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长探问外家事  赵元帅补戴地主帽
      
        春来晚的一九六六年,大寒后的第二天是农历大年初一,元宵节立春。那时候
      提倡移风易俗,过革命化的春节。一些传统的年画,还有贴门神,闹社火等都被视
      为“四旧”,春联也和着时代的步伐,咏叹着春天的到来。春节传统的五天变成了
      三天,正月初四后广大的农村相继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5408”部
      队也紧跟形势,在春寒料峭中又分别被派往河东河西参加四清运动。我仍是河西支
      队的成员,具体的工作地点是武威的下双公社。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向白干事请假,
      允许我提前两天动身,并告诉我第三天到县委的招待所认领行李。
      
        得到白干事的关照,我把行李捆好,在行李上面贴了一张名签,交给有关的负
      责人托运。其它零碎的生活用品,包括洗脸刷牙用具和几本书,还有一个写着我名
      字的文件袋装进了网兜,我提着它急急忙忙地去赶开往武威的火车。当时的兰州车
      站比较简陋,进站口和候车厅首尾两处,相距较远。我买了一张过路车车
      
        票,火车晚点了好几个钟头,后半夜过路车到达了兰州车站,乘车的人们排着
      长队,前拥后挤,我迷迷乎乎的跟在后面,上车后才想起没有提网兜,我向列车员
      报告,列车员详细询问了兜中的物品,然后告诉我,你不要着急,到下一站我们向
      兰州车站联系,到时候会有结果。这趟车过了河口站,列车员告诉我,你的兜没丢,
      已被兰州车站收存,择时到武威车站认领。我的网兜果然失而复得,此事使我想起
      那时纯朴的民风和“人民铁路为人民”的真情。
      
        从六四年的暑假到六六年的残冬,期间有两个春节我都没有回家过年,这次虽
      是正月初六到家,还是有回家过年的心情,匆匆走进院内,一眼看到家门口“书香
      门第春常在,劳动人家勤有馀”的春联与众不同,后来听说是敢于冒尖的李家干爹
      送的。我向家门口走来,门口卧的一条黄狗见我是生人,立身在原地吠叫,此时我
      看见门上挂着一把锁,还听到屋内有小孩的哭叫声,我断定哭叫的小孩是我不满三
      岁的弟弟宝宝,硬着头皮向窗口走来,和宝宝说话时,黄狗停止了吠叫,宝宝告诉
      我,妈妈到地里劳动去了。我安抚了宝宝几句,去找婶婶,来到靠近李家园子的河
      滩沿,看见全队的男女社员在那里平田整地,干的热火朝天,地头还插着几面红旗,
      还有一副“农业学大寨”的标语。这里原是一片砂石荒滩,社员们已把一大片垫上
      了厚厚的土层,队长和几个老农正在平整,规划着春播的品种。婶婶正在用架子车
      拉土,看到我高兴的停下了脚步,我急忙换下婶婶,我在前面拉,婶婶在后面推,
      很快地来到了队长和老农跟前,停车后我向队长和老农们问了好,队长对婶婶说
      “儿子来了,看把你高兴的,土不要倒了,赶紧回去吧!”我和婶婶还是把架子车
      上的土倒了。
      
        在回家的路上,婶婶告诉我,家里吃粮还是紧张,爸爸在九条岭的车马店收集
      了一些店客吃剩的干馍,两个妹妹到九条岭背干馍去了,在那里还能吃顿饱饭,队
      里的劳动正月初四就开始了,队长抓的很紧,劳动的工分比平常高,就把宝宝锁到
      家里上工来了。回到家里婶婶赶紧给我做饭,这顿饭做的很快,也很简单。武威人
      的风俗过年不动刀,腊月三十日前蒸好馍,或擀好面条,再做一锅烩菜,过年就吃
      烩菜馍,烩菜面。婶婶把烩菜热好,刚把煮好的长面捞进碗里,两个妹妹从九条岭
      回来了,看到她俩风尘仆仆的样子,已经是饿了,我说让她俩先吃。婶婶说长面就
      这一把了,还是你先吃,让她俩吃干馍泡菜。我知道扭不过婶婶,我在武威城里上
      学时,婶婶把饭做好,不管妹妹们饿的怎样闹腾,总是等我回来才开饭,于是把长
      面给宝宝捞了几条就开始吃了,这是从五八年以来,我第一次吃到的有家乡年味的
      饭菜。
      
        吃完这顿饭天已经黑了,哭叫了一天的宝宝和两个旅途劳累的妹妹,钻进被窝
      就很快的入睡了。在煤油灯下我和婶婶拉起了家常,婶婶说的最多的是我的终身大
      事,听说我还没有处上女朋友,就拿出好几张农村姑娘的照片给我看,让我挑,说
      看上那个明天就告诉介绍人,约个时间见面。娘愁儿妻,儿愁母葬。我知道婶婶的
      苦心,也曾考虑再三,不能找不带粮票和伙食费的对像,避免给后来的家庭生活造
      成麻烦,以刚参加工作,响应晚婚号召为由,拒绝了婶婶的好意。然而婶婶还是语
      重心长地说:“今年你都二十六了,村里和你年龄一样大的小伙子都结婚了,都抱
      上了娃娃,你还想晚到什么时候;你不结婚,人家会看我和你爸爸的笑话,说后爹
      后娘不给儿子娶媳妇,这几年我和你爸爸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心里不是滋味。”听
      了婶婶说的这些话,我有了一种后爹后娘难当的感觉,宽慰婶婶说:“不要听他们
      说的这些,我和他们不一样,不愁找不上对像,找个农村的,放在家里的好处也是
      你的一个帮手,如果婆媳之间发生矛盾,那些闲话就更难听了。我是你从小一把屎
      一把尿拉扯大的,对你没有二心,说个媳妇留在你身边,很难保证她对你孝敬和孝
      顺,如果闹腾起来,会使你里外难做人,也是我不会安心。我已拿定主意不在家乡
      找,你不要发愁,我会有一天领着媳妇来看你。”婶婶听了我的这些话笑了,并说
      :“那就由你吧!不过明天一我定要到九条岭去看你爸爸。”回家第一事是先去看
      爸爸,然后在去舅舅和姑姑,这是婶婶早就给我定的规矩,自我离开兰州到爸爸退
      休,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正月初八工作队进村,我按约定的时间到县委的招待所认领行李,管行李的人
      问我叫什么名字,报了姓名后他又问我你是不是沙河沟吴家的外甥,我说是的,我
      的大舅叫吴泽丰、小舅叫吴泽南,之后此人高兴地自报了家门,说他姓徐,是我的
      姨夫,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还有个姨夫。他非常热情地把我领到他的办公室,给我
      倒了一杯开水,然后叙起了亲情关系。他说我的外婆生了两个女儿,两人张得一模
      一样,大女儿是我母亲,二女儿是他的前妻,妹妹比姐姐死的还早,没有留下后代,
      所以吴家只有我这个外甥。他还说你长相好像和你母亲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见
      到了我就像见到了他的前妻。
      
        工作队进村后,我被分配到公社所在地的下双大队,先被派往距公社很近的东
      巷生产队当了该队工作组的小组长,还兼管大队共青团的整团。最初我的属下一男
      一女两个兵,男的是毕业于北京大学的甘待生,他会识谱唱歌,嗓子也很好,开社
      员会时他先教唱歌,青年人对他特别喜欢,他教的那首忆苦思甜的歌至今使我记忆
      犹新: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
      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心酸泪挂在胸。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地主逼他做长工,狗腿子一大帮;说我们欠他的债,
      又说欠他的粮,强盗狠心,强盗狠心抢走了我的娘。
      
        这首歌唱起来悲切感人,在运动初期发动群众工作上起了很好的效应,在开忆
      苦思甜会时唱这首歌,很能把人的情绪调动起来,有的社员唱这首歌时眼眶里还衔
      着泪珠。
      
        我属下的的“女兵”也是一个人才,毕业于音乐学院,分配到歌剧团搞琵琶演
      奏。那些年文艺界被搞的威信扫地,这方面的
      
        人才也是四零五散,这个女同志姓赵,实际上是特意被送到这里来进行锻炼改
      造的。她的思想包袱很重,喜怒无常,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北大的那个甘待生说
      她的情绪像大陆性气候,于是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赵大陆”,她也毫不在乎。一天
      “赵大陆”病了,我和那个北大的甘待生去看她。房东家的人都出去了,只有她一
      人在住房,我俩一进庄门就听到轻轻的琵琶声,“弦弦掩仰声声思,似诉平不得志。”
      
        我俩走进她的住房,她警慌地放下琵琶说:“坏了!坏了!”我还以为是琵琶
      坏了,就问她那里坏了?她又说:“那里也没坏。”
      
        北大甘待生接着说:“那你继续弹我们听。”赵大陆说:“再弹我回去就不好
      交待了,来的时候,领导再三强调,下乡谁也不许带乐器,谁违犯了纪律就处分谁,
      可弹琵琶的人都知道,一日不弹一日生,下乡半年多不弹,回去就不会弹了,今天
      这事被你们发现了,你们一定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能传出去。”我俩都说:“一定
      要替我保密,你再弹一曲”。“
      
        赵大陆”只是不肯。打倒四人帮后,文艺界迎来了百花齐放的春天,一个偶然
      的机会,我在兰州遇到了“赵大陆”,她请我到她家里坐客,好像她欠了我的琴声,
      特意给我弹奏了一首琵琶曲,她的丈夫把自己亲手制作的几个小提琴展示给我看。
      
        后来这两个人都调走了,东巷队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光杆司令。这是我第四次参
      加四清运动,虽然有前三次工作经验,但一个人搞一个生产队,又有新任务,实在
      是力不存心。白天和社员一起出工劳动,在田间低头调查了解情况;晚上有时开会,
      有时走门串户,访贫问苦,没个定时的睡觉时间,累的我体重下降到九十多斤,早
      上起床连身子都翻不起来。工作的担子压在我身上,我只有咬紧牙关工作。东巷队
      有三十多户人家,在不长的时间内我基本上摸清了各家的情况,虽然争取和贫下中
      农打成一片,但工作纪律的要求并不是无话不说,当他们问我的情况时,我总是有
      些隐瞒。一次在一个姓王的前生产队长家吃饭时她问我是那里的朱家,我说是东门
      外的朱家,他说:东门外的朱涛是他的亲舅舅,朱涛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那个
      亲妹妹嫁到了徐家,那个收养的妹妹嫁到了白家、朱涛的姐姐是他的母亲,舅舅在
      世时来下双寨看戏,骑着高骡子大马,就住在我们家中,自我母亲和舅舅死后再没
      有和朱家走动,也不知道舅舅的后代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
      像是一门亲戚,我又不敢相认。那个阶段,人们的神经都比较敏感,我之所以不敢
      相认,是工作的要求,因为他也是清查的对像,万一传出去对自己、对工作都会带
      来麻烦。于是我对他说,我听说过东门上的朱涛,但我和他们不是一家。为了打岔,
      我和他的小孩开起了玩笑,我问小孩你爸你妈姓啥?小孩回答姓王、姓周。我接着
      问你姓啥?小孩回答姓王。我又问你是谁生的?小孩回答是我妈生的。我说你是你
      妈生的为什么不姓周而姓王?你快去问你妈是不是把姓搞错了。小孩果然去问他妈,
      他妈只是笑,不作回答,他又问他爸,他爸说,我也说不清楚。小孩的天真烂漫,
      显示着人性的本质的善良和纯扑,而大人们往往是弄虚作假,掩盖着事物本来的面
      貌。
      
        这一年武威的四清运动增加了一项补划阶级成份的内容,就是重点清查在土改
      时划定的富裕中农,这个成份在地富和贫下中农之间是一个中间阶层。按照阶级斗
      争扩大化的理论,这个阶层非常危险,他们左右摇摆,兴风作浪,威胁着贫下中农
      在农村的权力和地位;这个阶层中的有些人可能是土改时漏划的地主、富农,是隐
      藏的阶级敌人,这次运动中要把他们揪出来,戴上帽子,由贫下中农管制改造,对
      他们实行群众专政。
      
        东巷队有一户外号叫“赵元帅”的富裕中农,有五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儿子在
      家劳动外,其余的四个儿子都在外面工作,是远近有名的富裕人家,由于他的大儿
      子是县政府的一个科长,也使他在当地名声显赫。但他性情孤傲,吝啬无比,对人
      冷漠无情,社员有急困向他借钱时,他总是一毛不拔,甚至见死不救,有些人对他
      怀恨在心。尤其是他那张嘴“帅气”十足,说话不把门的嘴,想说啥就说啥,常对
      青年人冷言冷语,甚至讽刺青年人学习毛主席著作,青年人也对他十分不满。社员
      们纷纷反映他解放前雇佣过长工、短工,有些激进的青年说他不是漏划地主,也是
      现行反革命。但补划阶级成份有具体的政策,不是谁说个啥就是啥。
      
        土改时,中国的农村的人群被划分为若干阶层,大体上分为剥削阶层,劳动者
      阶层和被剥削阶层。剥削阶层中有:地主,地主又被分为普通地主、开明地主、恶
      霸地主、反动地主、二地主和破产地主;富农,富农又被分为普通富农和反动富农
      ;还有小土地出租,小手工业者等。劳动者阶层中有:中农、富裕中农、下中农、
      小手工业者、自由职业者等。被剥削阶层中有:雇农、贫农、工人和游民等,游民
      被称为流氓无产者。以上这些阶级的划定,当时的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关于划分
      农村阶级成分的决定》中都有明确的界定。按照中央的政策,土改运动取得了伟大
      的胜利,极大的解放了中国农村的生产力,也为保卫诞生不久的共和国的人民民主
      政权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而后明确贫下中农是依靠的阶级和阶层,中农是团结
      的对像,属于劳动者阶层的富裕中农的地位始终在动摇,党的政策把他们列为争取
      的对像。在四清运动中,中央的有关文件又重申了对富裕中农的政策,明确界定
      “富裕中农是中农的一部分,生活状况在普通中农以上,一般对别人有轻微的剥削,
      其剥收入的分量,以不超过其全家一年总收入的百分之十五为限度”;“在某些情
      形下,剥削收入虽超过全家一年总收入的百分之十五,但不超过的百分三十,而群
      众不反对者,仍以富裕中农论。”同时指出“富裕中农的利益应与一般中农得到同
      等保护。”这就是说,使富裕中农成为朋友还是敌人的重要依据是剥削量,另一个
      条件是群众意见。“赵元帅”到底应该补划什么阶级成份,需要重新调查取证,计
      算他的剥削量,同时要参考他的现实表现和群众对他的反映。
      
        根据群众的检举揭发和他本人的交待,我基本上掌握了“赵元帅”曾经雇佣过
      长工、短工的名单,这些人大都在别的公社,我骑着自行车到远离下双的地方去寻
      找他们,进行调查取证。取证由本人自述,我作记录,内容是雇工的自然状况,其
      中包括姓名、性别、年龄、住址,阶级成分、何时雇佣、雇佣的期限和受雇时的待
      遇,有无打骂和虐待情况等。每份取证还要到证明人所在地的生产大队和公社进行
      旁证,这两处签署的意见大同小异,或曰“情况属实,仅供参考”。最后一个取证
      的是我了解到的“赵元帅”长期雇佣的唯一长工,家住在四坝公社北面的一个村庄。
      这里是一个鸡鸣三县的地方,邻近的永昌、民勤县的人家也能听到这里的狗吆,这
      个村庄临近戈壁沙漠,常常遭到风沙的侵袭,农民生活十分艰难。就在我返回的路
      上刮起了大风,沙尘飞扬,天昏地暗,在狂风的席卷下,我骑在着自行车上左右摇
      摆,有好几次被大风吹倒,一次还差点栽进路边的深沟,无奈之下,我只好推着自
      行车步履艰难的前行,来到大队和公社搞旁证。
      
        常听婶婶说,五八年从城里下放到四坝落户的大姑家生活十分困难。奶奶去世
      的那一年,大姑父脸上心酸的泪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从来没有去过被移居
      的大姑家,不知他们怎样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现在的情况又是怎样,时常惦念
      着他们,很想去见见他们。我在公社取证时打听到了大姑家所在的大队和生产队,
      头顶风沙来到了大姑家。
      
        我到大姑家,大姑和大姑父正收拾被风吹散的麦草,大姑抬头一眼就认出了我,
      她激动不已,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泪珠子往下流,拉着我的手,一边往屋里走,
      一边对大姑父说:“你说我没有娘家人,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我亲溜溜的侄儿子,
      他就是我的娘家人。”我听出大姑话里有话。进屋后大姑的公爹怀里抱着最小的孙
      子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四个男孩,都光着屁股,其中一个是大姑的小叔子,和她的
      二儿子同龄,看上去有十来岁了,大姑的大儿子跟在最后,像撵羊群一样把小孩们
      推进了屋里。紧接着进来了三个女孩,两个是大姑的女儿,一个是大姑的小姑子,
      我算了一下,大姑家有十二口人吃饭,这么大的家,主要的劳动力就是大姑父和大
      姑,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的确是很不容易。难怪大姑
      见了我眼泪汪汪,话里有话,他的心中有说不完的酸苦。
      
        大姑生了那么多的孩子,是落后的观念所致。然而“人多热气高,干劲大”的
      宣传也导致了农村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的恶性循环现像。在武威,有“五朵金花
      “、“七仙女”的家庭,不生男孩绝不罢休,有“五虎上将”、“八大金刚”的人
      家,也还是再想要一个女孩。在我工作的生产队,前大队长的老婆生育能力很强,
      一年生一个小孩,接连生了十个男孩,还有孕在身,希望再得一个“千金”,如果
      在俄罗斯,这个妇女可称为母亲英雄,可享受优厚的待遇,在中国她不过是一个生
      育的机器,遭遇了太多的艰辛,已未老先衰,银色染鬓。一天晚上我到她家调查访
      问,小孩们成正比例的打对睡在炕上,这个妇女正在像摸葫芦头,数着小孩们的脑
      袋,查看那个没有回来,光溜的身子,真像是一窝小猪。前大队长和他的老婆还自
      豪的对我说,现在是困难点,长大了就是十块金砖。
      
        中国人落后的生育观念是多子多福,还希望儿女双全。大姑父和大姑生了四男
      三女,他俩一直像老黄牛拉着破车,乘载着儿女们劳累奔波,大姑父享年不到六十,
      因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也没有享受上多子的幸福,现在报刊上经常报料农村娶
      了媳妇忘了娘,弃养父母的怪事,大姑的儿子们还算有孝心,使她能有一口饭吃;
      但各自有家独立生活的儿女们,在大姑的看病求医问题上常常是你推我拖,意见不
      一。人心不古,“养儿防老”的传统美德,越来越受到冲击。从那时至今,时光过
      去了整整四十年,东巷队前大队长的儿子是不是都成了金砖,我不得而知,但前大
      队长在困难时期到工作队进村前一年在任,那个阶段下双饿死人的现像是全县有名,
      他家还是人丁兴旺,群众揭发他有严重的“四不清”问题,被大队工作组列如了重
      点清里对象。
      
        我在大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风消雾散,天气晴朗,姑父上工时把我送了一段,
      我发现这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种树,高高的白杨遮荫着村庄。在路过一个小树林时,
      姑父说小树林是他的自留地,他算过一笔帐,十年后这些小树长大成材,价值远远
      超过十年种粮食的总和,那时,这些树长成的材料足够他家盖一院新房,儿子们也
      一个个长大了,娶媳妇在住房问题上也就不发愁了。姑父的深谋远虑,使我对他更
      有一些敬意。我看到小树林里杂草丛生,就问姑父,杂草会不会影响小树林的生长,
      姑父说目前可能会有些,树越长越大,杂草也就渐渐难以存活。他又无意中说了一
      句“树底下活树难活,人底下活人好活”。我感到这句话有生活哲理,在回来的路
      上琢磨着这句话的含意。大树底下的小树得不到阳光的照射,难以存活,人底下的
      人有上面的人庇护,遮风挡雨,当然好活。从那时起我希望有给自己遮风挡雨的大
      树,然而还是悟性不够,再加上秉性耿直,对人对事直言不讳,更不会阿谀奉迎,
      却常常被人上面的人当作直木先伐,至今也不知想象中的那棵大树在何处。
      
        从四坝公社回来,我对“赵元帅”在解放前三年的剥削量进行了详细的核算,
      还不到百分之三十,把核算的结果和其它调查情况向大队工作组长进行了汇报。大
      队工作组长是一个很有资历的处级干部,他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经历过土
      改运动,谙熟农村的情况和党在农村的政策。他说:“补划阶级成份是这次运动的
      一个重点,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一定要按政策办事,群众的呼声虽高,但不
      能代替政策,要防止有人泄私愤、图报负,同时不能给群众泼冷水,还要进一步调
      查了解情况,深挖一下还有没有其它的剥削事实,如果剥削量达到了就尽快地写出
      报告。”他还说:队长向我多次过问过你对这个富裕中农的情况,对你队的工作非
      常重视,打算在你队高出一个补划阶级成份的突破口,你要抓紧工作。”按照大队
      工作组长的指示,我又在知情人中间了解情况,挖掘出“赵元帅”一些零打碎敲的
      剥削行为,如雇佣过奶妈、临时除草、浇水等帮工问题,这些问题也算出了一些剥
      削量,加在一起总的剥削量还是达不到百分之三十。
      
        在我调查取证的这段时间里,响起了文化大革命的号角,毛主席语录每天都在
      报纸上发表,《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在广播里每天都能听到,学
      习毛主席著作的群众运动在全国掀起了新高潮。为赶上新的形势,工作队在全公社
      选择了几个生产队搞群众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试点,东巷队被选其中。一天上午工作
      队队长由大队工作组长等人陪同到我队调查了解情况,先在我的住处听取了我对
      “赵元帅”剥削情况的调查汇报,然后召集贫协小组成员和贫下中农开会,听取对
      “赵元帅”补划阶级成份的意见。会上贫协组长带头发言,突然冒出“赵元帅”同
      时雇佣过两个长工,大队工作组长和我听了感到十分惊愕,这与我们的汇报有很大
      的出入。队长对他的发言很感兴趣,追问他你知不知道同时雇佣过两个长工的姓名,
      他说:“知道,我就是其中之一。”接着贫协小组和贫下中农代表说:“赵元帅”
      借着他儿子的权势,耀武扬威,把贫下中农不放在眼里,就像旧社会的地主。一个
      贫协小组成员接着说:“给他戴个帽子就老实了。”散会后队长问我,刚才的汇报
      中怎么没有听到贫协组长说的这个情况。我说他是短工,最长的那年只有三个月,
      群众是这样反映,他自己也有证明。队长说那就向贫协组长取证,按漏划地主把报
      告写出来。
      
        下午队长和东巷队青年学习毛主席著作小组进行座谈,一个思想激进的青年先
      背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写文章,不是绘花绣花,不能
      那样雅致,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
      暴烈的行动。”紧接着把矛头指向了“赵元帅”,说他反对学习毛主席著作,不让
      他的儿子参加学习毛主席著作小组,说他在开忆苦思甜会时表情阴阳怪气,仇恨贫
      下中农,说他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胡说毛主席也是人;这个青年的发言激起了其
      他几个青年的共鸣,有的揭发他用印有毛主席形象的报纸卷烟抽,有的揭发他把毛
      主席比作皇帝,当时最流行的歌曲之一是《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一个青年揭
      发他胡说“还是爹亲娘亲”。
      
        座谈结束时队长讲话,高度赞扬了东巷队青年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表现,说他们
      学习毛主席著作紧跟形势,作到了活学活用、立竿见影;说他们阶级斗争觉悟很高,
      敢于和阶级敌人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临走时队长对我说:“你队的阶级的斗争形
      势非常尖锐,这个富裕中农的现实表现非常反动,是当前重点整治的对象。还再次
      强调让我抓紧向贫协组长重新取证,尽快把报告写出来。”
      
        当时“四个伟大”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捍卫毛主席,捍卫毛泽东思想的意识
      可以说是熔化到了人们的血液中,有关对毛主席、毛主席著作的不同言论是一个极
      其敏感的问题,一句话说错了就会引起人们的警觉,甚至被说成是现行反革命。座
      谈会上几个青年的发言,使在听的人有些震惊,对我来说震惊之下还有恐慌。之前,
      东巷队的青年给我反映过“赵元帅”的错误言论,但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更没有
      预料到青年们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和场合、集中火力,揭发出“赵元帅”这么多严重
      的问题,对我也是猛烈的一击,座谈会后我到轮饭的贫下中农家里吃饭时,碰上了
      “赵元帅”,顿时像遇到了不共戴天的敌人。
      
        然而,突现的阶级斗争觉悟不能武断敌友,也不能代替政策,我还必须按队长
      的指示重新调查取证。当晚我把贫协组长叫来,他一反初证,出据了当长工的证明。
      确认主证,还要搞三人以上的佐证,第二天我又向初证时的佐证人重新取证,他们
      语意君子一言,快马难追,都不愿再出证明。为了慎重和找到新的证据,我召开了
      一个知情的老农会议,与会的多数是中农和富裕中农,他们好像是得了糊涂传染病,
      都说记不清了。当长工的佐证没有搞成,我想大队党支部书年龄已五十多了,又是
      本队人,他应该知道是长工还是短工,在他那里搞一个佐证。
      
        大队党支部书记也是重点清查的对像,尤其是他的中农成份,动摇着他的书记
      “宝座”;但他读过私塾、有文化、老谋深算。我让他出据个人证明时皱着眉头说
      :“不要那么烦琐,大队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由大队直接作旁证,谁的意见都有
      了,你把他的证明给我,公社你也不用去了,我办好后给你送来。”当时我涉世不
      深,没有什么政治经验,就把贫协组长的证明给了他。第二天,大队书记亲自把旁
      证送给了我,大队和公社鉴证都是同样的四个字“仅共参考”,少了初证的“情况
      基本属实”六个字。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佐证不能代替旁证的错误。
      
        最后的取证结束后,我把情况向大队工作组长作了汇报。大队工作组长告诉我,
      还有一项工作要做,让“赵元帅”在每个证明材料上签字划押认可。“赵元帅”在
      其它的证明材料上都低头认罪,签了名、摁了手印,对贫协组长的证明就是不承认。
      我又向大队工作组长汇报请示,巧的是工作队长也在大队工作组长那里。他俩听了
      我的汇报,队长对我劈头盖闹的来一顿;“小朱!这样下去你会犯大错误的,听说
      你还召开了一个有中农和富农中农参加的会议来调查这个问题,你连相信谁、依靠
      谁的问题都没有解决,阶级敌人负隅顽抗,你连这一点都不知道,他不承认你就没
      有办法了!在阶级斗争的大事大非面前,对任何人都是考验,思想右倾,左右摇摆,
      这都是立场问题。”大队工作组长虽然是他的同僚,听了最后的这几句话也紧张了
      起来。
      
        这是队长对我第二次训话,还有一次,那是在整团工作中。那时对出身于剥削
      阶级家庭青年的政策是:有成份,不唯成份论,重在表现。有几个地富子女,表现
      确实不错,要求进步的积极性很高。大队团支部发展了五个新团员,其中两个是地
      富子女,一同报到公社审批,负责公社整团工作的工作队秘书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发展对像地富子女占了百分之四十,这个情况也被队长知道了。因为我负责该大队
      的整团工作,队长把我叫去进行了疏导。先点了一下我把关不严,然后说我还年轻,
      刚参加工作,对党的政策体现出来就行了,今后要努力学习,准确地把握和执行党
      的政策,思想不能右倾。这时我才知道执行党的政策有体现和落实两个等级。
      
        队长对我进行了严励的批评后,还是对我进行安慰和鼓励。他接着说,你们这
      批待分配大学生是从各大学院校选拔出来,是准备培养作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
      的,组织上对你们很重视,你们能不能成为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还要
      经过阶级斗争的考验和大风大浪的锻炼。现在是考验你的时候,不要辜负组织的希
      望,要站稳立场,对阶级敌人绝不能手软,回去后组织一个小型的批斗会,打掉他
      们的气焰,让他在批斗会上划押。
      
        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是当时的青年最大的理想和愿望,队长透露的消
      息,无疑是一种极大的鼓舞和诱导,我要在现实的阶级斗争中接受考验。回队后我
      组织了一个有贫协小组成员和几个青年积极分子参加的小型批斗会,批斗会主持人
      的最佳人选,理所当然的是贫协组长,他先讲述说了“赵元帅”的几条罪状,突然
      喊出了“打倒漏划地主×××”的口号,贫协成员和青年积极分子们高举拳头应声
      而呼,接着他让“赵元帅”在他的证明材料上签字划押,“赵元帅”说:“你没有
      给我当过长工,我不签。”
      
        贫协组长出手打了“赵元帅”一个耳光,还感到不够解恨,把“赵元帅”推倒,
      让他跪在底上低头认罪。我心里明白这是一中逼供行为,这是考验我阶级立场的时
      候,我必须站在贫下中农一边,未加阻拦。正在这时大队工作组长陪同队长进来了,
      他们也看到了当时情景,好像感到有些不妥,把我叫出去说话,还告诉贫协组长你
      们继续开会。我们三人走到地头,队长说这个贫协组长还是有两下,就是方法简单
      粗暴了一些,我是怕你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给群众泼冷水,批斗会由他主持,会搞
      出一个结果来的,所以把你叫出来回避一下。过了半个钟头,我们回到了开会的地
      方,批斗会散了,贫协组长果然搞出了一个结果,“赵元帅”在证明材料上签了字,
      划了押,贫协组长还向我们表功说,他们把×××斗服了,他让我们代签的名,自
      己摁的手印。队长表扬了贫协组长几句,还对大队工作组长说,还是贫下中农有办
      法。后来一个青年积极分子告诉了当时签字划押的真实情况,名是他代签的,手印
      是贫协组长抓住“赵元帅”的手硬摁上去的。
      
        批斗会后,我连夜写出了调查报告,经大队工作组长审阅后,报到了工作队。
      第三天晚上,大队工作组长来到我的住出处通知我,明天县委常委会审批“赵元帅”
      的补划问题,让我上午九点钟准时到县委的会议室列席会议,队长在那里等你。听
      了大队工作组组长的话,我在想像我这样的小萝卜头怎会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
      但又不敢拒绝,就问大队工作组组长你去不去?大队工作组长说,明天我有别的事
      情,你去就行了。我又问叫我去干什么?大队工作组组长说,你去就知道了。
      
        这天上午,我准时到县委的会议室,队长见我打了一个招呼,让我坐在他旁边,
      拿出一份“赵元帅”补划阶级成份的打印文件给我,并低声说会议开始后你念,不
      要紧张,不要读错。紧接着县委书记进来了,他坐下来宣布会议开始,让下双工作
      队先讲。队长向我摆头示意,我照读了那份文件。这份文件是在我原始,报告的基
      础上修改而成,修改最突出的部分是“赵元帅”的现实表现和和反动言行;在地主
      前面加了“反动”二字。之后书记让常委们发表意见。一个坐在书记旁边的常委带
      头发言说:“按报告的意见办吧!”,书记问:“有没有不同意见。”在坐的常委
      们面面相觑,没人发言。过了片刻,书记说:“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了。”就这
      样书记和常委的三句话就决定了“赵元帅”个人和家庭的命运。
      
        县委书记的话音刚落,队长让我先回,并让我转告大队工作组组长,把这个反
      动地主分子监控起来,不要让他发生意外。我带着那份文件走出了会场,在返回的
      路上,赵元帅的大儿子也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他认识我,没有给我打招呼,用敌
      视的目光看着我,急蹬车而过。他这一瞥是我产生了一些疑虑和后怕,在同时雇佣
      两个长工的问题上,尽管是贫协组长逼供,难道我没有责任吗?他的儿子是县里的
      科长,难道不懂政策,是吃干饭的吆?于是我想到上诉和平反的问题,将来若有一
      天我被牵扯进去,该怎么办?自解的思考和良心的驱驶,回到住处,我把打印文件,
      原始报告的底稿,还有调查笔记和贫协组长初证时有关材料收集到了一起,并且一
      直保存到了改革开放后,给地主富农摘帽子,通称为社员的那一年。
      
        实事求是是党的一贯的思想路线。但当时提倡人的阶级性,革命性,很少宣传
      良心对人们道德约束。干部怕右不怕左,给一些思想不纯的人创造了投机的机会,
      有的人往往捕风捉影,夸大事实,表现自己,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或欲求博得更
      高的地位和权力。四清结束后,队长由副处级升到了处级,这时文化大革命已经开
      始,他仍以极左的面貌登场,揭发批判走资派有功,又升了一级,成了革命领导干
      部。打倒“四人帮”后,他捏造陷害老同志的问题被揭露了出来,被当时政策定为
      “三种人”,开除了党籍,从副地级降到了副处级。人做任何事情都要讲良心,
      “实事求是”就是考核人的良心的一个标准。人若不讲良心,或者丧失了良知,任
      何坏事都能干的出来,结果是害人害己。
      
        县委常委会的第二天,县委的批文下到了公社,第三天召开了全公社的大会,
      对反动地主分子“赵元帅”进行了批判斗争。会后我的大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
      来找我。我说你成这个样子了还来开会。他说工作组的同志说,上面要求,地富分
      子和富裕中农必须参加这个大会,贫协组长催的紧,不来不行啊!舅舅家是富裕中
      农,我也知道上面的这个指示,让他们参加批斗大会,就是要压压这些冒尖户的气
      焰。
      
        舅舅来找我,不是为了别的,说他的坐骨神经痛的不能动了,向我借钱看病。
      舅舅有了病,又是一个“借”字了得,当时正好发完工资不久,我当即掏出三十元
      钱?(当时工资是五十四元零捌分)给了舅舅,并说不用还。运动快结束时,舅舅
      来给我还钱,我怎么也不要。舅舅说,钱财这东西也是一杆秤,也能秤出人品的分
      量,当初我是向你借的,不是向你要的,借的东西就必须要还,再说我有儿女,有
      的还有工作,我的生老病死是他们的责任,如果向你要钱,那我就够可怜了。他还
      说,你还年纪轻,人世间的好多事情你还不懂,亲是亲财是财,若要亲,钱财分;
      就是好朋友,也要明算帐,把财和情分清楚,借的就是借的,给的就是给的,借的
      就得还,给的就不能要
      
        ,这样的朋友关系才能保持长久。舅舅的一个“借”字引出了对我的教诲,普
      通的农民有他们生活的经验和哲理,诚信就是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人而无信,不
      知其可。
      
        批判斗争反动地主的大会后,我被很快的调离了东巷队,陪同一个副省级干部
      到别的大队进行调查研究工作,这位双鬓斑白领导,是西北有名的经济问题专家,
      因右倾嫌疑下放到甘肃。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我陪他每天走访农户,他问我记,
      晚上回来交流调查感受,要求我把笔记整理成文稿给他。有时整理工作到深夜,他
      把中华烟、还有雪茄摆到桌上让我抽。一天,他看完整好的文稿后问我,之前在那
      个大队,那个生产队工作。他听说我是下双的东巷队调过来的,他知道东巷队揪出
      了一个漏划地主,他对剥削量的计算很感兴趣,我向他述说了调查情况和先后经过。
      他听后说:“噢!原来是这样,调离你是一种回避,对你也有好处。”这时我才知
      道被调离东巷队的真实缘由。接下来他还说,按投入产出先算出剩余价值,再计算
      剥削量的方法比较科学。不久,全国性大串联开始,红卫兵到处揪走资派,这位领
      导被红卫兵抓走了。此时下双的四清运动进入了后期,“5408部队”即将被卷入文
      化大革命的旋窝。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