,他也不是好人,我
      会解决这个问题,别理他。”
      
        但老师没给我摆平,党传林单独把我叫出了学校,说:“老师说什么也没用,
      谁也做不了我的主,你必须给我200 块钱,否则,我就报案。”他是有名的大渣子,
      社会上都认识人,他干的出来。
      
        我只好想办法弄钱,我仍然想找个伙伴;我偷偷找到了刘峰,他跺着脚说:
      “还敢弄这事儿?别再找我了,千万别找我了!”
      
        他自己也藏着案子,我不怪他,我自己去干!车子偷了也弄不到钱,即便拼命
      偷大破车子卖废铁,短时间内也弄不到200 块。党传林只给我两天时间;只能弄输
      液器了,豁出去了!
      
        我从侧面的墙翻进了那个破院子,正要进仓库,发现门房的窗户有窗帘。有人
      住!还是快捷一点儿吧,直接进去偷现金,省一步骤是一步骤。这太危险了,但管
      不了那么多了;再弄不到钱,我爹娘就会知道这件事。
      
        我走到门房处,多了个心眼:必须先看清屋里有没有人!我还没来得及看,门
      儿自己开了;出来了一个妇女,她身后还放着台缝纫机,看来她更在做衣服。她没
      看到我怎么进来,必须说是进来撒尿。
      
        没等她说话,我就往上提了下裤子,急促地说了一句:“这儿有厕所吗?”并
      且跺着脚,显得快憋不住了。她一点儿也不怀疑眼前这个孩子是个小偷,告诉我:
      “里边没有,门口往右拐有一个。”并且,她开了铁门,指给我看;幸好她的铁门
      没锁着,要锁着,说什么也没用。我说:“谢谢。”便飞奔了过去;还没到厕所,
      我就回头看了一眼:她已经回去了。快溜吧!我绕到侧墙那儿,推起车子就跑。
      
        路上,我绞尽了脑汁:怎样快速凑够200 块钱?要是期限长点儿,我可以每天
      偷一辆破车子卖废铁,可是期限只有两天!这事儿不能耽误了,只有两天!
      
        我又打邻居二力的主意:今天正好是集市,我娘不在家,我可以从我家的配房
      上,进入二力家。二力在祁州商场做生意,媳妇在上班,他家绝对没人!
      
        我真这么干了。我在他家翻箱倒柜,只找到了一堆硬币,但不能全拿完;二力
      必然会怀疑是我,不能把他偷急眼!我还找到了的个手镯,咬着牙拿了。干完,我
      迅速地离开了。
      
        因为是集市,路上有人赌博。只要把球弹进指定的洞,就可以赚5 倍,我要用
      这30块钱硬币扭转局面,必须要赢。我一口气输了10块,不敢赌了;摆摊的老头儿
      又退给了我5 块,说:“你太小了,人家会说我欺负你,拿着这5 块吧。”我感激
      这个老头,但是这5 块钱不起作用。我想用手镯诱惑一下党传林,说不定他喜欢首
      饰。
      
        趁下课,我请一个同学把他约出了学校,拿出手镯给他看,他说:“不行,我
      只要现金。”看来,得把手镯卖了才行。我说了一句:“再宽限几天,行吗?我能
      弄到钱。”他说:“再多给你两天,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祁州商场门口就有金铺,但二力在那里做生意,去那卖首饰太危险,
      非常可能会被二力撞见的;可必须去卖!我硬着头皮去了祁州商场,找到了金铺,
      我问那个女的:“这个手镯,能卖1000块钱吗?”她说:“这是银的,不值钱。”
      并且,她一点要买的表情都没有。快走吧,一会儿二力会路过,我溜了。
      
        弄不到钱了,我再也无计可施了,我不想回家,即便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可我
      仍然不愿意回家,党传林杀了我,我也不愿意回家;也不能回学校,我已经没脸回
      学校了,再说,学校里还有一个党传林等着拿钱。钱肯定是弄不到了,走到哪儿算
      哪儿吧。可我去哪儿呆会?晚上再说,白天先乱转吧。
      
        天黑了,这是冬天,我浑身打着哆嗦,蹲在野地里。冻到了午夜,我非常困了,
      可是怎么睡?地上有几根玉米秆,衣服倒是弄不太脏,可这必然会被冻死!不行,
      我睁不开眼了,先躺下吧,老天爷要想让我解脱,就冻死我吧,闭眼睡吧。我竟然
      睡着了,但只睡了一小会儿就被冻醒了。老天爷为什么可怜我?把我冻死不更好吗?
      我站一会儿,蹲一会儿,等着天明;快天亮,必须要出太阳!让我这个可怜虫吸收
      点儿温暖。老天开眼,是个晴天。
      
        我没有地方可去,只能满大街转悠,我卖手镯就是走路去的,那个时候,我就
      做好了流浪的准备,不能推辆车子流浪,太不方便,我不忍心扔自己的车子。
      
        第二晚,我还是那么睡。老天爷,千万别下雪,这里还有你一个子民无处可归!
      千万别下雪!老天可怜我,没有下雪,我仍然只睡着了一小会儿。
      
        我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的日子,从二力那儿偷的30块钱,一分不剩了。我体
      会到了3 天不吃饭是什么滋味,我连转悠的力气都没了。不行,必须弄点儿钱,必
      须吃点东西;再不吃饭,就没能力承受这种冻了。
      
        先弄辆车子卖废铁吧。我弄了一辆,不敢偷新的,挑拣着偷的。不能去上次的
      废品站卖,人家会怀疑,必须换一家。还没找着,就碰见了一个收破烂的,他开着
      一辆三马子。好,太好了,这是个大摊,应该能收车子。我对他说:“收了这辆车
      子吧。”他这么回答:“不好办。家里卖,我敢收;在街上,我不敢收。出了事,
      没地方找。”我又沮丧地离开了,这怎么办?这是第四天不吃饭了,再不吃,今晚
      必然会被冻死。只有回家了,吃了饭再被打死算了。
      
        我把那辆车子扔了,走回了家。我见着了我娘,她没说偷车子的事,看来,党
      传林还没有把事捅到我家。明天再死吧,今天先吃饭;他哪天捅到我家,我哪天再
      死。
      
        吃了饭,我舒服多了,我坐在了沙发上。一会儿,我爹回来了,既然我娘不知
      道这事,我爹必然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出大意外,最多找个别的理由揍我一顿。我
      爹一进屋,就让我坐着别动,他有话说。
      
        这就代表完了!我麻木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他先问了一句:“下午的
      车子,是怎么回事?”下午的车子?他怎么知道下午我偷了辆车子?他怎么不问党
      传林的车子?
      
        “我一个同事,下午看见你在卖一辆车子,怎么回事?”我没回答,一回答,
      所有的事都会前呼后应地抖搂出来。爱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自己猜吧。
      
        膝盖上挨了两脚,
      
        “说!”
      
        我娘已经哭了。
      
        说:你俩把我打成了坏蛋,又打的我不敢回家,我吃不上饭,于是偷东西,偷
      东西被逮住了,只能继续偷。这都是你俩逼的,责任在你俩!
      
        这是应该说的话,但是:狗听不懂音乐,即使你演奏了,它还是吃屎。
      
        我把党传林要钱的事说了。我爹踱着步,开始想计策,没怎么打我。
      
        我娘还在那哭,你有什么脸哭?把自己的儿子害了,自己倒挺委屈。“别哭了。”
      我说,我已经受不了了,“别跟我说话。”谁爱跟你说话?一刀把别人杀了,还嫌
      死者溅自己一身血,然后,委屈地哭了。
      
        最终,我爹做了决定,给党传林家送200 块钱。这事儿就算是终结了,就像所
      有事一样,我爹娘没问我为什么偷车子。
      
        党传林家是孟庄村,离我们小区不远;并且,这个村里有我家一个远亲:我三
      姥爷的小姨子嫁给了这个村。
      
        我们先去了这个姥姥家,我发现:这个姥姥,和我三姥姥长得一模一样;并且,
      她的儿子,和我舅舅长得一模一样,若我舅舅没有被我三姥姥抛弃,他们俩是亲生
      的表兄弟。
      
        我管不着他们长得多像,我只担心自己的事儿。我这个远亲姥爷,带着我们一
      家,去了党传林家。他家和别人家一样,典型的村里人,不是有钱人。
      
        大人们客气了半天,最终也没要我家钱。
      
        回了姥爷家,姥爷还说:“别当回事!小孩子只是贪玩儿:看!那儿有辆车子
      没锁,骑着玩去了。”他分析的完全错误,恰恰跟他想的相反:我干这件事绝对不
      是因为好玩,这一点儿也不好玩,而是彻底地难玩儿!
      
        我爹又不让我住宿了,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可党传林又找到了我,说
      他家里了做不了他的主,必须给钱!
      
        我只好告诉了我娘,我娘到了学校,找党传林谈话。党传林说:“你以为我小,
      报不了案?”我娘说:“已经和你家大人说好了,你还闹个什么劲儿?”党传林跳
      着脚,嚷开了:“我逮住小偷了!我逮住小偷了!”同学们都在旁边听着,我躲开
      了;也不知道他俩怎么结束的谈话。
      
        我娘找到我,瞪着眼骂我:“你他娘屄的干嘛非要偷人家一辆车子?”我他娘
      屄的干你祖宗也要偷他一辆车子!因为我必然会不回家,我必然会偷车子,我必然
      是他娘屄!
      
        她又找到了校长,对校长说:“要不给他钱算了。”校长坚定地说:“别给,
      这个人本质很坏,他不是简单的调皮,这个人本质是坏的,别给他!”
      
        我娘一路把我骂回了家。然后,她买了点儿礼物,带我去了党传林家;他娘不
      要,我娘硬把礼物放下了,我俩回了家。
      
        这事就这么结束了,我爹娘竟然还让我去上学,还干什么去?去了只是丢人,
      还不如摆个地摊,挣点儿钱花花。
      
        就像我预期的一样,同学们更看不起我了,我强咬着牙,坚持上课。
      
        我根本学不会,这都一年半了,我早就落远了。我来干什么?毫无意义!哎?
      有事情可干,刘超在摆弄一台手掌游戏机,这个刘超是党传林的表弟,他竟然乐意
      借给我,他说是他邻居的。我还没摆弄两下,就被老师抓着了。
      
        老师压根不说打游戏机不对,只问游戏机是哪来的。老师已经把我当成彻底的
      小偷了,我敢说:虽然我偷了很多东西,但我不是小偷,我只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
      
        看来,又要麻烦赵兴了,不能把人家刘超卖掉,我说游戏机是赵兴的。我把赵
      兴带到了学校,正要和老师说这件事,我娘突然来了。怎么这么巧?别让赵兴蹚浑
      水了,自己背吧,我说了实话,把问题甩给了刘超。
      
        我娘当着赵兴的面,红着眼骂我:“你他娘屄的干嘛非要偷人家一辆车子?”
      赵兴也知道了,丢人又丢到赵兴这里了!我他娘屄的干你祖宗也仍然要偷人家一辆
      车子!并且我仍然会不回家,我仍然会偷车子,我仍然是他娘屄!
      
        我已经相当丢人了,同学和老师都没人理会我为什么偷车子,他们只认为我这
      个人贱!你爹娘对你那么好,又给你那么多钱,你干嘛那么贱,非要偷车子?虽然
      我已经丢够了人,但这事并没完。
      
        英语老师,公开在课堂上指桑骂槐,他说:“我以前认识一个小子,就爱偷东
      西。他爹知道他爱偷,就把他绑起来。但只要一松开他,他就想方设法地把人家的
      东西偷回来。不偷回来,他心里难受。你说麻袋那么重,他竟然能背着跑!”我浑
      身难受,估计有的学生开始可怜我了,只有几个人笑出了声。我低着头,脸上发烧,
      几乎无地自容。
      
        这个英语老师,以及没有可怜我的同学,必然全都不得好死!上帝必然会审判,
      他们必然会被千刀万剐!
      
        可这事仍然没有结束,党传林没拿到钱,天天说闲话。老师在台上讲着课,他
      在下面嘟囔。内容是:“哪有偷车子不开除的?这让别人怎么上学?”每个老师上
      课,他都嘀咕这事儿。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我被开除了。终于摆脱了这个学校!我再也不想念书了,
      我要去淘粪!我要去当小工!我要去蹬三轮!只要让我自己控制生活,我就能成为
      好人!
      
        我娘开始天天骂我,我在家里闷着头挨骂,我爹也不理我。我什么也不干,就
      呆在那儿挨骂,时时刻刻都在挨骂。
      
        我娘说了这么一句:
      
        “管不了你了,你以后跟着你爹去上班,别人吃饭时,你在外面看车子。就呆
      在那儿,什么也别干,听见了吗?你就候着你爹呆着,什么也别干,听见了吗?”
      
        听见是听见了,你放的屁遇见空气就能变成屎!
      
        “我不干点什么?”
      
        “什么也别干!”
      
        什么也别干,就等着闻你俩的屁,吃你俩的屎!
      
        最终,我也没去候着我爹,依然在家继续挨骂。我表弟王龙,已经来了我家半
      年了,他一直看着发生的所有事。
      
        谁爱骂谁骂,对于我,我只能庆祝:毕竟,一切都结束了,我可以重新开始,
      我快点去干活吧。快摆脱这个狗窝,我要自己去觅食,单独干一切事,不涉及任何
      人,我只对我自己负责,我必然会照顾好我自己。以后,你们两条狗,在家慢慢地
      吃屎吧,尽量别噎着!
      
        我正在计划我的人生,我娘又来了一个馊主意:去市耳镇中学读书。不行!我
      必然会把王龙他奶奶的脸丢光!我已经不像小学那样了,我已经彻底不是学习的材
      料了!
      
        市耳镇中学,这几年的名声又变好了,传说来了一个新校长,叫王兰真。他一
      上台就宣布:“三年整顿,不行就立即下台。”他来了不久,就开大会。一些调皮
      蛋在下面捣乱,他挨个把这些学生叫上台;有的调皮蛋还在笑,一上台就挨了几巴
      掌。学生们在下边被吓住了,王兰真来了一句:“哪个学生管不了,送到我这里。”
      这个王兰真,把学校的风气纠正了过来。
      
        我不愿意去上学,我已经习惯性地认为我也学不会了。我娘非要我去,还用了
      这么一句话来激我:“镇中成绩特别差,宁可在这儿当鸡头,不可在那儿当凤尾。”
      照她这意思,我占不了倒第一,并且还能算上好学生?我有点心动了,反正家里也
      不给我找工作,这每天挨骂不是什么好活儿。
      
        和我娘一起摆摊的,有一个叫振强的,他和市耳镇中学的马校长是亲戚,他帮
      忙把这件事儿解决了。
      
        我又要去上学了,但愿这次运气好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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